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桢,字本宁,是湖北京山人,他爸爸李裕做过福建布政使。李维桢在隆庆二年考中了进士,先当了庶吉士,后来升任编修。万历年间,《穆宗实录》修好了,他又升了修撰。之后外放做陕西右参议,后来又升任提学副使。他在外地做官,漂泊不定,差不多有三十年。天启初年,他以布政使的身份回家养老,那时候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朝廷正商量起用老资格的官员,就召他去南京做太仆卿,没多久又改任太常卿,但他没去。听说有谏官在弹劾他,他就干脆推辞了。当时正在修《神宗实录》,给事中薛大中专门写奏折推荐他,但还没来得及任用。天启四年四月,太常卿董其昌又推荐了他,这才被朝廷召为礼部右侍郎,三个月后又升任尚书,而且是在南京任职。李维桢是因为修史才被起用的,所以翰林院的官员们怕他这个前辈压他们一头,不让进翰林院,只给他升官。李维桢也因为年纪大了,第二年正月就请求退休。又过了一年,他在家里去世了,享年八十岁。崇祯年间,追赠他太子太保的官衔。

李维桢年轻的时候就当了朝廷官员,知识渊博,记忆力超群,和同在翰林院的许国齐名。翰林院里都这么说:“记不住,问老许;写不出,问小李。”李维桢为人性格开朗,待人宽厚,宾客盈门。他的文章气势磅礴,很有才气,全国各地求他写文章的络绎不绝,他都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他写的碑文,名扬天下。他门下的学生招揽富商巨贾,收取钱财,帮他们求官,他也乐此不疲,靠着这个名声,风光了四十年。但是他的文章大多是应酬之作,文章品格算不上很高。

郝敬,字仲舆,是当地人。他爹郝承健,乡试考中了秀才,后来当上了肃宁县知县。郝敬小时候就被称为神童,不过性子比较放荡不羁,曾经因为杀人被关进监狱。他爸爸的朋友维桢把他保释出来,还把他接到家里住。从那以后,郝敬开始认真读书,万历十七年考中了进士。后来他先后担任缙云县和永嘉县的知县,政绩都很出色,口碑很好。之后朝廷征召他担任礼科给事中,但他请求告假回家休养。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被任命为户科给事中,多次上书弹劾奸邪。

山东税监陈增贪赃枉法,被益都知县吴宗尧告发,但是皇帝没追究他的责任。郝敬就上书说:“要是继续开采税矿,那陛下的圣旨就成了欺骗百姓的空话。请求先停止开采,然后再根据吴宗尧的奏章,让巡抚和按察使调查核实,严惩陈增的罪行。” 皇帝没听他的。过了一阵子,山东巡抚尹应元也强烈弹劾陈增,皇帝大怒,狠狠批评了尹应元,还把吴宗尧贬为平民。郝敬又上书说:“陛下处理陈增这件事,非常不得人心啊!”皇帝大怒,削了他的俸禄一年。

后来皇帝派宦官高寀去京口征税,又派宦官暨禄去仪真征税,郝敬再次极力劝谏。之前吴宗尧弹劾陈增,陈增怀恨在心,就诬陷郝敬贪污受贿,还牵连了青州府的一大批官员,以及商人吴时奉等人,请求没收他们的家产,皇帝竟然都批准了。郝敬再次极力辩驳陈增,请求皇帝赶紧撤回他的奏章,但皇帝还是没听。因为这件事,郝敬被贬官,去江阴县当知县。他到任后,贪污腐败,行为不检点,大家对他评价很差,最后他愤而上书辞职回家,闭门著书。崇祯十二年,他去世了。

徐渭,字文长,是绍兴人。十几岁的时候,他就模仿扬雄的《解嘲》写了一篇《释毁》,拜同乡季本为师学习。他还是个秀才的时候,就已经很有名气了。后来,总督胡宗宪把他招到幕府工作,和歙县的余寅、宁波的沈明臣一起给胡宗宪当秘书。

胡宗宪得到一只白鹿,打算献给皇上,就让徐渭起草奏章,还让其他幕僚也写,然后寄给一些他认识的大学士,从中挑选最好的呈献上去。大学士们把徐渭写的奏章呈给了皇帝,嘉靖皇帝非常高兴,更加宠信胡宗宪,胡宗宪因此更加器重徐渭。有一次,胡宗宪在烂柯山设宴款待将领和官员,酒喝得正酣,大家玩得很开心,沈明臣写了一首十章的《铙歌》,里面有句词“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胡宗宪站起来,捋着沈明臣的胡子说:“哎呀,沈先生,你写得真是雄壮豪迈啊!”他立刻下令把这首诗刻在石头上,对沈明臣的赏赐跟徐渭一样多。

