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字晋卿,是辽国丹王耶律突欲的八世孙。他爸爸耶律履,在金朝做过尚书右丞,精通天文历法,尤其擅长太元历法。耶律楚材出生的时候,他爸爸耶律履私下跟亲戚朋友说:“我六十岁才得这个儿子,将来他一定会为别的国家效力。” 然后就用《春秋左氏传》里“楚材晋用”这句话,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耶律楚材三岁就没了爸爸,妈妈杨氏教他读书。长大后,他博览群书,写文章就像事先打好草稿一样,文思泉涌。当时金朝的规定是,宰相的儿子可以参加考试,直接补任省里的官职,但是耶律楚材没去。金章宗皇帝特别下令让他参加考试,结果他考中了甲科。考完试,他被任命为开州同知。后来金宣宗南迁,完颜承晖留守中都,代理尚书省的事务,就推荐耶律楚材做左右司郎中。

成吉思汗攻克中都后,四处寻找辽国的宗室后裔,听说耶律楚材的名声,就召见了他。耶律楚材身高八尺,长着漂亮的胡须,声音洪亮,成吉思汗对他很欣赏,说:“辽金两国世仇,朕为你报仇雪恨!”耶律楚材回答说:“我的祖先和父亲都臣服于金朝,既然是臣子,怎么敢仇恨君父呢!”成吉思汗很看重他的话,把他留在身边,直接称呼他为“吾图撒合里”(他的蒙古名字),或者叫他“国语长髯人”(汉人长胡子的人)。西夏人常八斤擅长制作弓箭,他对耶律楚材说:“国家崇尚武力,您却想凭借文治来建功立业,这不是本末倒置吗?”耶律楚材回答说:“制作弓箭还需要弓箭匠人呢,治理天下难道不需要天下的人才吗?”成吉思汗听说后,非常高兴,更加重用他,对他越来越亲近。

十四岁那年,我就跟着太祖皇帝去西域打仗了。二十岁的时候,又跟着去西夏打仗。第二年冬天,大军攻克了灵武,其他的将领都在抢夺金银财宝,就我一个人,只收集了一些遗留下来的书籍和两峰驼载的大黄。后来,士兵们得了瘟疫,吃了大黄之后病就好了,大家这才开始佩服我。那时候,州县的长官们滥杀无辜,燕京留守的长官们个个贪婪暴虐,杀的人堆满了市场。我听说这事儿,当场就哭了起来,然后赶紧上奏皇帝,请求下令:“州县不执行皇帝的诏书,就不准擅自征调百姓;判处死刑的犯人,必须等朝廷批准后才能执行;违反命令的,就处以死刑。”

燕京的盗贼很多,还没到晚上就出来抢劫财物,不给钱就杀人。睿宗监国的时候,派我去燕京,和一个内侍一起,彻底解决这件事。我暗中查明了盗贼的名字,把他们抓起来关进监狱,结果发现都是些权贵子弟。那些盗贼贿赂内侍,想拖延时间,我说:“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还没处理,如果不严惩这些家伙,恐怕会天下大乱。”内侍害怕了,听我的话,把十六个盗贼在集市上处死了,老百姓这才安居乐业。

一开始,太祖皇帝曾经指着我,对太宗皇帝说:“这个人是上天赐给咱们家的,以后国家大事都应该交给他处理。”太宗皇帝将要即位,皇位继承的事情还没决定,我跟睿宗皇帝说:“这是关系到国家社稷的大事,应该尽快决定。”睿宗皇帝说:“事情还没完全准备好,应该另选个吉日。”我说:“再拖下去就没有吉日了!”然后我就制定了仪式,告诉皇兄察合台说:“您虽然是我的兄长,但在地位上是臣子,应该行臣子之礼向新帝行礼。您行礼了,其他人就都不敢不拜了。”察合台同意了,带着其他的宗王大臣在我的帐下行礼。礼毕之后,察合台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真是国家的栋梁啊!”蒙古尊属之间的拜礼,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后来,一些部落首领来朝见皇帝,因为触犯了法令,该处死的人很多,我上奏说:“陛下刚刚登基,希望不要因为处死他们而玷污您的名声。”皇帝听从了我的建议。蒙古人崇尚白色,所以我才这样说。

