阮籍,字嗣宗,是陈留尉氏人。他爸爸阮瑀,在魏国当丞相的幕僚,当时挺有名气的。阮籍长得特别帅,志向远大,性格洒脱,特立独行,我行我素,而且喜怒哀乐全不写在脸上。有时候他会关起门来读书,好几个月都不出门;有时候他又会去爬山玩水,一整天都忘了回家。他博览群书,尤其喜欢《庄子》和《老子》。他特别能喝酒,还喜欢吹口哨,更会弹琴。高兴的时候,他就完全放飞自我,忘乎所以。当时很多人觉得他疯疯癫癫的,只有他的族兄阮文业一直很佩服他,觉得阮籍比自己强,所以大家就都觉得阮籍很特别。

阮籍的侄子阮咸,阮咸的儿子阮瞻,阮瞻的弟弟阮孚,阮籍的族侄阮修,阮籍的族弟阮放,阮放的弟弟阮裕,还有嵇康、向秀、刘伶、谢鲲、胡毋辅之(他儿子叫胡毋谦之)、毕卓、王尼、羊曼、光逸,这些人都是当时有名的人物。

我曾经跟着叔父去东郡,兖州刺史王昶邀请我见面,结果我一天都没说一句话,他自己也琢磨不透我是什么样的人。后来太尉蒋济听说我很有才华,就征召我。我去了都亭,上交了一份奏章,上面写着:“我听说您以宽容大度的品德,占据着朝廷高位,英才俊杰都仰慕您,贤能之士都以能为您效力为荣。您刚开府的时候,人人觉得自己都能成为您的属官;您的征召令一下,我就第一个被选中了。古时候,子夏在西河边上隐居,文侯却亲自去拜访他;邹子在黍谷隐居,昭王也亲自陪侍他。那些穿着粗布麻衣的隐士,独自生活,不受世俗干扰,王公大人们之所以如此礼遇他们,是因为看重他们的品德。我现在既没有邹子和卜偃那样的才能,只有微不足道的才能,竟然被您看重,实在愧不敢当。我本来打算在东皋的田地里耕种,缴纳剩余的粮食税款。我平时砍柴都累得够呛,身体也不强壮,做官这种事,我实在力不从心。恳请您收回成命,让我继续过清贫的生活。”

蒋济一开始还担心我不肯来,结果收到我的奏章后,他非常高兴,立刻派兵来迎接我。可我早就走了,蒋济气得不得了。后来乡里的人都劝我,我才去做了官。没多久,我就以生病为由辞职回家了。后来我又被任命为尚书郎,没过多久,又因为生病辞官了。等到曹爽掌权的时候,他又召我去做参军,我又以生病为由推辞了,回到乡下隐居。一年多以后,曹爽被杀,当时的人都佩服我的远见卓识。后来宣帝当了太傅,任命我做从事中郎。宣帝去世后,我又做了景帝大司马从事中郎。高贵乡公即位后,封我为关内侯,又把我调任为散骑常侍。

我祖上本来就有济世救民的志向,正赶上魏晋时期,天下大乱,很多名士都没能保全性命,所以我家祖上就干脆不参与世事了,整天醉醺醺的。文帝刚开始想把公主嫁给他,结果他一醉就是六十天,啥话都没说,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钟会经常拿时事来问他,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治他的罪,结果每次都被他装醉给躲过去了。

等到文帝执政后,我家祖上有一次很随意地跟文帝说:“我以前去过东平,很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文帝一听特别高兴,马上就封他做了东平太守。他骑着驴到了郡里,就把官府的屏障都拆了,让里里外外都能看得见,他施政简明扼要,没几天就回来了。文帝又把他提拔做了大将军府从事中郎。

有一天,有人报告说有人杀母,我家祖上说:“哎!杀父还可以理解,竟然还有杀母的!”在场的人都觉得他这话说错了。文帝问他:“杀父,是天下最恶劣的事了,你居然说可以理解?”我家祖上说:“禽兽知道母亲却不知道父亲,杀父,跟禽兽差不多。杀母,比禽兽还不如!”大家这才心服口服。

我家祖上听说步兵厨营的人酿酒技术好,存了三百斛酒,就请求去做步兵校尉。他虽然当了官,但还是不问世事,经常在府里闲逛,朝廷宴会也一定会参加。后来文帝要接受九锡(古代帝王受臣下进献的九种珍宝),百官要劝进,就让他写篇辞让的奏章。结果他喝醉了酒忘了这事儿,快到上朝的时候才想起来,派人去取,结果发现他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呢。

来人把情况报告了,他就直接在桌上写,让人抄写,一点都没改动。这篇辞让的奏章写得非常清朗有力,当时很受推崇。

阮籍,虽然不拘泥于礼教,但他说话却很有深度,从不随意评价别人好坏。他特别孝顺,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正跟人下棋,对方想停下来,但他坚持要下完这盘棋再决胜负。下完棋后,他喝了两斗酒,放声大哭,吐了好几升血。到了母亲下葬的时候,他又吃了一个蒸熟的鸡肫,喝了两斗酒,然后才去送别母亲,他直言自己穷途末路了,又放声大哭,再次吐了好几升血,瘦得皮包骨头,几乎要耗尽生命力了。裴楷去吊唁他,阮籍头发散乱,盘腿而坐,醉醺醺地直视着裴楷,裴楷吊唁完就走了。有人问裴楷:“一般吊唁,主人哭,客人才能行礼。阮籍都没哭,你为什么哭?”裴楷说:“阮籍是超脱世俗的人,所以不讲究那些礼仪;而我是普通人,所以要按照规矩办事。”当时的人都感叹他们两人都做得对。

阮籍还会翻白眼,见到那些拘泥礼法的人,就用白眼看他们。嵇喜去吊唁他,阮籍就给他翻白眼,嵇喜很不高兴地离开了。嵇喜的弟弟嵇康听说后,就带着酒和琴去找阮籍,阮籍非常高兴,就给了他一个青眼。因此,那些讲究礼法的人就恨他入骨,但皇帝却一直保护他。阮籍的嫂子回娘家探亲,阮籍送别她的时候,有人批评他,阮籍说:“礼法难道是为我而设的吗?”他家附近有个少妇长得漂亮,在酒店卖酒。阮籍曾经去喝酒,喝醉了就躺在少妇旁边睡着了。阮籍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她丈夫知道了,也没怀疑什么。兵家的一个女子既有才华又有美貌,没出嫁就死了。阮籍不认识她的父母兄弟,直接去为她哭丧,尽情地表达哀思后才回来。他为人外在洒脱,内心却极其纯真,这些都是他为人处世的一些例子。他经常独自驾车出行,不走寻常路,走到车轮走不动的地方,就放声痛哭然后返回。他曾经登上广武山,观看楚汉战场遗址,感叹道:“那时没有英雄人物,才让那些无名小卒成名!”登上武牢山,眺望京城,感慨万千,于是写下了《豪杰诗》。景元四年冬天,阮籍去世,享年五十四岁。

阮籍能写文章,写文章的时候从不费神思考。他写了八十多首《咏怀诗》,受到世人的推崇。他还著有《达庄论》,阐述了无为而治的珍贵之处。他的很多作品都没有被记录下来。

我曾经在苏门山遇到孙登,和他探讨关于修道养生、追求精神境界的学问,孙登一句也没搭理我,我就长啸一声走了。走到半山腰,听到山谷里传来像鸾凤一样的鸣叫声,那是孙登在长啸呢!后来我写了篇《大人先生传》,大概意思是这样的:“世人所谓的君子,只知道循规蹈矩,拘泥于礼法。手里拿着玉圭璧,脚踏着规矩准绳,做事想方设法让眼前的人满意,说话也想着要流芳百世。年轻时在乡里有点名气,长大后名声传到邻国。往上想做三公,往下也不想丢了州牧的官位。难道他们没看见那些虱子,躲在裤裆里,藏在破絮里,自以为找到了好地方?行动不敢离开缝隙,动弹不敢超出裤裆,自以为遵守了规矩。可是,一旦大火烧起来,城池被毁,那些虱子再怎么躲在裤裆里也逃不掉啊!君子困守在世俗的条条框框里,跟这些虱子有什么区别呢!” 这就是我心里真实的想法。

子浑,字长成,继承了他父亲的性格。年轻时就渴望通达世事,不太拘泥于那些小节。我曾经对他说:“仲容已经加入我们这个圈子了,你不能再这样了!” 太康年间,他做了太子庶子。

咸,字仲容。他父亲熙是武都太守。咸为人洒脱不羁,和他的叔父我一起过着竹林隐士的生活,当时那些讲究礼法的人都很批评我们。我和咸住在道的南边,阮氏兄弟住在道的北边,北边阮家比较富有,我们南边阮家比较穷。七月七日那天,北边阮家在晒衣服,全是锦缎绸缎,光彩夺目。咸却在院子里挂了一根竿子,晾晒着一块粗布做的犊鼻裤。有人觉得奇怪,他就回答说:“我也没办法完全不受世俗影响,权且这样吧!”