胡宗宪的幕府权势很大,将领和官员都不敢直视他。而徐渭却总是戴着便帽,穿着布衣,拱手作揖,跟人随意畅谈。幕府里要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即使深夜也要打开大门等他。有时候徐渭喝醉了没来,胡宗宪还觉得没什么。余寅、沈明臣也都很清高,因为正直敢言而受到胡宗宪的敬重。

徐渭懂军事,又喜欢想些奇特的计策,胡宗宪捉拿徐海,诱降王直,这些计策都有徐渭参与。仗着胡宗宪的权势,徐渭也比较嚣张跋扈。等到胡宗宪被关进监狱后,徐渭害怕受牵连,就发疯了,用大锥子往自己耳朵里扎,扎了好几寸深,又用木棍砸自己的下体,可都没死。之后,他又杀死了自己的继妻,因此被判死刑,关进了监狱。幸好乡里人张元忭极力营救,他才免于一死。

后来,他游历金陵,又到了宣府、辽东,走遍了边疆险要之地,还跟李成梁的几个儿子交好。到了北京,就住在张元忭家里。张元忭劝他遵守礼法,但他不肯听,过了很久,徐渭生气地离开了。后来张元忭死了,徐渭穿着白衣去给他吊唁,抱着棺材痛哭,哭完之后不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就走了。

这位渭先生,真是天赋异禀,诗文水平远超同辈。他擅长草书,也精于画花草竹石。他还曾经自己说过:“我的书法第一,诗歌第二,文章第三,绘画又排在第四。”嘉靖年间,王世贞和李攀龙发起“七子”诗社,谢榛这样有才华的人却被排挤在外。渭先生很愤慨他们用官位压人,所以坚决不加入他们的团体。过了二十年,公安派诗人袁宏道在浙江游历时,得到了渭先生的遗稿,拿给祭酒陶望龄看,两人都非常欣赏,于是刻印了他的诗文集,流传于世。

明朝的寅先生,字仲房;还有明臣先生,字嘉则,他们两位也都有诗名。屠隆,字长卿,是明臣先生同乡。他天生才华横溢,曾经向明臣先生学习作诗,动笔就能写出几千字,一气呵成。他的族兄大山和乡里人张时彻当时都是高官,都极力称赞他,所以他的名声一下子就大了。万历五年,他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颍上知县,后来又调到青浦县任职。那时候,他经常邀请名士一起喝酒赋诗,游览九峰山、三泖地区,自诩为神仙中人。但他并没有因此荒废政务,百姓都很爱戴他。后来,他升迁为礼部主事。

西宁侯宋世恩很敬重屠隆,经常和他一起宴饮游玩,非常开心。刑部主事俞显卿是个阴险小人,曾经被屠隆批评过,心里一直怀恨在心。他就诬告屠隆和宋世恩行为放荡,还牵连到了礼部尚书陈经邦。屠隆他们上书自辩,并列举了俞显卿挟私报复的证据。有关部门最终罢免了俞显卿的官职,还停了宋世恩半年的俸禄。屠隆回家的时候,路过青浦,当地父老乡亲们收集了一千亩田地,想让他搬来定居。但是屠隆没有答应,只和大家痛快地喝了三天酒,然后就离开了。

回家后,屠隆更加放纵地沉迷于诗酒,喜欢交朋友,靠卖文为生。他的诗文大多是不经雕琢的,一挥而就,能写好几张纸。他曾经开玩笑让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各出两道题目,每人作一百韵诗,眨眼之间,两首诗就完成了。他还曾经一边和人下棋,一边背诵诗文,让别人记录下来,记录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他背诵的速度。