蒙古那边下了死命令,不许追究以前的过错,耶律楚材多次跟皇帝提这事儿。皇上就下令,庚寅年正月初一之前的事儿,一概不追究。

耶律楚材还提出了十八条建议,在全国推行。他建议说:各地都应该设置长官来管理百姓,设立万户总兵,让各方势力均衡,避免出现骄横跋扈的现象。中原地区是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应该体恤百姓;各州县不准私自加派赋税,谁敢这么干就治他的罪;官员私自买卖或借贷官府物资的,也该处死;蒙古人和回回人,如果种地不交税的,杀!监守自盗官物,也杀!该判死刑的,都要把案情详细上报,等皇帝下令后再执行;禁止向皇帝进献礼物。皇上都同意了,就只有“禁止进献礼物”这一条没同意,说:“人家自愿进献的,就应该接受。”耶律楚材说:“祸患的根源,就在这儿!”皇上说:“你提的建议,朕都同意了,你连这一件小事都不能顺着朕吗?”耶律楚材没办法,只好闭嘴了。

从太祖皇帝开始征讨西域后,国库空虚,连一尺布匹、一斗粮食都没有了。一些宦官,比如别迭之流,就说:“汉人对国家没用,应该把他们的土地都改成牧场。”耶律楚材说:“陛下您要南征,军需物资必须要有保障。如果好好整顿中原地区的田赋、商税、酒、醋、盐、铁和山泽的收益,每年可以得到五十万两白银、八万匹绢、四十万石粮食,足够供应军队所需,怎么能说汉人没用呢?”皇上说:“那就试试看!”于是,耶律楚材上奏设立十路征收课税使,所有长官都用士人,像陈时可、赵昉这些人,都是当时很优秀的人才。他还趁机向皇帝讲解周孔之道,说天下是靠武力得来的,但不能用武力来治理天下,皇帝深以为然,从此儒生们逐渐得到重用。三年后,皇帝到云中巡视,十路都送来了粮草和白银、绢帛,皇帝笑着对耶律楚材说:“你不用整天待在我身边,就能让国库充盈到这个地步!”于是,皇帝亲自举杯敬酒,当天就封耶律楚材为中书令,所有大小事务,都交给他处理。

宣德路的长官,太傅秃花,贪污了一万多石官粮。仗着自己有功劳,偷偷地奏请皇上免罪。皇上问中书省知不知道这事儿,中书省回答说:“不知道。”皇上拿起鸣镝,两次想射死他,然后怒喝一声让他滚出去,并命令中书省赔偿官粮。还下令以后凡事都要先报告中书省,然后再奏报皇上。

接下来,有个叫木思不花的内侍奏请,要调拨山后一万户人家去采金银、种葡萄。楚材就说:“太祖皇帝遗诏说过,山后百姓和蒙古人没啥区别,紧急时还能用得上。不如把河南俘虏的百姓,给他们个机会,别杀他们,让他们去干这些活儿,还能顺便把山后地区发展起来。”皇上听了楚材的建议,就采纳了。楚材又奏请说:“各地的百姓都穷困潦倒,应该让蒙古人、回鹘人和河西人,那些分散住在各地的,和当地百姓一样纳税服役。”皇上也同意了,并且把这事儿办了。

四年后,皇上到河南巡幸。皇上下令,陕州、虢州等地山林洞穴里躲藏的人,只要投降就免死。有人说投降的人可能会反叛,应该全部杀掉,楚材就奏请说,给这些人一人发一面旗子,让他们拿着旗子各自回家务农,这样就救活了无数的人。国家规定,攻城的时候,城里只要射出一箭一石,就算抗命,攻破城池后,就要屠城。汴京快要被攻破了,大将速不台奏请说:“金人抵抗了这么久,杀了不少将士,应该屠城。”楚材赶紧进宫奏请说:“将士们在外奔波几十年,想要的不过是土地和人民。得到土地却没有人,要那土地有什么用呢!”皇上拿不定主意。楚材又说:“城里聚集着大量的工匠和富户,杀了他们,什么也得不到。”皇上这才同意。于是下令除了完颜氏一族外,其余人都免死。当时城里有一百七十万户人家,楚材奏请挑选工匠和那些有专门技艺的儒生、僧侣、道士、医生、算命先生,迁到河北,朝廷负责供养他们。还派人寻找孔子的后代,找到了五十一代孙孔元措,奏请他继承衍圣公的爵位,并把孔庙的土地赐给他。楚材还推荐了梁陟、王万庆、赵著等著名儒士,让他们到皇子身边讲学。在燕京设立了编修所,在平阳设立了经籍所。从此,文治得到了兴盛。