阮咸当过散骑侍郎这个官儿。山涛推荐他去参加选拔考试,说:“阮咸为人正直清廉,欲望很少,深明大义,什么东西都不能动摇他。要是让他做官,肯定能成为一代清官。”可武帝觉得阮咸爱喝酒,有点不靠谱,就没用他。太原有个叫郭奕的名士,为人高洁有见识,当时很有名气,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的赏识,可他看到阮咸醉酒的样子,也不禁感叹。

阮咸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过于悲伤,行为举止有点越轨。他跟姑母家的婢女好上了,姑母要回夫家,一开始说要把婢女留下,后来又带走了。当时阮咸家里有客人,他听说这事儿后,赶紧借了客人的马去追婢女,追上了以后,就和婢女一起骑马回来。这事儿被很多人批评。

阮咸特别擅长音律,琵琶弹得非常好。虽然他不太参与社会事务,但是经常和亲朋好友一起唱歌喝酒,尽情享受生活。他和他的侄子阮脩关系特别好,经常一起高兴地玩乐。他们阮家的人都很能喝酒,阮咸一去,家里人就聚在一起,都不用杯子斟酒了,直接用大盆盛酒,围着坐,痛痛快快地喝。有时候一群猪过来喝他们的酒,阮咸直接把猪赶走,然后继续喝。他那些兄弟姐妹们都觉得他这种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挺好,只有他哥哥阮籍看不惯。荀勖经常和阮咸讨论音律,觉得自己远不如他,心里嫉妒,就把他外放到始平县当太守。后来阮咸寿终正寝,留下两个儿子:阮瞻和阮孚。

瞻,千里眼一样看得远。他为人清静淡泊,没什么欲望,心里很满足。读书不用刻苦钻研,就能记住要点,一谈到道理,虽然话不多,但意思却很充分。他琴弹得很好,很多人慕名来听他弹琴,不管身份高低,老少贵贱,他都一视同仁地为他们演奏。他神态平和,好像不知道听众是谁一样。他的内兄潘岳经常让他弹琴,从早到晚,一直弹到深夜,他都没有一点不耐烦的表情。因此,识货的人都赞叹他淡泊名利,不会被外界的荣辱所影响,举止言行都非常端正。

有一次,他见到司徒王戎,王戎问他:“圣人重视名教,老庄推崇自然,他们的主张相同还是不同?”瞻回答说:“大概相同吧。”王戎沉思很久,马上就聘请他做官。当时人们称他为“三语掾”。太尉王衍也很器重他。有一次,瞻和大家一起出行,天气很热,大家都口渴了,旅店里正好有口井,大家争先恐后地去打水,只有瞻一个人慢慢地走在后面,等大家都喝完水了才去打水喝,他谦让退让,从不与人争抢。

东海王越镇守许昌,任命瞻为记室参军,他和王承、谢鲲、邓攸都在越王府里做事。东海王越给瞻他们写信说:“礼仪规定,八岁就要去拜师学习,等到明白事理了,才可以接受老师的教诲;十岁叫做幼学,可以逐渐学习先王的教诲。但是,学习所得的知识比较肤浅,而修养身心得到的益处则比较深厚。所以,学习礼仪不如观察瞻的仪容举止;死记硬背古人的话不如亲自聆听他的教诲。我的孩子毗既没有良好的资质,也没有听到过什么道德风尚,希望诸位先生有空的时候,多加指点教诲。”

永嘉年间,瞻做了太子舍人。他一向坚持“无鬼”论,别人都无法反驳他,他总是认为这个道理足以解释幽冥世界。有一天,一个客人自报家门来拜访瞻,寒暄过后,就开始谈论一些名理问题。这位客人非常有才辩,瞻和他辩论了很久,谈到了鬼神之事,争论得很激烈。客人被驳倒了,就变了脸色,说:“鬼神之事,古今圣贤都相信,你怎么能说没有呢?我就是鬼!”说完,他就变成了怪异的样子,一会儿就消失了。瞻沉默不语,脸色很难看。一年多以后,瞻病死在仓垣,当时他才三十岁。

孚字里藏着个故事呢。他妈妈是胡人,孚刚出生的时候,他奶奶就从王延寿的《鲁灵光殿赋》里挑了句“胡人遥集于上楹”给他取名。一开始他在太傅府做事,后来升迁到骑兵部门。后来天下大乱,他渡江避难,晋元帝就让他当了安东参军。他这个人啊,蓬头垢面,整天喝酒,根本不把那些官场上的事放在心上。当时晋元帝为了拯救天下,启用申不害、韩非子的法家思想,而孚和他的朋友们却没法完全接受这种做法。不过,元帝也没因此就不用他,反而把他升迁为丞相从事中郎。他整天醉生梦死,经常被有关部门告状,但元帝总是宽容他。

琅邪王裒当了车骑将军,镇守广陵,广招人才,就请孚当了他的长史。元帝听说后,还特意嘱咐他:“你既然管着军营,军务繁忙,应该少喝酒啊!”孚的回答可有意思了:“陛下您能看重我这个不成器的人,委以重任,我当然要努力工作,不敢多说什么。再说现在王爷镇守一方,威风凛凛,皇恩浩荡,盗贼都销声匿迹了,天下太平,哪里还需要我整天提心吊胆的?我正应该安安静静地吟诗作赋,享受这太平盛世呢!”后来他又升迁为黄门侍郎、散骑常侍。有一次他居然拿金貂换酒喝,又被有关部门告了一状,元帝还是原谅了他。之后他又升任太子中庶子、左卫率,还兼任屯骑校尉。

晋明帝继位后,孚被提升为侍中。他参与平定了王敦之乱,被封为南安县侯。后来又升任吏部尚书,兼领东海王师,但他以生病为由推辞了这个职位。朝廷下诏让他在家办公,尚书令郗鉴认为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明帝却说:“让他在家办公确实不好,但要是不用他,岂不是浪费人才吗?”等到明帝病重的时候,温峤奉命去接受遗诏,路过孚家,一定要带他一起去。上车后,温峤才对他说:“皇上病危了,江左地区形势危急,急需各位贤才共同治理天下。您是大家期望的人选,现在想请您一起承担重任。”孚没说话,坚持要下车,温峤不肯。快到宫门口了,孚说内急,想暂时下车,结果就一个人步行回家了。

一开始啊,阮祖约这个人特别爱财,阮孚呢,特别喜欢屐(木鞋),俩人都是累积了不少财富和鞋子,但到底谁更有成就,一时还真分不出高下。有人去拜访阮祖约,正好看到他正在清点财物,客人来了,他赶紧把大部分东西都藏起来,还剩两小箱子,就放在背后,弯着腰遮挡着,心里明显不太痛快。

后来有人去拜访阮孚,正好看到他正在擦拭自己的木屐,就自己感叹说:“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要穿多少双木屐啊!”神情特别轻松自在。这下子,俩人的优劣就高下立判了。

咸和年间初期,阮孚被任命为丹杨尹。当时太后临朝听政,朝政大权掌握在外戚手中。阮孚跟自己亲近的人说:“现在虽然江东地区世代为朝廷效力,但实际掌控的时间并不长。现在皇帝年幼,朝政艰难,按照历史规律,朝代更迭大概一百六十年,而庾亮年纪轻轻,威望和信誉还不够稳固,我看啊,这大概要出乱子了。” 正巧广州刺史刘顗死了,阮孚就苦苦请求外放。王导等人觉得阮孚为人耿直,不适合做京尹,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官职:都督交州、广州、宁州三州军事、镇南将军、领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假节。还没到任就去世了,享年四十九岁。不久之后苏峻造反,有识之士都认为阮孚当初预料到了事情的走向。他没儿子,由孙子阮广继承香火。