他的儿媳沈氏,是修撰懋学的女儿,她和屠隆的女儿瑶瑟都能作诗。屠隆写诗,她们俩就马上和诗。两家人兄弟合力刻印了他们的诗集,叫做《留香草》。

王稚登,字伯谷,是苏州人。四岁就能对对子,六岁就能写一手漂亮的大字,十岁就能作诗,长大后更是才华横溢,名声很大。嘉靖年间快结束的时候,他去北京,在大学士袁炜家里做客。袁炜让几个进士写一首关于紫牡丹的诗,都不满意。于是让王稚登试试,王稚登写出了几句非常精彩的诗句。袁炜就召集那些进士说:“你们这些靠文章吃饭的,能写出王秀才一句诗吗?”本来想推荐王稚登进朝为官,但最终没成功。隆庆年间开始,他又去北京,这时候徐阶当权,他和袁炜有点过节。有人劝王稚登不要再提自己是袁炜的客人,但他没听,还刻印了《燕市》《客越》两本书,把这些事情都写进去了。

苏州自从文征明之后,文风雅致就有点没个着落。王稚登曾经去过文征明的家,算是继承了他的文风,在文坛上活跃了三十多年。嘉靖、隆庆、万历年间,那些不当官,隐居山林的诗人有十几个,俞允文、王叔承、沈明臣这些人尤其有名,但名气最大、最辉煌的还是王稚登。申时行退休后在老家,都特别敬重他。王世贞和他同是苏州人,关系不错,但王世贞并没有特别推崇他。等到王世贞去世后,王世贞的儿子王士骕因为犯事坐牢,王稚登倾尽全力去救他,人们因此更加敬重他的为人。万历年间,朝廷要修国史,大学士赵志皋等人推荐了王稚登,还有他同乡魏学礼、江都人陆弼、黄冈人王一鸣。朝廷下旨征召他们,但还没上任,修史的工作就停了。王稚登七十多岁去世。他的儿子王留,字亦房,也以写诗出名。

俞允文,字仲蔚,是昆山人。他父亲考中了进士,当过大理评事。俞允文十五岁的时候写了一篇《马鞍山赋》,文章气势磅礴,论证充分。不到四十岁,他就辞去秀才的身份,专心致志地写诗作文,练书法。他和王世贞关系很好,但是不喜欢李攀龙的诗,他为人比较正直,说话做事从不随波逐流。

王叔承,字承父,是苏州吴江人。从小就没了爹妈,他本来打算好好读书考个功名,结果因为爱好古代典籍,最后放弃了科举考试。他很穷,后来入赘到别人家,结果岳父对他一点都不好,一分钱也不给他。没办法,他就带着媳妇儿回家照顾他妈,日子过得更穷了。

后来他去了北京,在大学士李春芳家做客。他特别爱喝酒,李春芳要是写了什么文章要他帮忙看看,他经常醉醺醺地躺在酒楼里呼呼大睡,你叫他他也不理你。这种情况持续很久,最后他就辞别李春芳回老家了。太仓的王锡爵,是他在平民时期就认识的朋友。

后来他又被朝廷召见,正赶上要给三位王爷封爵的时候,王叔承就写了一封好几千字的长信给王锡爵,说应该坚持大义,努力争取,不能左右摇摆,辜负了皇帝的恩情,也对不起大家的期望。王锡爵看完信后,非常佩服他。他的诗写得特别好,连世贞兄弟都赞赏有加。最后,他在万历年间去世了。

瞿九思,字睿夫,是黄梅人。他爸爸瞿晟,嘉靖三十二年考中了进士。后来做到广平知府,还开凿了三百里的长渠,修了四个水闸,使得几十万亩地都得到了灌溉。最后,他死在了任上。

九思十岁的时候就跟着他爸爸到吉安做官,在那里侍奉过罗洪先。十五岁的时候,他就写出了《定志论》这篇文章。后来,他又跟同乡耿定向学习,学问进步很大。万历元年,他考中了乡试。过了两年,县令张维翰违反规定,强行加派赋税,老百姓一起把他打了一顿。结果,张维翰就说瞿九思煽动百姓造反。巡按御史向程弹劾张维翰激起民变,但是吏部尚书张瀚却说御史的意见不对,所以瞿九思就被发配到塞外充军了。

他儿子瞿甲,十三岁的时候,就写了好几千字的信,四处奔走,向朝廷的大臣们申诉他爸爸的冤屈。瞿甲的弟弟瞿罕,也跪在宫门口上书请求朝廷开恩。屠隆还写了《讼瞿生书》这篇文章,到处宣传这件事,冯梦祯也在楚地的相关官员面前为瞿九思求情。后来,因为张居正欣赏瞿九思的才华,他才得以释放回家。万历三十七年,朝廷根据巡抚和按察使的推荐,想授予他翰林待诏的职位,但他坚决推辞了。朝廷就命令有关部门每年给他六十石米,供他终身享用。 之后,他写了《乐章》和《万历武功录》,还派弟弟瞿罕进京把书献给皇上。他七十一岁去世。