军队回来了,很多被俘虏的老百姓都死掉了。朝廷下令,要杀掉那些收留逃难百姓并给他们提供衣食的人家,而且还要株连他们的乡里乡亲。逃难的百姓没东西吃,很多人饿死在路上。楚材不慌不忙地说:“河南已经平定了,那里的老百姓都是您的子民,他们能去哪儿呢?怎么能因为抓到一个俘虏就杀几百人呢?”皇帝这才明白过来,立刻取消了这个禁令。

金朝灭亡后,只有秦州、巩州等二十多个州城长期没有投降。楚材上奏说:“咱们的老百姓都是因为害怕被治罪才逃到这儿的,所以他们拼死抵抗,只想活下去。如果赦免他们,这些城池自然就会投降了。”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那些城池果然都打开了城门投降了。

六年后,朝廷下令统计中原地区的人口。忽都虎等人建议按照丁口(成年男子)来统计户口,楚材不同意。他们说:“咱们大朝,还有西域各国都是这么做的,怎么能抛弃大朝的成例,去沿用亡国的制度呢?”楚材说:“自古以来,中原的国家,从来没有按丁口来统计户口的。如果这样做,壮丁都逃跑了,赋税就收不上来了。”最后,朝廷采纳了楚材的建议。当时,将相大臣们抓到的俘虏,经常把他们安置在各个郡县,几乎占了全国人口的一半。楚材于是上奏,要求把这些俘虏登记为良民,隐瞒或私占俘虏的人要处死。

七年,朝廷讨论要不要让回回人去攻打宋朝,让中原人去攻打西域。楚材说:“中原和西域相隔几万里,还没到达敌人的地界,人马就疲惫不堪了,再加上水土不服,一定会爆发瘟疫,最好还是各自安好。”大家争论了十多天,最后才放弃了这个计划。

话说,八年过去了,有人建议发行交钞。耶律楚材说:“金章宗时期,刚开始用交钞的时候,是和钱币一起流通的。但是官府把发行交钞当作赚钱的买卖,收钞却很马虎,甚至把很多交钞叫做‘老钞’,几万贯的交钞才能换一块饼。今天我们一定要吸取教训,印制交钞的数量不能超过一万定。”皇上听了他的话,就采纳了他的建议。

到了秋天七月,忽都虎上报户口,皇上想要把州县的土地分封给亲王和功臣们。耶律楚材说:“分封土地和百姓,将来一定会出现尾大不掉的问题,不如多赏赐他们金银财宝。”皇上说:“我已经答应他们了,现在怎么办呢?”耶律楚材说:“请朝廷派官员去收取他们的赋税给他们,这样他们就不会随意加派赋税了。”皇上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于是,全国的赋税制度正式确定下来。规定每两户人家交一斤丝给国家使用;每五户人家交一斤丝给诸王和功臣。土地税:上等田每亩交三升粮食,中等田每亩交二升半粮食,下等田每亩交二升粮食,水田每亩交五升粮食。商业税是十分取一;盐价定为一两银子四十斤;这些都作为永久的标准。朝臣们觉得税收太轻了,耶律楚材说:“将来肯定会有为了利益而上奏增加税收的人,所以现在这样已经算重了。”

建国初期,盗贼横行,一年到头抓不到几个真正的盗贼,结果就让当地百姓赔偿被盗的损失,前后加起来有上万起这样的案子。而且,官吏们还向回回商人放贷,年息翻倍;第二年本息一起翻倍,这叫“羊羔利”,很多百姓都因为还不起钱而抵押了妻子儿女。耶律楚材上奏,请求用官府的银子替百姓还债,一共是七万六千贯;他还请求无论欠债时间长短,本金都一样,不再加息。宦官脱欢奏请皇上挑选宫女,耶律楚材坚决反对,这件事没被批准。皇上很生气,耶律楚材说:“之前已经挑选了二十八个宫女,足够使用了。现在又要挑选,我担心会再次扰民,所以想向陛下重新奏报。”皇上沉默很久,才说:“好吧。”于是这件事就取消了。皇上想要征收民间的母马,耶律楚材说:“汉地适合种桑养蚕和种植五谷,不适合养马,将来一定会成为百姓的祸害。”皇上也同意了他的意见。