阮修,字宣子。他喜欢研究《易经》和《老子》,很擅长清谈。曾经有人讨论鬼神是否存在的问题,大家都认为人死后有鬼魂,只有阮修认为没有,他说:“现在那些说见过鬼的人,都说鬼穿着生前穿的衣服,如果人死后真有鬼,那衣服也有鬼吗?” 讨论的人都心服口服了。后来阮修砍伐村社的树木,有人劝阻他,阮修说:“如果社神附在树上,砍了树,社神就搬走了;如果树就是社神,砍了树,社神也就没了。”

阮修为人简朴,不注重人情世故。他非常不喜欢见那些俗人,一遇到就赶紧离开。只要心里有什么想法,就会立刻脱下鞋子,毫不顾忌时间早晚,甚至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高兴地互相看着。他经常步行,把一百文钱挂在拐杖头上,到了酒店,就独自痛快地喝酒。虽然当时有很多富贵人家,他也不屑一顾,家里没有什么积蓄,却过得十分自在。他和兄弟们志同道合,经常在山林田野间自得其乐。

王衍是当时有名的谈论大家,自认为对《易经》的理解已经很透彻了,但总觉得还有点没弄明白,反复研究也无法参悟,经常说“不知道死后能不能遇到能解答我疑惑的人”。王衍的族子王敦对王衍说:“阮宣子可以和你探讨。”王衍说:“我也听说过他,但不知道他谈吐的精妙之处到底如何!”等到和阮修谈论之后,阮修话不多,但意思表达得很通畅,王衍这才心悦诚服。

梁国有个叫张伟的人,兴趣爱好比较独特,自己跑到乡下钓鱼打猎去了。有个叫王修的人很欣赏他的才华,但觉得他这个人不太靠谱。后来张伟当上了黄门郎和陈留内史,结果因为处理政务上的事情,麻烦缠身。

王修生活很穷困,四十多岁了还没结婚。王敦等人就凑钱给他办了婚事,这些人都是当时有名望的士大夫,当时很多人都想捐钱,但王修没同意。王修写的文章很少,他曾经写过一篇《大鹏赞》:“苍苍大鹏,诞自北溟。假精灵鳞,神化以生。如云之翼,如山之形。海运水击,扶摇上征。翕然层举,背负太清。志存天地,不屑唐庭。鸴鸠仰笑,尺鷃所轻。超世高逝,莫知其情。”

王敦当时是鸿胪卿,对王修说:“你总是吃不饱饭吧?鸿胪丞这个职位有俸禄,你愿意做吗?”王修说:“也行啊!”于是就做了鸿胪丞。后来又升迁为太傅行参军、太子洗马。后来避乱南下,到了西阳期思县,被贼人杀害,当时他才四十二岁。

王放,字思度。他爷爷是祖略,齐郡太守;他父亲是王顗,淮南内史。王放年轻的时候和王孚一样有名气。东晋中兴之后,他被任命为太学博士、太子中舍人、庶子。虽然当时战事不断,但他侍奉太子的时候,经常讲论《老子》和《庄子》,很少谈及军国大事。晋明帝非常喜欢他。后来升迁为黄门侍郎,又迁任吏部郎,在主管选拔官员的岗位上,表现出色,很有口碑。

当时晋成帝年纪还小,庾氏家族把持朝政。王放请求去交州任职,于是被任命为监交州军事、扬威将军、交州刺史。他走到宁浦的时候,碰到了陶侃的将领高宝,高宝正率领梁硕等人从交州回朝。王放设宴款待高宝,然后伏兵杀害了他。高宝的部下攻击王放,王放战败逃跑,躲进了简阳城才得以幸免。到交州没多久,他突然得了重病,据说这是高宝的鬼魂作祟,于是就去世了,朝廷对此非常惋惜,他去世的时候才四十四岁。朝廷追赠他为廷尉。

王放本来就很有名气,但他为人清廉俭朴,不经营产业,即使当了吏部郎,也经常吃不饱穿不暖。王导、庾亮因为他是名士,经常接济他衣食。他的儿子王晞之,曾任南顿太守。

裕,字思旷,很有才华,但并不张扬,反而因为品德高尚而闻名。年轻的时候,被任命为太宰掾。大将军王敦让他当主簿,很器重他。裕觉得王敦有反叛之心,于是整天喝酒,借酒消愁,荒废了职务。王敦认为裕不过徒有虚名,不是真正有才能的人,就把他外放到溧阳当县令,后来又因为公务上的过失免了他的官职。正因为这样,裕才得以避开了王敦的祸患,人们因此更加敬重他。

咸和年间初期,他被任命为尚书郎。当时朝政混乱,公私事务都荒废了,裕就辞官回家,住在会稽剡县。司徒王导邀请他做从事中郎,他坚决推辞。朝廷想要征召他,裕知道躲不过,就请求做王舒的抚军长史。王舒去世后,朝廷又任命他为吏部郎,他又没接受。后来他在家被任命为临海太守,没多久就辞官了。司空郗鉴邀请他做长史,朝廷又征召他做秘书监,他都以生病为由推辞了。他又被任命为东阳太守。不久朝廷又征召他做侍中,他还是没接受。他又回到了剡山,一心想隐居。有人把这件事告诉王羲之,王羲之说:“这位先生现在不为荣辱所动,即使是古代隐居的名士,也比不上他啊!”人们说,裕的骨气不如王羲之,风度不如王献之,风采不如谢安,才思不如殷浩,但他却兼具了他们各自的优点。成帝去世,裕去参加山陵的祭祀活动,事情办完后就立刻回家了。很多人追赶他,裕知道这股潮流一定会排挤自己,就加快了速度,跑到方山的时候,那些人就追不上了。刘惔感叹道:“我往东走,只能在安石渚下停船了,不敢再靠近思旷的住处。”

裕虽然学识不渊博,但辩论起来非常精妙。他曾经问谢万:“你没看过《四本论》,能给我说说吗?”谢万说完之后,裕以傅嘏的观点为基础,又补充了几百字的论述,精辟深刻,听者都赞叹不已。裕认为人不需要博览群书,应该以礼让为先,所以他整天沉默寡言,不怎么修饰自己,但大家都敬重他。他在剡县的时候,有一辆很好的车子,借给别人从不拒绝。有个人要给他母亲办丧事,想借车,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后来裕知道了这件事,就感叹道:“我有车,却让别人不敢借,要这车有什么用呢!”于是下令把车烧了。

我在东山待了很久,后来又被征召,做了散骑常侍,还兼任国子祭酒。没多久,我又被任命为金紫光禄大夫,兼任琅邪王的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被各种事情缠身,却没什么成就。御史中丞周闵上奏说我和谢安违抗圣旨多年,应该受到惩罚,建议终身监禁我们。结果皇帝下诏赦免了我们。

有人问我:“你多次推辞朝廷的征召,却做了两个郡的太守,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说:“虽然我多次推辞皇帝的命令,并不是想装清高。我年轻的时候就没想过做官,而且我这个人也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既不能自己种地过日子,又得找个营生,所以才勉强做了两个郡的太守。并不是想炫耀能力,只是为了生活而已。”我六十二岁那年去世了。我有三个儿子:佣、宁、普。

大儿子佣,早早就去世了。二儿子宁,当上了鄱阳太守。小儿子普,做了骠骑谘议参军。我大儿子佣的儿子歆之,后来做了中领军。二儿子宁的儿子腆,做了秘书监。腆的弟弟万龄和歆之的儿子弥之,在元熙年间都位居显要职位。