瞿九思的学问非常渊博,他的文章风格比较独特,不怎么循规蹈矩,但是当时那些热爱古代典籍、意志坚定的人,也很少有能和他相比的。他的儿子瞿甲,字释之,十九岁就考中了乡试,可惜英年早逝。他的另一个儿子瞿罕,字曰有,七岁就能写文章。在他为父亲申冤的时候,来来回回都是步行,不怕寒冷和饥饿,天下人都称赞他们兄弟俩孝顺。到了崇祯年间,瞿罕还被朝廷征召,做了知州。

唐时升,字叔达,是嘉定人。他爸爸唐钦训和归有光关系很好,所以时升很早就拜了归有光为老师。不到三十岁,他就放弃了科举考试,一心钻研古学。王世贞当官在南京的时候,把他请到家里,和他一起探讨一些疑难问题。但是时升觉得自己是归有光门下,就不肯再自称是王世贞的学生了。后来王锡爵当了内阁首辅,他的儿子王衡邀请时升进京,正赶上边关打仗,时升对战况的分析,包括敌我双方的情况、将领的胜负,都判断得非常准确。他家境贫寒,却乐于助人,自己种菜养花,生活简朴而快乐。写诗就像信手拈来一样,一气呵成,不用修改润色,文章继承了归有光的风格。他和同乡娄坚、程嘉燧并称为“练川三老”。崇祯九年去世,享年八十六岁。

娄坚,字子柔,从小就喜欢学习,他的老师和朋友都是归有光门下的学生。娄坚的学问深受老师的影响,为人正直,乡里人都把他当成大师。他考中了国子监的生员,但是后来没有做官就回家了。他擅长书法,写的诗也清新自然。四明知县谢三宾曾经把时升、娄坚、程嘉燧和李流芳的诗集刻印成书,叫做《嘉定四先生集》。

李流芳,字长蘅,万历三十四年乡试中举。他擅长诗歌和书法,尤其擅长绘画。天启初年,他去京城参加会试,快到郊外的时候听到警报,就写了一首诗然后回家了,从此就放弃了仕途。

程嘉燧,字孟阳,是休宁人,后来搬到嘉定居住。他擅长诗歌和绘画。他和通州的顾养谦关系很好。朋友劝他去拜访顾养谦,他就渡过长江,住在古寺里,和酒友们痛饮了三天三夜,写了五首《咏古》诗,最后没有见到顾养谦就回去了。崇祯年间,常熟的钱谦益当了侍郎后退休,建造了耦耕堂,邀请程嘉燧在那里读书。十年后,程嘉燧回到休宁,不久就去世了,享年七十九岁。钱谦益非常看重他的诗作,称他为“松圆诗老”。

焦竑,字弱侯,是南京人。年轻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有名的读书人了。他跟着督学御史耿定向学习,还向罗汝芳请教问题。嘉靖四十三年参加乡试,结果没考上,就回家了。耿定向在十四个郡挑选优秀人才到崇正书院读书,就让焦竑当了他们的负责人。等耿定向回老家了,焦竑又跟着他回去继续学习。

直到万历十七年,焦竑才通过殿试,考中了状元,当上了翰林院修撰,然后更加努力地学习研究朝廷的典章制度。万历二十二年,大学士陈于陛提议修撰国史,想让焦竑全权负责这件事,但是焦竑谦虚地推辞了,于是他先写了《经籍志》,其他的事情基本没怎么参与,最后修国史的事也就算黄了。

翰林院教小内侍读书,很多人觉得这只是个形式,没什么实际意义,但焦竑却说:“这些人将来都在皇帝身边侍奉,怎么能马虎对待呢?”他经常用古代宦官的善恶作为例子,和大家一起讨论。

皇上长子要出阁了,张煌言被任命为他的讲官。讲官给皇子讲课,通常很少有人提问。张煌言讲完课后,就慢慢地说:“‘博学审问,功用维均’,讲课的内容可能还没完全讲完,还请殿下赐教,提一些问题。”皇上长子夸奖他讲得好,但就是没提任何问题。