九年的时候,楚材跟皇帝说:“制造东西的人,一定要用技艺精湛的工匠;要维护国家稳定,一定要用儒家出身的官员。不过,儒家官员的才能,不是几年就能看出来的,大概得几十年才能显现出来吧。” 皇帝说:“那就选拔合适的人来做官吧。” 楚材就下令让宣德州的宣课使刘中,沿路考试选拔人才,考试科目分经义、词赋、论策三科,就连那些当了俘虏、成了奴隶的人,也允许参加考试。如果他们的主人故意藏匿不让他们参加考试,就要处死。结果一共考中了四千三百人,其中有四分之一的人因此免除了奴籍。楚材还建议清理那些冒充三教人员的人,让僧侣和道士中合格的人,发给文牒让他们住在寺庙道观里;那些冒充儒生的,就让他们恢复原来的身份。楚材一开始就说僧道中有很多逃避徭役的人,应该进行选拔考试,到了这时候才真正实行。

那时候各地的官府自己刻制印章,僭越权力,没有一点规矩。楚材建议把印章的制作权收归中书省统一管理,按照标准样式铸造。从此以后,官印才真正有了分量。他还上奏了十条治国方略,分别是: 信守赏罚,端正名分,发放俸禄,封赏功臣,考核官员政绩,确定赋税数量,裁减冗余工匠,发展农业和桑蚕业,确定土贡的数额,设立水运系统。虽然皇帝没有全部采纳,但也选择了一些实行。十年的时候,天下大旱,又发生蝗灾,皇帝问楚材有什么办法解决。楚材说:“今年的赋税,能不能暂时停止征收?” 皇帝担心国家财政不够用。楚材说:“国库里的储备,足够用十年。” 皇帝就同意了。 一开始,全国户籍登记有一百四十万人,到了这时候,逃亡的人口占到十四五分之一,但是赋税却一点没减少,天下人都苦不堪言。楚材建议免除三十五万逃亡户的赋税,老百姓这才得以喘息。

富人刘忽笃马等人,大肆收买全国的税赋,从中渔利。楚材说:“这些人是欺下瞒上的奸诈之徒,危害极大!” 于是奏请皇帝罢免了他们。楚材曾经说过:“兴起一个好处不如去除一个坏处,多做一件事不如少做一件事。” 这句话后来成了名言。

一开始,楚材确定了税收额度,每年一万锭,后来增加了到两万两千锭。后来,翻译官安天合拍马屁讨好左丞相镇海,拉拢回回人奥都剌合蛮参与征税,税收额度又涨到了四万四千锭。楚材说:“就算收四十四万锭,也能做到,但这不过是在剥削百姓的利益罢了。百姓穷困就会成为盗贼,这对国家可不是什么好事啊!”皇帝不听,楚材反复辩论,语气非常激动,脸色也变了。皇帝说:“你想要跟我打架吗?!”楚材实在无力改变现状,只能长叹一声说:“百姓的穷困,从现在开始啦!”

楚材每次向皇帝陈述天下弊病,百姓的苦乐,都说得情真意切,说到动情处还哭了起来。皇帝说:“你又要为百姓哭丧吗?!”皇帝嗜酒如命,楚材多次劝谏都不听,于是楚材拿着酒槽的铁箍进谏说:“就连酿酒的曲子都能腐蚀东西,铁都能这样,何况人的五脏六腑呢!”皇帝终于明白了,对近臣说:“你们有像我图撒合里那样爱君忧国之心吗?!”然后赏赐给他金帛,并下令近臣每天只许进贡三杯酒。

楚材刚被任命为中书令,就提拔镇海、粘合重山做同事,权贵们心里很不平衡。咸得卜特别嫉妒他,就在宗王皇叔面前说楚材的坏话:“楚材重用南朝旧人,肯定有二心,应该奏请杀了他!”宗王派人向皇帝告状,皇帝查明这是诬告,责备了使者,打发他们回去了。后来有人告发咸得卜犯法,皇帝命令楚材审理此案。楚材奏报说:“咸得卜为人傲慢,又跟一些小人物混在一起,很容易招来诽谤,现在正要南征,以后再治他的罪也不迟。”皇帝私下对身边的人说:“楚材不记私仇,真是个胸怀宽广的人啊,你们应该向他学习!”