嵇康,字叔夜,是谯国铚县人。他祖上姓奚,是会稽上虞人,因为避祸才搬到铚县。铚县有个嵇山,他家就在山边,所以就改姓嵇了。他哥哥嵇喜很有才华,做过太仆和宗正。嵇康从小就没了父亲,但他天赋异禀,非常与众不同。他身高七尺八寸,谈吐优雅,风度翩翩,但却不修边幅,不怎么打扮自己,人们觉得他就像龙章凤姿,天生丽质。他为人淡泊名利,宽宏大量,从不计较别人的缺点。他学习不用老师教,博览群书,什么都懂,尤其喜欢《老子》和《庄子》。他跟魏国的宗室联姻,被封为中散大夫。他经常修炼养生,弹琴作诗,活得很自在。他认为得道成仙是天赋,不是靠学习能得到的,只要修炼方法得当,就能像安期生、彭祖那样长寿,所以他写了《养生论》。他还认为君子应该无私,他在文章里写道:“所谓君子,就是心里不执着于是非,行为不违背道义的人。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心神宁静的人,心里不会去追求名利;心胸坦荡的人,感情不会被欲望所左右。心里没有名利之心,就能超越礼法,顺其自然;感情不受欲望牵绊,就能明辨轻重,通达人情。人情通达,就能不违背大道;超越礼法,顺其自然,就能不执着于是非。所以说,君子以不执着为本,以通达人情为美;说小人,则以隐藏情感为恶,以违背道义为缺失。为什么呢?因为隐藏情感,吝啬小气,是小人的最大恶行;虚心坦荡,不执着于任何事物,才是君子的高尚品德。所以大道说‘待我无身,我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不以生存为贵的人,比那些贪生怕死的人更优秀。由此可见,至圣先贤的心,本来就不执着于任何事物。所以说‘君子修道,忘记了自己的身体’,这句话是对的。君子的行为高尚,不是先考虑有没有规矩才去做;他们为人正直,不是先考虑是不是善事才去做;他们坦荡真诚,不是先考虑这样做好不好才去做。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忘记了高尚,而高尚的行为却自然而生;他们自然而然地顺从本心,而本心却与善相遇;他们自然而然地不执着于任何事物,而事情却自然而然地成功了。”大概就是这样。他的抱负很高,很难实现,常常感到苦闷。他精神上交往密切的朋友只有陈留的阮籍、河内的山涛,还有与他们交往密切的河内的向秀、沛国的刘伶、阮籍的侄子阮咸、琅邪的王戎,他们一起游玩于竹林,世人称他们为“竹林七贤”。王戎自己说,他和嵇康在山阳住了二十年,从未见过他喜怒哀乐的表情。

第二段:

他为人淡泊名利,宽宏大量,从不计较别人的缺点。他学习不用老师教,博览群书,什么都懂,尤其喜欢《老子》和《庄子》。他跟魏国的宗室联姻,被封为中散大夫。他经常修炼养生,弹琴作诗,活得很自在。他认为得道成仙是天赋,不是靠学习能得到的,只要修炼方法得当,就能像安期生、彭祖那样长寿,所以他写了《养生论》。他还认为君子应该无私,他在文章里写道:“夫称君子者,心不措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是故言君子则以无措为主,以通物为美;言小人则以匿情为非,以违道为阙。何者?匿情矜吝,小人之至恶;虚心无措,君子之笃行也。是以大道言‘及吾无身,吾又何患’。无以生为贵者,是贤于贵生也。由斯而言,夫至人之用心,固不存有措矣。故曰‘君子行道,忘其为身’,斯言是矣。君子之行贤也,不察于有度而后行也;任心无邪,不议于善而后正也;显情无措,不论于是而后为也。是故傲然忘贤,而贤与度会;忽然任心,而心与善遇;傥然无措,而事与是俱也。”其略如此。

第三段:

盖其胸怀所寄,以高契难期,每思郢质。所与神交者惟陈留阮籍、河内山涛,豫其流者河内向秀、沛国刘伶、籍兄子咸、琅邪王戎,遂为竹林之游,世所谓“竹林七贤”也。戎自言与康居山阳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话说嵇康这哥们儿,经常上山采药,玩得高兴了,就忘了回家。碰见砍柴打水的乡亲,都觉得他像神仙似的。后来,他在汲郡的山里遇到了孙登,就跟着他混了一阵子。孙登这人,特别沉静,话不多。嵇康要走的时候,孙登说:“你性格刚烈,才能出众,能安分守己吗?”

接着,嵇康又碰上了王烈,两人一起进山。王烈找到了一种像饴糖一样的石髓,自己吃了半块,剩下的半块给了嵇康,结果这东西一会儿就变成石头了。他们在石室里还看到一卷古书,王烈赶紧叫嵇康去拿,结果书就不见了。王烈叹了口气说:“叔夜(嵇康的字)志向高远,却总是不得志,这就是命啊!” 嵇康这人心思比较独特,经常遇到这种超凡脱俗的事情。

山涛要出去做官了,想推荐嵇康顶替他的位置。嵇康就写信给山涛,表示要和他绝交,信里写道:

“听说你要用我顶替你的位置,就算这事儿不成,我也知道你是好意,但我不接受。我担心你像那些杀猪的,自己割肉祭祀,想借此来帮助自己,所以才跟你说说我的想法。

老子、庄子是我的老师,他们都做过低贱的官职;柳下惠、东方朔都是很厉害的人物,却也安于卑微的职位。我哪敢看不起他们呢!孔子推崇博爱,不觉得拿着鞭子赶车丢人;子文不想当卿相,却三次做了令尹,这都是君子想为社会做贡献的表现啊!所谓达官显贵能兼济天下而不改变初衷,穷困潦倒也能自得其乐,不忧愁。从这个角度来看,尧舜在位,许由隐居,张良辅佐汉朝,接舆唱歌游历,他们的志向都是一样的。我仰慕这几位前辈,他们都实现了各自的志向。所以君子有很多种行为方式,虽然道路不同,但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顺应本性行事,各得其所。所以才会有“在朝廷不做官,进山林也不回来”的说法。再说延陵季子臧的品格,司马相如的节操,都是他们心中所追求的,别人也夺不去的。 ”

我每次读到《尚子平、台孝威传》,心里就特别感动,忍不住想去想象他们做人的样子。他们俩啊,从小父母双亡,兄弟姐妹又骄横放纵,没怎么读过儒家经典,反而读了《老子》《庄子》,更加放荡不羁了,所以他们对功名利禄的追求一天天淡薄,安逸享乐的心思却越来越浓厚。阮籍说话从不评论别人的过错,我常常效仿他,但还是做不到他那样。他天性超群,与人和谐相处,唯一的缺点就是喝酒喝得有点过分,因此被那些讲究礼法的士大夫们痛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幸好大将军一直庇护着他。我啊,没有阮籍那样的天赋,却有懒散懈怠的毛病;又不了解人情世故,对权谋策略也不精通;没有万石君那样的谨慎小心,却有贪图享乐的坏习惯;长时间跟官场打交道,毛病也越来越多,就算想不惹麻烦,又怎么可能呢!

我还听说过道士的遗言,说吃黄精可以延年益寿,我对此深信不疑。我特别喜欢游山玩水,观赏鱼鸟,心里非常快乐。可是一旦做了官,这些爱好就都荒废了,我又怎么能舍弃自己喜欢的事,而去做自己害怕的事呢!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最重要的是了解对方的本性,然后才能帮助他。大禹不勉强伯成子和子高,成就了他们的优点;孔子不强求子夏去做他不擅长的事,保护了他的缺点。就像诸葛亮不强迫庞统入蜀,华歆也不强迫王朗做高官一样,这些人可以说是真正懂得如何相处,真正了解朋友的人。我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我的路走到尽头也就罢了,希望您别再逼我走上绝路了。

我最近失去了母亲和兄长的疼爱,心里一直很悲痛。女儿才十三岁,儿子才八岁,都还没长大成人,而且还经常生病,想到这些我就心酸不已,实在难以言表。我现在只想守着我的陋巷,好好教育子女,偶尔和亲朋好友聚聚,聊聊往事,喝杯浊酒,弹奏一曲,这样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奢望在朝廷上做个清正廉洁的官员呢!如果硬要我追求功名,期盼我们一起飞黄腾达,一时兴起还行,一旦逼迫我,我一定会发疯的!除非是深仇大恨,否则不会到这种地步。写这些,也是为了向您解释清楚,并以此作为告别。

这本书一出版,我就知道它不可能被束缚住了。我这个人天性特别聪明,又喜欢打铁。家里有一棵柳树长得特别茂盛,我就引水环绕着它,每到夏天,就坐在柳树底下打铁。东平的吕安很欣赏康高,每次想念他,就千里迢迢地赶来看他,两人关系很好,彼此都很欣赏对方。后来吕安因为被哥哥诬告,被关进了监狱,在审讯中,吕安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反而牵连到了康高,导致康高也被抓了起来。康高为人一向谨慎,从不轻易得罪人,没想到这次却身陷囹圄,于是写了一首《幽愤诗》:

嗟余薄祜,少遭不造,哀茕靡识,越在襁褓。母兄鞠育,有慈无威,恃爱肆好,不训不师。爰及冠带,凭宠自放,抗心希古,任其所尚。托好《庄》《老》,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

唉,我命不好,从小就遭遇不幸,孤苦伶仃,啥也不懂,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经历了这些。父母兄弟把我养大,对我慈爱有加,从不严厉,我仗着他们的宠爱,放纵自己,一心想效仿古人,我行我素。我崇尚《庄子》和《老子》的思想,看轻物质享受,看重自身修养,一心想保持本真,修身养性。

曰予不敏,好善暗人,子玉之败,屡增惟尘。大人含弘,藏垢怀耻。人之多僻,政不由己。惟此褊心,显明臧否;感悟思愆,怛若创痏。欲寡其过,谤议沸腾,性不伤物,频致怨憎。昔惭柳惠,今愧孙登,内负宿心,外恧良朋。仰慕严、郑,乐道闲居,与世无营,神气晏如。

要说我这个人能力不行,喜欢做好事却总是被人误解,就像子玉那样,屡屡被人陷害。那些胸襟宽广的人,总是能容忍别人的缺点和错误。人都有缺点,很多事情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偏偏我心胸狭窄,总是把别人的好坏看得太分明;现在我反思自己的过错,心里难受得像刀割一样。我本想减少自己的过失,结果却招来满天飞的流言蜚语;我本性不害人,却总是招致别人的怨恨。以前我自愧不如柳下惠的宽容大度,现在我又自愧不如孙登的清廉正直,我辜负了内心的抱负,也辜负了朋友的期望。我仰慕严子陵和郑子产那样的人,喜欢清静的生活,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保持着平静的心态。

咨予不淑,婴累多虞。匪降自天,实由顽疏,理弊患结,卒致囹圄。对答鄙讯,絷此幽阻,实耻讼冤,时不我与。虽曰义直,神辱志沮,澡身沧浪,曷云能补?雍雍鸣雁,厉翼北游,顺时而动,得意忘忧。嗟我愤叹,曾莫能畴。事与愿违,遘兹淹留,穷达有命,亦又何求?

唉,我这个人太不好了,总是惹上麻烦。这可不是上天注定,完全是因为我自己的愚笨和疏忽,导致问题越积越多,最终把我送进了监狱。面对那些粗鄙的审问,我被困在这里,真是觉得丢人,又无奈,时机也不在我这边。虽然我自认为是正直的,但是精神上受到了侮辱,意志也消沉了,即使洗清冤屈,又能怎样呢?你看那些大雁,排着队往北飞,顺应时节,自由自在,得意忘忧。唉,我只能叹息,又能怎么办呢?事与愿违,我被困在这里,富贵贫贱都是命中注定,又能有什么奢求呢?

古人说得好啊,最好的事情莫过于不求名利。顺应时势,谦虚谨慎,就不会有悔恨。像万石君那样谨慎小心,就能保全自身和家族的荣耀。世上的事情纷繁复杂,只会扰乱我的心绪,安逸享乐一定要警惕,才能最终保持正直。你看那灵芝,一年能长出三次,而我却碌碌无为,怀才不遇,真是令人懊悔。我应该吸取教训,努力改进,将来绝不能再这样平庸无为。我要像采薇那样隐居山野,在山间溪流旁放飞自我,长啸吟唱,颐养身心,安度晚年。

话说,嵇康年轻时家境贫寒,曾经和好友向秀一起在大树下打铁,以此维持生计。颍川人钟会,是位出身高贵的公子,才华横溢,口才极佳,所以就前去拜访嵇康。嵇康并没有对他特别客气,依然专心致志地打铁。过了很久,钟会离开了,嵇康问他:“你因为听说什么而来?又因为看到了什么而去?”钟会回答说:“因为听说了一些事而来,因为看到了一些事而去。”钟会因此对嵇康怀恨在心。后来,钟会就向魏文帝进谗言说:“嵇康就像条卧龙,一旦让他腾飞起来,后果不堪设想。陛下不必为天下担忧,只需提防嵇康就行了。” 钟会还诬陷嵇康说:“嵇康想要帮助毌丘俭叛乱,幸亏山涛没有答应他。从前齐国杀害了华士,鲁国诛杀了少正卯,都是因为他们危害时局,扰乱教化,所以圣贤才会除掉他们。嵇康、阮籍等人言论放荡,诋毁典章制度,这是帝王将相所不能容忍的。应该趁此机会除掉他们,以净化社会风气。”魏文帝一向偏听偏信钟会,于是就下令处死了嵇康。

嵇康要被处死在东市,有三千多名太学生请求收他为老师,但没有得到允许。嵇康看着夕阳西下,拿起了琴,弹奏起来,说:“从前袁孝尼曾经向我学习《广陵散》,我一直很吝啬,不肯轻易传授,现在《广陵散》就要失传了!” 当时嵇康才四十岁。天下士人都为此感到悲痛。魏文帝后来醒悟过来,后悔莫及。早些时候,嵇康曾经到洛阳西边游玩,晚上住在华阳亭,他拿出琴来弹奏。半夜,忽然来了个客人,自称是古人,和嵇康一起谈论音律,谈吐清晰明了,辩才无双。客人随后也拿出琴来,弹奏了一曲《广陵散》,琴声绝妙无比,然后就把这曲子传授给了嵇康,并嘱咐他不要传给别人,也不要说出自己的姓名。

康善于辩论,又能写文章,他的思想境界高远超脱,非常玄妙深邃。他撰写了自上古以来高士的传记和赞辞,想要与千百年后的贤者为友。他还写了《太师箴》,足以阐明帝王的治国之道。此外,他还创作了《声无哀乐论》,条理非常清晰。他的儿子子绍,另有传记记载。

向秀,字子期,是河内怀人。他为人清秀豁达,有远见卓识,年轻时就被山涛赏识,酷爱老庄哲学。庄子的《庄子》内外篇数十篇,历代才士虽然有人阅读,却没有人能完全阐明其旨趣和体系,向秀却为它作了解释,展现出其奇特的趣味,振兴了玄学之风,读过的人都会豁然开朗,感到心满意足。惠帝时期,郭象又对庄子作了进一步的阐述和发挥,儒家和墨家的思想显得浅薄,道家的言论从此兴盛起来。开始的时候,向秀想为《庄子》作注,嵇康说:“这本书哪里还需要注解呢?这纯粹是妨碍人享受快乐罢了!”注解完成后,向秀拿给嵇康看,说:“你觉得怎么样?”他还和嵇康讨论养生之道,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主要是想激发嵇康的高妙见解。

嵇康擅长冶炼,向秀给他打下手,两人配合默契,高兴地工作,旁若无人。他们还和吕安一起在山阳种菜园子。嵇康被杀后,向秀奉本郡的命令到洛阳去。魏文帝问他:“听说你有隐居箕山的志向,为什么在这里?”向秀回答说:“我认为巢父、许由那样孤傲的隐士,都没能达到尧帝的境界,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文帝非常高兴。向秀从此被征用,创作了《思旧赋》,诗中写道:……

嵇康多才多艺,尤其擅长丝竹乐器,临刑前,他环顾了一下日影,索要琴来演奏了一曲。死后,向秀经过嵇康的旧居,那时夕阳西下,寒气逼人,冰雪凄冷。邻家有人吹笛,声音清亮。向秀想起过去和嵇康一起游乐的快乐时光,触景生情,感慨万千,于是写下了这篇文章……

我奉命前往京城,结果又调转方向往北走了。渡过黄河,乘船而行,路过山阳的旧居。望着荒凉的旷野,我便在城角停下了车马休息。走访了两个儿子的旧居,走遍了那些空荡荡的旧房子。我叹息着《黍离》里对周朝灭亡的悲歌,又悲叹着《麦秀》里殷商的衰败。追忆往昔,感怀今日,我的内心徘徊不定,犹豫不决。房屋还在,没有倒塌,而人的形体和精神却已经消逝,如同什么呢?想起李斯蒙受的冤屈,我长叹一声,如同黄犬的悲鸣;悼念嵇康的英年早逝,我看着夕阳,拨弄着琴弦。我将命运寄托于领悟,把余生托付于分秒之间。听着那慷慨激昂的笛声,美妙的乐声时断时续,又再次响起。我即将启程,所以提笔写下这些以抒发我的心绪。