有一天,张煌言又去讲课,说:“殿下说话不容易说出口,是不是有什么顾虑,不敢指出错误呢?理解了之后发现有错误,提问又有什么错呢?古人都不耻下问,希望殿下能以此为榜样。”皇上长子再次称赞他,但还是没问任何问题。张煌言就和同事们商量,想先带个头,主动提问题。正好那天讲的是《舜典》,张煌言就用“稽于众,舍己从人”这句话来提问。皇上长子回答说:“‘稽’就是考察的意思。考察收集大家的意见,然后舍弃自己的缺点,采纳别人的优点。”

又有一天,张煌言讲到“上帝降衷,若有恒性”这句话。皇上长子回答说:“这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天命就是人的本性。”当时皇上长子才十三岁,回答问题丝毫不卡壳,张煌言也尽心尽力地引导他。有一次讲课的时候,一群鸟飞来叫个不停,皇上长子抬头看鸟,张煌言就停下来讲课,恭敬地站着。皇上长子收敛表情认真听着,然后张煌言才继续讲课。张煌言还曾经收集整理古代储君的案例,从中汲取经验教训,写成《养正图说》,打算呈献给皇上。但是他的同事郭正域等人觉得这跟他没什么关系,说他是在邀功请赏,张煌言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张煌言因为名声很大,为人又耿直,对时政有不满意的地方,就直言不讳,政府官员很讨厌他,张位尤其讨厌他。万历二十五年,张煌言主考顺天乡试,考生曹蕃等九人的文章里有很多奇奇怪怪、不切实际的话,张煌言因此被弹劾,被贬到福宁州做同知。一年后,他又被降职,从此就隐居不出。张煌言博览群书,从经史到野史杂谈,没有不精通的。他擅长写古文,文章典雅规范,是著名的大家。他的文集名为《澹园集》,“澹园”是他的号。他在讲学方面以朱汝珍为宗师,但也很欣赏定向兄弟和李贽,当时经常用禅学来批评他们。万历四十八年,张煌言去世,享年八十岁。熹宗时期,因为他在先朝担任讲官的功劳,追复他的官职,赠予谕德,赐祭并荫及子孙。福王时期,追谥他为文端。他的儿子张润生,记载在《忠义传》里。

黄辉,字平倩,又叫昭素,是四川南充人。和张竑同年考中进士。他从小就聪明过人,他爸爸张元在湖广做官的时候,有个御史查案子,遇到疑难杂症,黄辉查阅律法就像个老法务官一样熟练。御史听说后很惊讶,就把他叫过去,让他负责钱粮的统计工作,黄辉看一眼就能记住,记忆力超好。

长大后,他博览群书,知识渊博。十五岁就考中了乡试第一名。过了一段时间,又考中了进士,被选为庶吉士。翰林院的那些文章,大多都是老一套,千篇一律,人们都叫它“翰林体”。后来李攀龙和王世贞的学说盛行,黄辉又改学他们的风格。但他心里一直想学习古代的经典,以韩愈、欧阳修为榜样,所以翰林院的文章风格在他手里也慢慢发生了变化。当时,翰林院里,诗文方面推崇陶望龄,书画方面推崇董其昌,而黄辉的诗和书画也和他们齐名。 皇上布置的任务,黄辉十次能完成八九次,张竑以文章高雅著称,也自愧不如黄辉。

从编修升到右中允,还当了皇长子的老师。那时候皇帝特别宠爱郑贵妃,冷落了皇后和皇长子,皇长子的生母王恭妃也因此受牵连,情况危急。黄辉从宫里的小太监那儿了解到情况,就告诉老乡、给事中王德完说:“这是关系到国家的大事,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变化,要是写进史书里,说朝廷没人管事,我们这些人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王德完一听就怒了,让黄辉起草奏章,结果他们俩都被抓进监狱,还被廷杖打得差点死了。黄辉四处奔走,为朋友排忧解难,从不畏惧危险,有人劝他小心点,他说:“我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陷入困境吗?”黄辉很喜欢禅学,还经常和一些僧人来往,结果被御史弹劾。当时他已经当上了庶子掌司经局,于是就请求告假回家。后来又复职,升任少詹事兼侍读学士,最后死在任上。