有个道士诬陷楚材的仇人为逃兵,还拉拢了内侍和通事杨惟忠,把楚材的仇人抓起来杀了。楚材查办了杨惟忠,结果内侍跑去告楚材违反了皇帝的命令。皇帝大怒,把楚材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皇帝又后悔了,下令放了他。

但是楚材不肯解开绳子,直接跟皇帝说:“我担任宰相,您因为觉得我有罪把我关起来,又因为觉得我无罪把我放出来。这样反复无常,跟玩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国家大事怎么能够处理好呢?” 大家都吓了一跳,皇帝说:“朕宁可没有过错。”然后温和地向楚材道歉。

后来,转运使吕振和副使刘子振因为贪污受贿而获罪,皇帝责问楚材说:“你老说孔子的教诲可以实行,怎么会有这种人呢?”楚材回答说:“孔子的教诲,可以万世遵循,就像天上有日月一样,怎么能因为一个人的过失,就废除万世通行的大道呢!” 皇帝这才消了气。

十三年冬天十一月,皇帝驾崩了,皇后问楚材关于皇位继承的事。楚材说:“这事儿不是我这种外臣敢随便议论的,而且先帝还有遗诏,遵照遗诏行事,对国家最有利。” 皇后临朝称制,奥都剌合蛮用贿赂得到了执政权力,大臣们都害怕他,唯独楚材敢阻止他的事情。奥都剌合蛮就送了五万两银子给楚材行贿,但楚材没收。

皇后把御宝盖在空白的纸上交给奥都剌合蛮,让他随意填写执行。楚材上奏说:“天下是先帝的天下,命令也应该由先帝发出。现在这样,我不敢奉诏。” 随后有旨意下来:“奥都剌合蛮奏准的事,如果令史不记录的,就砍了他的手!” 楚材说:“军国大事,先帝都交给老臣我处理,令史算什么?如果事情不合理,死我都不会怕,何况是砍手呢!” 楚材大声说道:“我侍奉太祖、太宗三十多年,从未辜负国家,皇后怎么能无缘无故杀了我!” 皇后虽然生气楚材顶撞自己,但也因为他是先朝的功臣,对他非常敬畏。皇后称制三年,在夏五月去世,享年五十五岁。

有人在皇帝背后嚼舌头,说:“楚材当宰相二十年了,全国的赋税有一半都进了他的口袋!” 皇帝就派使者麻里札去查查。结果查到的东西,只有十多张琴和阮,以及几十卷古今书画、金石、文字之类的书籍,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楚材曾经跟释万松学习佛法,有一天,万松去拜访他,楚材正在吃饭,就只有菜根蘸着油盐而已,可见他生活多么简朴。

他精通天文、历算和医卜之术。当年太祖皇帝亲征西域,祭祀旗帜的那天,下起了三尺厚的雪,皇帝心里很疑惑。楚材说:“这是能打胜仗的征兆啊!” 后来又打起了冬雷,皇帝又问他。楚材回答说:“苏尔滩会在野外丧命。” 后来果然应验了。苏尔滩是西域国王的名字。当时蒙古还没有历法,太祖皇帝在位十五年的时候,西域人奏报说五月十五那天晚上会有月食,楚材说:“不会有。”结果果然没有月食。第二年,楚材奏报说:“十月十五那天晚上会有月食。”西域人说:“不会有。” 那天晚上却发生了八分之一的月食。皇帝感叹道:“你连天上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何况是人间的事呢!” 那年八月,西方出现一颗长星。楚材说:“金国皇帝要死了。” 第二年,金国皇帝果然死了。皇帝每次出兵,都要让楚材占卜,皇帝自己也会用羊的脾脏来占卜,看看结果是否一致。