后来我做了散骑侍郎,又升任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在朝中并没有实际的职务,只是个虚职而已。最终在任上去世。我的两个儿子:纯、悌。

刘伶,字伯伦,是沛国人。身高六尺,长相很丑。他放纵情性,肆意妄为,常常以“细宇宙,齐万物”为心。他平时沉默寡言,不随便与人交往,但是与阮籍、嵇康相遇时,却欣然神会,情投意合,一起携手漫步林间。他起初并不在意家产多寡。他经常乘坐鹿车,带着一壶酒,让仆人扛着锄头跟着他,说:“死了就埋了我吧。”他对待自己身体如此随意。有一次他非常渴,向妻子要酒。妻子把酒扔掉,砸碎了酒器,哭着劝他说:“你喝酒太多了,这不是养生的方法,一定要戒酒!”刘伶说:“好!我不能自己控制,只能向鬼神发誓了。那就准备酒肉吧!”妻子同意了。刘伶跪着祈祷说:“上天创造了刘伶,以酒为名。一饮就是一斛,五斗才能解酒。妇人的话,千万别听!”说完,他又开始喝酒吃肉,很快又醉了。

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和普通人发生了冲突,那人撸起袖子,挥舞着拳头要打他。刘伶慢悠悠地说:“鸡肋,不够塞牙缝的,哪里够你挥拳的?”那人听了哈哈大笑,就停手了。

话说这个人啊,虽然平时看起来挺不靠谱的,整天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但关键时刻一点也不含糊,脑子还是挺灵光的。他平时根本不写文章,就只写过一篇《酒德颂》。这篇文章里头写的是: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惟酒是务,焉知其余。” 意思就是说,有位大人,把天地当作一天,把无数岁月当作一瞬间,把日月当作门窗,把八荒当作院子。他四处游荡,没有固定的住所,露天为席,随心所欲。休息的时候就喝酒,行动的时候也带着酒,就只顾着喝酒,其他的事情根本不管。

“有贵介公子、搢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攘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蜂起。先生于是方捧罂承槽,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枕曲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怳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若江海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结果呢,那些达官贵人、有身份的隐士,听说他的事迹后,就开始议论纷纷,一个个义愤填膺,怒目而视,大谈特谈礼法,各种是非吵得不可开交。这位大人呢,就更淡定了,抱着酒坛子,拿着酒杯,大口喝酒,胡子一甩,盘腿而坐,枕着酒曲,躺在酒糟上,什么都不想,乐呵呵的。醉了就醉着,醒了就醒着,任凭雷声震耳,泰山巍峨,都不放在眼里,也不觉得冷热,更不会被名利所动。俯瞰世间万物,都像江海里漂浮的浮萍一样渺小。跟着他身边伺候的两个人,就像蜾蠃和螟蛉一样,完全是依附他的存在。

他曾经做过建威参军。泰始年间,他参加考试,夸夸其谈“无为而治”的道理。当时其他人都是因为考得好而被任命了官职,只有他,因为说的东西没啥用,直接就被刷下来了。最后,他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完了一生。

谢鲲,字幼舆,是陈国阳夏人。他爷爷谢缵,做过典农中郎将。他父亲谢衡,以儒雅闻名,做到国子祭酒。谢鲲从小就有名气,为人通达简朴,很有见识,不拘小节,喜欢读《老子》和《易经》,还会唱歌,擅长弹琴,王衍和嵇绍都对他很欣赏。

话说永兴年间,长沙王司马乂当政。当时有个叫阮咸的人,有人说他要逃跑。司马乂想鞭打他,阮咸脱了衣服准备受罚,脸上一点不生气。 等放了他之后,阮咸也没什么高兴的表情,真是淡定得很。东海王司马越听说阮咸的名声,就把他招到自己手下当幕僚,让他做事很自由,没那么多规矩。结果没多久,阮咸的家僮(家里的仆人)偷了公家的文书,阮咸因此被除名了。当时的名士王玄、阮修他们,都为阮咸刚进朝廷就受了这样的委屈而惋惜。可阮咸听到这些议论,正悠闲地唱歌弹琴呢,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大家都佩服他这种豁达,对荣辱看得淡薄的态度。

他家隔壁有个高家小姐长得漂亮,阮咸就调戏了她一下,结果人家姑娘拿起梭子扔他,把阮咸的两颗牙齿都打掉了。当时的人都说:“阮咸这么任性放荡,结果还被人家打掉了牙齿。”阮咸听说后,哈哈大笑,长啸一声说:“这可没影响我唱歌喝酒!”司马越后来又请他回去做事,升他当参军事。但阮咸觉得当时局势动荡不安,就借口生病辞官,跑到豫章去避难。有一次他夜里路过一个空亭子,就在那儿住了一宿。这个亭子以前经常闹鬼杀人。将要天亮的时候,有个穿黄衣服的人叫着阮咸的名字让他开门,阮咸一点都不害怕,直接把手从窗户伸出去抓住那人,结果那人胳膊断了。一看,原来是一只鹿!顺着血迹找到了那只鹿。从此以后,这个亭子再也没有闹鬼了。

后来左将军王敦把他请去当长史,因为讨伐杜弢有功,封他为咸亭侯。他母亲去世后,阮咸辞官守孝。守孝期满后,他又被王敦任命为大将军长史。当时王澄也在王敦手下做事,他见阮咸跟王敦谈话从不厌倦,就感叹说:“谢长史(指阮咸)可以好好聊聊啊!” 王澄跟王敦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看王敦,可见大家对阮咸的欣赏。阮咸从不追求功名利禄,也不刻苦自励,他的人生态度介于得失之间,虽然看起来有点邋遢,但他的一言一行都很有风度。王敦后来有不臣之心,朝野皆知。阮咸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就过着悠闲自在的日子,不去管那些政事,只是偶尔委婉地讽刺一下时政,就这样一直到老。他经常和毕卓、王尼、阮放、羊曼、桓彝、阮孚这些人一起喝酒。王敦因为阮咸名气大,对他也很客气。

我曾经去京城,当时的明帝还在东宫,见了我就特别亲近器重。他问我:“有人说你像庾亮,你自己觉得怎么样?”我回答说:“在朝堂上端庄稳重,让百官都以你为准则,这点我比不上庾亮;但要是论隐居山林,我觉得自己比他强。”温峤曾经对我的儿子尚说:“你父亲不仅见识广博,而且眼光独到,就连诸葛瑾劝说孙权,也比不上他。”

后来苏峻要造反,他对我说:“刘隗这个人奸邪无比,将要危及国家社稷。我想铲除他这个祸患,匡扶君主,拯救时局,你看怎么样?”我回答说:“刘隗确实是祸乱的根源,但他就像城里的狐狸和社稷坛里的老鼠一样,不好对付啊。”苏峻生气地说:“你真是个庸才,根本不懂大道理!”于是把我外放到豫章当太守,却又一直把我留着不放,利用我的名望,逼着我跟他一起行动。苏峻到了石头城,叹息道:“我再也无法成就一番盛德伟业了。”我说:“为什么这么说呢?只要从现在开始,一天天忘记过去,一天天向前看就行了。”

一开始,苏峻对我说:“我打算让周伯仁当尚书令,戴若思当仆射。”到了京城后,他又问我:“现在人们的看法怎么样?”我回答说:“将军您想拯救社稷的举动,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百姓的议论纷纷,其实并没有理解您的高尚用意。周顗和戴若思,是南北士人的期望所在,将军您提拔重用他们,大家都会很安心的。”就在那天,苏峻派兵抓捕了周顗和戴若思,而我却毫不知情。苏峻生气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粗心!那两个人不值得重用,我已经把他们抓起来了。”我和周顗一向交情深厚,听到这个消息后,我非常震惊,就像失去了亲人一样悲伤。

参军王峤因为苏峻杀了周顗,极力劝谏,苏峻大怒,下令要杀王峤。当时的人都害怕,没有人敢说话。我说:“将军您在做大事,不应该滥杀无辜。王峤只是因为直言进谏触怒了您,您就要杀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苏峻这才停手。