陈仁锡,字明卿,是苏州人。他爸爸陈允坚是进士出身,曾经做过诸暨县令和崇德县令。陈仁锡十九岁的时候,参加万历二十五年乡试考中了。听说武进的钱一本精通《易经》,他就去拜钱一本为师,学到了《易经》的精髓。不过他考了几次进士都没考中。于是他就更加努力钻研经史子集,写了很多文章和著作。天启二年,他殿试考中了第三名,被授予翰林编修的官职。当时考中第一名的是文震孟,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全国的人都为国家选拔到这样的人才而高兴。第二年,陈仁锡的母亲去世了,他回家守孝。守孝期满后,他回到原来的官位,后来又担任经筵讲官,负责起草诰命和敕令。魏忠贤凭借边功邀宠,擅自上奏让皇帝给他封爵,还给他的爵位世袭。陈仁锡当时负责起草这个奏章,他坚决反对,魏忠贤的党羽就用权力来威胁他,陈仁锡态度坚决地说:“历来都有起草奏章的人,为什么非要我呢!”魏忠贤听到后非常生气。没过几天,陈仁锡老家的一个叫孙文豸的人因为朗诵《步天歌》而被捕入狱,被诬告为妖言惑众,牵连到了陈仁锡和文震孟,罪名非常严重,后果不堪设想。后来有人暗中营救,陈仁锡才被免职回家。崇祯皇帝登基后,重新起用他担任原来的官职。不久后,他又升任右中允,代理国子司业,再次担任经筵讲官。因为参与修撰神宗和光宗两朝的实录,他又升任右谕德,后来请求告假回家。三年后,他被任命为南京国子监祭酒,刚上任就生病去世了。福王朱由崧继位后,追赠他詹事府詹事,谥号文庄。陈仁锡平时注重经世致用,有抱负,有志于国家大事,他性格好学,喜欢著书立说,当时在朝廷里学识渊博的人,很少有能和他相比的。

董其昌,字玄宰,是松江华亭人。万历十七年考中进士,后改任庶吉士。礼部侍郎田一俊在教习的岗位上去世了,董其昌就请假,走了几千里路,护送田一俊的灵柩回家安葬。之后,他升任编修。皇长子朱常洛出阁的时候,董其昌担任他的讲官,他经常开导教诲皇长子,皇长子每次都认真地听着。后来因为触犯了当权者的意愿,被外放到湖广担任副使,之后以生病为由辞职回家。后来他又被起用,担任湖广学政,他秉公办事,不徇私枉法,因此得罪了一些权贵人家,那些权贵就唆使几百个学生闹事,毁坏了他的官署。董其昌于是上疏请求辞职,皇帝不准,还下令调查处理此事,董其昌最终还是辞官回家了。后来他又被起用为山东副使、登莱兵备、河南参政,但他都没有赴任。

光宗皇帝登基后,第一件事儿就是问:“以前的老师董先生在哪儿?” 然后就把他召来当了太常寺少卿,还兼着国子监司业。天启二年,董先生升职当了太常寺卿,还兼任侍读学士。那时候要修《神宗实录》,皇上就派他去南方搜集前朝的奏章和一些史料。他这一搜集,可真是厉害,弄回来三百多本书!他还另外整理了一些关于国家根本、藩属关系、人才选拔、社会风俗、水利工程、经济政策、官吏治理、边防等重要问题的奏章,单独编成了四十卷。他每篇文章后面都加了点评,就像正史那样。书写完后上交朝廷,皇上还专门下旨表扬,并把书送进了史馆。第二年秋天,他升任礼部右侍郎,协助詹事府处理政务,没多久又升任了左侍郎。天启五年正月,他被任命为南京礼部尚书。那会儿当权的是宦官,党争非常激烈,董先生就主动远离权力中心,过了一年多就告假回家了。崇祯四年,他又被重新起用,掌管詹事府事务。干了三年后,他多次上书请求退休,皇上就给他加了太子太保的爵位,让他退休养老。两年后,他去世了,享年八十三岁,朝廷追赠他太子太傅的爵位。福王时期,追谥他为“文敏”。