太宗皇帝十三年十一月,皇帝去打猎,楚材用太乙数推算,坚决说不可以去。旁边的人都说:“不骑射就没乐趣了。” 结果皇帝打猎五天后就死了。皇后称制两年五月,荧惑犯房。楚材上奏说:“会有惊扰,但不会出大事。” 没过多久,亲王斡赤斤带兵来了,人心惶惶,皇后想迁都到西方躲避。楚材说:“朝廷是天下的根本,怎么能动摇呢?我看天象,一定不会有事的。” 过了几天,事情就平息了。楚材曾经说过西域历法中的五星运行规律与中原历法有所不同,于是他编制了《麻答把历》。他还说,日食的运行轨迹与中原历法不同,是因为大明历法有误差,所以他最终采用了父亲编著的《乙未元历》。至顺元年,追赠他为经国议制寅亮佑运功臣、太师、上柱国,追封广宁王,谥号文正。他有两个儿子:铉,曾经担任开平仓的监官,早逝;铸。

铸字成仲,从小就聪明伶俐,擅长写作,尤其擅长骑射。他父亲去世后,他接替父亲担任中书省的官职,上书建议朝廷应该放松一些禁令,并提出了81条历代行之有效的善政建议。后来跟着宪宗皇帝去打宋朝,担任侍卫骁果的职位,多次献出奇策,皇帝还赏赐给他上好的金锁甲和内厩里的好马。宪宗皇帝死后,阿里不哥造反,铸字成仲就丢下妻儿投奔了世祖皇帝。世祖皇帝召见了他,还给了他很多赏赐。

中统二年,他被任命为中书左丞相,带兵驻守北方边境,跟随皇帝在尚都北面打败了阿里不哥。至元元年,他升任右丞相,还被加封为光禄大夫。他制定了37条法律条文,老百姓都觉得方便好用。第二年,他被派去山东担任行省,调整当地的官员,不久就被召回了朝廷。之前,太庙的雅乐只有登歌,皇上就下令让铸字成仲制定宫廷音乐和舞蹈,要搞个八佾舞。四年后,音乐舞蹈完成了,他上奏朝廷,皇上赐名“大成之乐”。六月,他又升任荣禄大夫、平章政事。七年,再次担任左丞相。十年,升任平章军国重事。十三年,皇上让他负责修订国史。十四年冬天,没下雪,皇上问他治理国家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老百姓安居乐业。他说:“粮食储备很多,超过了正常的需求,祭祀神灵的费用也很高,应该全部取消。”皇上听从了他的建议。十九年,他又一次担任左丞相,上奏说:“官府选妃扰民,建议大州每年选三人,小州每年选两人,从中挑选合适的留下,其余送回家,并把这个规定写进法律。”皇上也同意了他的建议。

二十年冬天,因为他不肯接受官印,还谎报东平有人谋反,以及包庇罪犯阿里沙,被免职,还被抄家,没收了一半的家产,被流放到山后。二十二年,他去世了,享年六十五岁。至顺元年,追赠他为推忠保德宣力佐治功臣、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懿宁王,谥号文忠。他一共九个儿子:希徵、希勃、希亮、希宽、希素、希固、希周、希光、希逸。

希亮,字明甫。一开始啊,他是他妈妈马真皇后,让他的爸爸铸,用赤帖古氏的户籍给他登记的,生在了和林南边的一个凉楼里。皇后就用那地方的名字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秃忽思,后来才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他爸爸铸,被宪宗皇帝派去燕京铸造钱币和粮食,铸就说:“我想带着儿子们一起去燕京读书学习。”皇帝同意了。于是就让希亮跟着北平的赵衍先生学习。后来他爸爸跟着宪宗皇帝南征,希亮也跟着去了。

宪宗皇帝在蜀地驾崩了,铸护送着军队辎重往北边回,到了陕西。世祖皇帝登基后,阿里不哥造反了,派人去召大将浑都海。铸劝浑都海他们一起回朝,他们不听,于是铸就丢下老婆孩子,自己一个人投奔了世祖皇帝。浑都海知道铸投奔世祖了,就挟持了希亮母子到甘州,跟着阿里不哥手下的将领阿蓝答儿去了焉支山。后来浑都海和阿蓝答儿都被打败死了,剩下的那些人往北逃,推举哈剌不花当首领。希亮就躲在甘州北边沙陀人的地界,结果被抓住了。