王敦杀害忠臣后,就装病不上朝,准备回武昌。谢鲲劝他说:“您为国家立下了不世之功,可是天下人的心,其实还没完全服气。如果您能上朝面见天子,让君臣之间消除隔阂,那么天下人的心才能真正归服。您凭借众望来顺应民心,以退让的态度来侍奉皇上,这样您的功劳就能比肩匡扶社稷的功臣,名声也能流传千古啊!”王敦问:“你能保证不会有变故吗?”谢鲲回答说:“我最近进宫觐见皇上,皇上对我非常重视,还说想见您,宫里气氛很平静,一定不会有危险。如果您上朝,我愿意陪您一起去。”王敦勃然大怒:“就算再杀你们这些人几百个,又有什么损失呢!”最终,他还是没有上朝,直接回去了。当时朝中大臣都因为王敦的所作所为而担忧,只有谢鲲依旧保持冷静,经常进谏。王敦既不采纳谢鲲的建议,心里又对他有些不满。王敦军队回师后,便把谢鲲外放为地方官,谢鲲在任上政绩清廉,深受百姓爱戴。不久谢鲲就去世了,享年四十三岁。王敦死后,朝廷追赠谢鲲为太常,谥号为“康”。他的儿子谢尚继承了他的爵位,另有传记记载。

胡毋辅之,字彦国,是泰山奉高人。他祖父胡毋班,是汉朝的执金吾;父亲胡毋原,精通军事,山涛都称赞他有边疆戍守的才能,推荐他做了太尉长史,最后做到河南令。胡毋辅之年轻时就名声很高,而且很擅长识人。他性格喜欢喝酒,行为放纵,不拘小节。他和王澄、王敦、庾敳都是太尉王衍的亲信,被称为“四友”。王澄曾经在书信中写道:“彦国说话就像锯木头产生的木屑一样,滔滔不绝,真是后辈的领袖啊!”

他被辟为别驾、太尉掾,但他都没就任。因为家里穷,他就请求去担任繁昌县令,从此开始节酒,严格要求自己,于是有了很高的名声。后来他升迁为尚书郎,参与讨伐齐王司马冏,被赐爵阴平男。他多次升迁,最后做到司徒左长史。他又请求外放,担任建武将军、乐安太守。他在任上和郡里的人光逸整天喝酒,不理政事。后来成都王司马颖当了太子,就召他为中庶子,于是他和谢鲲、王澄、阮修、王尼、毕卓等人一起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

我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有一次,河南尹的幕僚在河南府门下喝酒,河南尹的马夫王子博也在旁边坐着。幕僚让王子博去生火,王子博说:“我是个小兵,只要别让我干缺胳膊少腿的活儿就行,哪能随便使唤我!”幕僚一听,就和他聊了起来,最后感叹道:“我比不上他!”然后,幕僚就把王子博推荐给了河南尹乐广。乐广召见了他,非常高兴,提拔他做了功曹。你看,他选拔人才就是这样慧眼识珠的。

后来,东海王司马越听说过这位幕僚的名声,把他招来当从事中郎,又升迁他为振威将军、陈留太守。后来王弥造反,经过他的辖区,但他没能成功平叛,因此被免职。没过多久,他又被任命为宁远将军、扬州刺史,但他没去赴任。司马越又把他任命为右司马、本州大中正。司马越去世后,他为了躲避战乱渡江,晋元帝把他任命为安东将军谘议祭酒,后来又升迁为扬武将军、湘州刺史,并授予他假节的权力。他到任没多久就去世了,享年四十九岁,留下一个儿子叫谦之。

他儿子谦之,字子光。才学比不上他父亲,但是傲慢放纵却超过了他父亲。喝醉了酒,经常直呼他父亲的名字,他父亲也不在意。有人说他们父子俩太狂妄了。有一次,他父亲正喝着酒,谦之偷偷地跑过去,大声喊:“彦国(他父亲的名字)你年纪大了,别喝了!不然我得扶着你回屋!”他父亲哈哈大笑,把他叫进来一起喝酒。他父子俩就是这样相处。谦之不到三十岁就去世了。

毕卓,字茂世,是新蔡鲖阳人。他父亲毕谌,是中书郎。毕卓年轻时就喜欢放荡不羁的生活,被胡毋辅之赏识。太兴年间末期,他做了吏部郎,经常因为喝酒耽误公务。有一次,他同事家的酒酿好了,毕卓醉醺醺地跑到酒窖里偷酒喝,被看守酒的人抓住了。第二天早上,人们才认出他是吏部郎毕卓,赶紧把他放了。毕卓干脆把酒窖主人请来,在酒缸旁边摆宴席,喝得酩酊大醉才离开。毕卓曾经说过:“要是有几百斛酒装满船,船的两头放满一年四季的美味佳肴,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拿着蟹螯,在酒船上漂浮着,这样就足够过一辈子了!”后来他渡江后,做了温峤的平南长史,最后在任上去世了。

王尼,字孝孙,是城阳人,也有人说是河内人。他出身军人家庭,住在洛阳,为人豪迈不羁。一开始他在护军府当兵,胡毋辅之、琅邪王澄、北地傅畅、中山刘舆、颍川荀邃、河东裴遐这些人,轮流找到河南功曹甄述和洛阳令曹摅,想把王尼弄出来。曹摅他们说这是上面定的,不敢擅自做主。

胡毋辅之他们就带着羊酒去了护军府,门卫登记后报给了护军。护军感叹说:“这些名士带着羊酒来,肯定有原因啊。”当时王尼负责给府里养马,胡毋辅之他们进去后,就坐在马厩里,跟王尼一起烤羊喝酒,喝饱吃足了才走,根本没见到护军。护军大吃一惊,立刻给了王尼长假,然后就免了他的兵役。东嬴公腾邀请他去车骑府当舍人,被他拒绝了。

当时尚书何绥生活极其奢侈,王尼对别人说:“何绥生活在乱世,还这么骄奢淫逸,活不了多久了。”有人说:“伯蔚(何绥的字)要是听到这话,肯定会找你麻烦的。”王尼说:“伯蔚要是听到我的话,早就死了。”没多久,何绥果然被东海王越杀了。王尼刚到洛阳,去拜见东海王越的时候,没有行跪拜礼。东海王越问他为什么,王尼说:“您没有宰相的才能,所以我不用跪拜。”然后就数落了一通东海王越的不是,说得非常尖锐。他还说:“您欠着我的东西。”东海王越很惊讶:“怎么会呢?”王尼说:“以前楚国有人丢了布,说是令尹偷的。现在我的房屋和财产,都被您的士兵抢光了,我现在又饿又冷,这也是您欠我的。”东海王越哈哈大笑,立刻赏赐给他五十匹绢。其他达官贵人听说后,都争着送东西给他。

洛阳城破后,王尼逃难到江夏。当时王澄是荆州刺史,对他非常好。王尼早年丧妻,只有一个儿子。没有房子住,只有一辆破车,一头牛,每次出门,就让儿子赶车,晚上就父子俩一起睡在车上。他经常感叹:“天下大乱,到处都不安宁啊!”不久王澄死了,荆州闹饥荒,王尼吃不上饭,只好杀了牛,拆了车,煮肉吃。肉吃完后,父子俩都饿死了。

羊曼,字祖延,是太傅羊祜的哥哥的孙子。他爸爸羊暨,做过阳平太守。羊曼年轻的时候就有名气了,家乡和州里都请他去做官,就连太傅也请他去做幕僚,但他都没答应。后来为了躲避战乱,他渡江到了南方。元帝任命他做镇东参军,后来又升任丞相主簿,还把很多机密的事情交给他处理。他后来还做过黄门侍郎、尚书吏部郎、晋陵太守,最后因为公务上的事情被免职了。羊曼为人比较洒脱,喜欢喝酒。他和温峤、庾亮、阮放、桓彝这些名士关系都很好,都是当时有名的中兴人物。那时候,人们把陈留的阮放称为“宏伯”,高平的郗鉴称为“方伯”,泰山的胡毋辅之称为“达伯”,济阴的卞壸称为“裁伯”,陈留的蔡谟称为“朗伯”,阮孚称为“诞伯”,高平的刘绥称为“委伯”,而羊曼则被称为“濌伯”。这八个人,被称为“兖州八伯”,有点像古代的“八俊”那样。

王敦跟朝廷闹翻了,抓捕了很多朝廷官员。羊曼当时是右长史。羊曼知道王敦要造反,但他每天都喝得烂醉,只在背后说说而已。王敦因为看重羊曼的名声,对他非常客气,也不给他安排什么要职,所以羊曼没有卷入王敦的叛乱。王敦失败后,羊曼接替阮孚做了丹杨尹。那时候,朝廷官员刚过江上任,都喜欢互相攀比,摆出丰盛的宴席招待客人。羊曼上任后,来的早的客人能吃到好的,时间晚了,好东西就吃光了,不管你是谁,都一样。有个叫羊固的,后来做了临海太守,他宴请宾客,从早到晚都准备得很丰盛,即使是晚上来的客人,也能吃到很好的东西。大家议论说,羊固的宴席虽然豪华,但还是不如羊曼的这种真率坦诚。

苏峻造反了,羊曼被加封为前将军,率领军队守卫云龙门。朝廷军队打仗不行,有人劝羊曼躲避苏峻。但羊曼说:“朝廷都快要亡了,我还能去哪儿活?”他命令手下士兵坚守阵地,最后被苏峻杀害,享年五十五岁。苏峻平乱后,朝廷追赠羊曼为太常。他的儿子羊贲,年轻时也很有名气,娶了明帝的女儿南郡悼公主,做了秘书郎,可惜英年早逝。羊曼还有一个弟弟叫羊聃。

彭祖,字聃,年轻的时候没怎么好好学习,当时的人都觉得他很普通,没啥本事。那时候,兖州出了个“八伯”,后来又多了个“四伯”,都是些有毛病的官员。大鸿胪陈留江泉因为能吃被叫作“谷伯”;豫章太守史畴因为又胖又笨被叫作“笨伯”;散骑郎高平张嶷因为狡猾奸诈被叫作“猾伯”;而彭祖因为凶狠暴戾被叫作“琐伯”,这简直就是古代“四凶”的翻版啊!

彭祖一开始被元帝招进丞相府工作,后来一路升迁,当上了庐陵太守。他这个人性格刚强,粗暴蛮横,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就更加放肆,一点小矛盾就动辄杀人。他怀疑郡里的简良等人是贼,就杀了二百多人,甚至连婴儿都不放过,被抓起来关押的也有上百人。庾亮把他抓了起来,押回京城。有关部门说彭祖的罪行该死,但因为景献皇后是他的祖姑,按“八议”规定可以免死。成帝下诏说:“这种事古今都没有过,哪来的什么‘八议’!朕还不忍心把他公开处死,就让他在监狱里领旨吧!”彭祖的侄子贲当时娶了公主,主动上书请求解除婚约。成帝说:“罪责不相连累,这是古今的规矩。彭祖犯了法,跟贲有什么关系!朕绝对不同意他们离婚!”

琅邪太妃山氏是彭祖的外甥女,她跑到皇宫里跪下求情。王导也上奏说:“彭祖的罪行不可饶恕,应该严惩。山太妃因为这事忧心忡忡,病倒了,陛下应该展现您的仁慈,饶恕彭祖的性命。”于是皇帝下诏说:“太妃只有一个舅舅,她哭着求情,甚至吐血了,可见她忧虑之深。朕小时候受过太妃的照顾,她对我的恩情如同生母。如果她因为悲伤过度而病倒,朕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上呢!现在就赦免彭祖的死罪,以慰藉太妃的思念之情。” 就这样,彭祖被免职了。过了不久,彭祖生病了,老是梦见简良等人来害他,没几天就死了。

光逸,字孟祖,是乐安人。一开始他在博昌县当个小官,县令让他送客人,结果他冒着寒风,冻得浑身湿透了,回来后发现县令不在,他就脱下衣服烤干,然后钻进县令的被窝里睡了一觉。县令回来后,大发雷霆,要狠狠地惩罚他。光逸说:“我家穷,衣服少,湿了也没别的衣服换。要是不赶紧暖和一下,肯定要冻死,怎么可以为了心疼一条被子而让我冻死呢!君子讲究仁爱,肯定不会这样做的,所以我才放心大胆地睡了。”县令觉得他很奇特,就放过了他。

后来他当了门亭长,负责迎接新来的县令到京城。胡毋辅之和荀邃一起到县令家,远远看见光逸,胡毋辅之对荀邃说:“那个人看起来像个奇才。”于是就把他叫上车,和他聊了很久,觉得他确实很有才华。县令很奇怪,怎么客人没进家门,下人解释说,客人正在和光逸聊天。县令一听,勃然大怒,直接把光逸开除了。

后来光逸通过孝廉的推荐当上了州从事,但他放弃了官职,去投奔胡毋辅之。当时胡毋辅之在太傅越那里做从事中郎,他向越推荐光逸,但越因为光逸家世普通而没召见他。后来越在一次闲暇的宴会上,责备胡毋辅之没有推荐人才。胡毋辅之说:“我以前推荐过光逸,您因为他不属于世家大族而没召见他,并不是我没有推荐。”越这才召见了他。任命书送到郡县,大家都以为是弄错了,仔细查明是光逸后,才隆重地把他请了过去。

不久之后,天下大乱,光逸避难渡江,再次投奔胡毋辅之。他刚到的时候,正赶上胡毋辅之和谢鲲、阮放、毕卓、羊曼、桓彝、阮孚他们一群人光着膀子,关起门来痛饮了好几天。光逸想进去,看门人不让,他就干脆在门外脱了衣服,把头从狗洞里伸进去大喊。胡毋辅之一听,惊奇地说:“别人绝对做不出这种事,一定是我孟祖来了!”连忙把他叫进去,然后就一起喝酒,日夜不休。当时人们把他们称作“八达”。后来元帝任命光逸为军谘祭酒。东晋王朝建立后,他做了给事中,最后在任上去世了。

史官说:学习不是一条寻常的路,只要用心,就没有什么学不会的;道理到了忘却言语的地步,那就达到了最高的境界。他们为人处世,和光同尘,不追求名利;退休之后,就安安静静地生活,保持本真。他们能够追本溯源,领悟无为而治的精髓,又能灵活运用比喻和寓言,所以伯夷、叔齐以他们的品德垂范后世,鸣谦以他的谦逊树立榜样。想要崇尚自己,先要谦卑于人,这就像最大的快乐是无声的,却能引起鸾鸟的回应一样。庄子放达了他的思想,他的辩论滔滔不绝;放弃荣华富贵,轻视爵位官职;怀揣着他的道术,对王公贵族不屑一顾;他甚至可以像狗一样舔食车轮下的粪便,像鸢一样吞食腐肉。他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以此来玩味人生,这与虚舟泛游没什么两样,都像是在挥舞手臂一样。嵇康、阮籍在竹林的聚会,刘伶、毕卓在酒樽间的友谊,他们纵情于庄子的学说,追随李白的诗意。但是,对于那些朝廷的规章制度,他们却弃之不顾。所以,尧帝宽容地接纳了许由在田埂上的隐居,光武帝也放任子陵在溪流边上的隐逸。松萝低垂,是为了表彰贤才;山泉清澈,是为了赐予隐士;臣子表达了他们的志向,君主也因此获得了美名。直到嵇康留下了《声无哀乐论》给巨源,阮籍创作了《先生传》,军谘官散布他们的言论,吏部官员盗取他们的酒樽,难道是因为世人嫉妒他们的名声,才这样诋毁他们吗?他们在冶炼炉前毫不动摇,在广武山长叹不已,最终嵇康的琴声绝响,阮籍的精神也仅存而已。他们走的是旁门左道,必然会败坏社会风气;如果召他们入朝为官,他们也只会是有名无实的官员。在正统之外,或许也有一些值得借鉴之处。他们都能契合心灵,坚持到底,在晚笛声中感伤他们的友情,或者因为思念而驾车前往。史官因此收集他们的遗事,附在这篇史书里。

赞曰:老庄的思想如同栽种的树木,孔子儒家的教诲是衡量它的标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道的珍贵之处在于它没有名字。他们不遵循礼法,却遵从着自然之道。秋天的水波荡漾,春天的云彩遮蔽着阳光。美酒体现着他们的品德,他们超然物外。如果不学习他们的精神,谁又能成就王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