话说早些年,哈剌不花跟着宪宗皇帝打蜀地的时候生病了,铸还请了医生给他看病,还送给他酒肉。这时候哈剌不花就把希亮放了,对他说:“我以前受过你父亲的恩情,现在是报答的时候了!”希亮翻过了天山,到了北庭都护府。第二年,到了昌八里城,过了马纳思河,到了叶密里城,一直到了火孛的地方。三年后,跟着定宗皇帝的儿子火忽大王到了忽只儿的地方。正好宗王阿鲁忽也来了,杀了阿里不哥的守将唆罗海,希亮又跟着火忽和阿鲁忽回到了叶密里城。 王送给他两颗很大的珍珠,让他穿在耳朵上,希亮推辞说:“我不敢损伤父母留下的身体。” 王又解下金腰带送给他。后来辗转到了也里虔城。哈剌不花带兵来了,希亮跟着两位王子回到了不剌城。哈剌不花战死了,他们把哈剌不花的人头装进箱子里,派人报捷。四年后,到了可失哈里城。阿里不哥的兵又来了,希亮又跟着两位王子到了浑八升城。

一开始,希亮跟世祖皇帝说:“我的老婆孩子都还在漠北呢。”后来,世祖皇帝派不花去跟二王(指忽必烈兄弟)联络,顺便就用皇帝的诏书把希亮召回京城了。六月,他从苦先城出发,途径哈剌火州和伊州,穿过茫茫大漠才回到中原。八月,他在上都觐见了世祖皇帝,汇报了边境的情况以及自己一路上的艰辛,皇帝很同情他,赏赐了他一千贯钱、一条金腰带和三十匹布,还任命他做速古儿达鲁花赤(一种官职)。元八年,他又升任奉训大夫、符宝郎。到元十三年,南宋灭亡了。皇帝让希亮去问问那些投降的宋朝将领,日本能不能打,夏贵等人觉得可以打。希亮却奏道:“宋、辽、金三国互相攻打那么久,现在全国统一了,老百姓刚刚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等上几年再出兵也不迟啊。”皇帝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太府监(管仓库的部门)的令史(小官)卢挚跟上司说:“各地的贡布,只有平阳府的质量最好,其他地方的都抢着要。如果把平阳府的贡布分给其他地方一些,就能避免争抢,而且分出来的布料还能用来做漆器。”上司听了他的建议,就照办了。后来皇帝听说这件事,认为卢挚私自截留官布,犯了罪,要把他砍头。希亮为卢挚鸣冤,请求缓刑,并把事情的真相详细地奏报给了皇帝。皇帝下令让董文忠来审理此案,最后卢挚被无罪释放,皇帝还责备了御史大夫塔察儿等人,说:“这件事御史应该上报却没上报,要不是秃忽思(指希亮)的话,这个人就要被冤枉杀死了!”元十四年,希亮升任礼部尚书,不久又升任吏部尚书。

有一次,皇帝在察纳儿台驻跸(暂时居住),希亮从大都赶来觐见,奏对完毕后,董文忠问他最近的情况,希亮说:“监狱里关押的犯人太多了。”皇帝当时靠着枕头躺着,突然醒了过来,问他怎么回事。希亮回答说:“最近奉旨,汉人偷盗六文钱就要处死,所以监狱里关押的人太多了。”皇帝吃惊地问:“是谁传达的这个命令?”左右的人回答说:“是脱儿察(人名)说的,陛下您在南坡的时候跟蒙古人说过这话。”皇帝说:“我那是开玩笑说的,怎么就成了正式的命令了呢!”于是命令希亮回大都,告诉中书省把这个命令取消。

十七年,他因为脚疾辞官退休了。到了至大三年,武宗皇帝四处寻找以前的老臣,就让他担任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还兼修国史。他把世祖皇帝的言行整理成册上呈,英宗皇帝下令把这本书放在宫中珍藏。泰定四年,他去世了,享年八十一岁。他为人非常孝顺,在北庭地区珍藏着祖父的画像,一年四季都去祭奠,即使在蒙古包里,也尽心尽力地表达自己的孝心。北方边疆的人都来看,感叹道:“这就是中原的礼仪啊!”他著有《愫轩集》三十卷。死后被追赠为推忠辅义守正功臣、资善大夫、集贤学士、上护军,追封漆水郡公,谥号忠嘉。

他叫耶律楚材的儿子耶律有尚,字伯强。他的祖父耶律思忠,字天祐,是耶律楚材的哥哥。当年金宣宗南迁时,耶律思忠一路升官,做到都水监使,还担任镇抚军民都弹压。太宗四年,耶律楚材奉诏,要耶律思忠北归,金哀宗皇帝还特意在宣德殿召见他。耶律思忠不愿意去,金哀宗皇帝为了促成和议,赏赐了他很多金银财宝才让他离开。结果,耶律思忠竟然自己投进了内东城护城河自杀了。他的父亲耶律钧,在蒙古朝廷做官,担任东平路工匠长官,佩带金符,死后被追赠为昭文馆大学士、漆水郡公,谥号庄慎。

耶律有尚天资聪颖,是许衡先生的高足弟子。他为人诚实,言谈举止都很有分寸。至元八年,许衡被任命为集贤大学士、国子祭酒,他推荐了耶律有尚以及王梓、韩思永、苏郁、孙安、高凝、姚燧、姚燉、刘季伦、吕端善、刘安中、白栋等十二位学生作为皇帝的伴读,这些人都是许衡的弟子。十年后,许衡请求退休回家,许多学生在都城门外为他送行。许衡对学生们说:“将来能够真正尊重师道的,只有耶律君(指耶律有尚)啊,你们对待我的礼节,也要同样用在他身上。”没过多久,朝廷又任命耶律有尚等人为助教,负责学校的教学事务。过了很久,朝廷又任命他为监察御史,但他没去赴任,改任秘书丞。

二十年,他被任命为蓟州知州。他以宽松简易的施政方针赢得了民心。蓟州没有官田,每年向百姓征税,但他自己却分文不取。裕宗太子时期,召他担任詹事院掌史。他离开后,国子监的各项事务都比较荒废,朝臣们认为只有他能继承前任的业绩,于是任命他为国子监司业。当时国子监的学舍还没建好,老师和学生都租房子住,他多次向朝廷反映这个问题。二十四年,朝廷终于设立了国子监的官署,增加了学生的数量,并建造了学舍供他们居住。他被提升为国子祭酒,官阶为奉议大夫。二十六年,他请求退休回家养老。

大德元年,他又被朝廷召回,再次担任国子祭酒,不久后被任命为集贤学士,兼任国子祭酒,之后又升迁为太常卿、集贤学士。八年,他父亲去世,他回家丁忧。朝廷想重用这位资深的儒臣,派人用安车来迎接他,但他多次推辞,不肯赴任。第二年,朝廷又任命他为昭文馆学士,兼任国子祭酒,丞相哈剌合孙派使者转达朝廷的殷切期望,希望他不要以年老体弱为由推辞,于是他这才就职。武宗皇帝即位后,大臣们奏请说:“有尚长期担任三品官员,应该提升他的官职。”皇帝说:“他是儒学界的旧臣啊!”于是,他被任命为昭文馆大学士,兼任国子祭酒,官阶升为中奉大夫。

他前后五次在国子监任职,他教育学生以义理为根本,凡是那些文章辞藻技巧华而不实,违背圣人大道的东西,他都坚决摒弃。后来,他因年老而退休,朝廷派人护送他回到家乡。延祐六年,朝廷派使者赐给他尊贵的礼物,士人们都为之感到荣耀。七年,他在家中去世,享年八十六岁。朝廷赠予他资德大夫、河南行省右丞、上护军等官衔,追封他为漆水郡公,谥号文正。

史臣评论说:蒙古刚刚进入中原地区,政治没有章法,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耶律楚材以仁民爱物之心,为国家制定了正确的策略,他委身于敌国,实践他的学问,最终使中原百姓免于遭受戎狄的践踏,这都是他的功劳啊!古人所说的“自贬损以行权”,耶律楚材大概就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