董先生天资聪颖,年轻的时候就很有名气。当初,从华亭的沈度、沈粲之后,南安知府张弼、詹事陆深、布政使莫如忠以及他的儿子莫是龙都以擅长书法而闻名。董先生后来出现,技艺超过了这些人,他最初以宋代的米芾为宗师,后来自成一家,名气甚至传到了国外。他的绘画作品,融合了宋元诸家的优点,又融入了自己的想法,潇洒生动,简直不是人力所能及的。各地刻制的金石作品,只要是他题字或书写的,都被视为珍品。他每天都有求字的人,即使是很短的信札,也都被人们争相收藏。他很擅长鉴赏书画,收藏家得到他的一点评语都视为至宝。他的性格温和,通晓禅理,生活闲适,从不讲俗话。人们把他比作米芾和赵孟頫。同时代以书法闻名的还有临邑的刑侗、顺天的米万钟、晋江的张瑞图,当时人们把刑侗、张瑞图、米万钟、董其昌并称为“四大书法家”,又称“南董北米”。然而,那三位与董先生相比,还是差得远呢。

莫如忠,字子良,嘉靖十七年考中进士,后来官做到浙江布政使。他为人清廉,生活俭朴,夏言死后,他还帮忙料理后事。他擅长草书,诗文也写得很有水平。

再说说另一个叫是龙的人,字云卿,后来常用字行,又改名为廷韩。他十岁就能写文章,长大后更是书法精湛,皇甫汸、王世贞这些名人都对他赞赏有加。他最后以贡生的身份告老还乡。还有刑侗,字子愿,万历二年考中进士,最终做到陕西行太仆卿。他家底殷实,在古犁丘建了个来禽馆,经常请客,结果把家底都花光了,最后家道中落。他妹妹慈静,很擅长模仿他哥哥的书法。米万钟,字友石,万历二十三年考中进士,官至江西按察使。天启五年,魏忠贤的党羽倪文焕弹劾他,结果他被罢官。崇祯初年,他又被起用,做了太仆少卿,最终在任上去世。张瑞图,官做到大学士,是逆案中人。

袁宏道,字中郎,是公安人。他和哥哥袁宗道、弟弟袁中道都很有才华,当时人们称他们为“三袁”。他哥哥袁宗道,字伯修,万历十四年会试考第一名,后来做了庶吉士,升任编修,最终官至右庶子。泰昌年间,追赠他为光宗讲官,又追封礼部右侍郎。

袁宏道十六岁就成了秀才,在城南和朋友们一起搞了个诗社,还当了社长。他平时写诗歌和古文,在当时小有名气。万历二十年他考中进士。回家后,他闭门读书,在诗文中追求妙悟。后来被选为吴县知县,他办事果断,处理案件迅速,官府很少有积压的案子。他和士大夫们一起谈诗论文,以风雅自居。过了一段时间,他就辞官回乡了。后来他又被起用,做了顺天府教授,之后又历任国子监助教、礼部主事,因为生病辞官回家。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被起用,回到了原来的官职。因为名声好,他又被提拔为吏部验封主事,后来改任文选。接着又调任考功员外郎,他制定了一套对官员进行年度考核的办法,上疏说:“外官三年考核一次,京官六年,武官五年,吏部官员怎么可以例外呢?”他的建议被采纳,并成为一项制度。后来他升任稽勋郎中,之后又因为生病辞官,几个月后就去世了。

中道,字小修,十几岁的时候就写出了《黄山赋》和《雪赋》两篇赋,字数加起来超过五千字。他长大后越来越豪迈,跟着两个哥哥去京城做官,结交了很多全国各地的名士,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直到万历三十一年才考中乡试,又过了十四年才考中进士。他先是在徽州当教授,后来升任国子博士、南京礼部主事。天启四年,他升任南京吏部郎中,最终在任上去世。

那时候,王学和李学非常流行,但是袁宏道兄弟却独树一帜,不喜欢这种风格。袁宗道在翰林院的时候,和同事黄辉一起极力反对王、李之学。袁宏道喜欢唐朝的白居易,喜欢宋朝的苏轼,还把自己的书房命名为“白苏斋”。到了袁宏道这里,他的诗歌风格更加清新俊逸,很多学者都放弃了王、李的风格而追随他,人们称之为“公安派”。但是,他的诗歌里也夹杂着一些戏谑嘲笑和俚语,一些空疏的人也因此学他的风格。后来,王、李的风格逐渐衰落,而钟惺、谭元春的学说却兴盛起来。

钟惺,字伯敬,是竟陵人。万历三十八年考中进士。他先是被授予行人的官职,慢慢升迁到工部主事,不久又改任南京礼部,最后升任郎中。后来他升任福建提学佥事,因为父亲去世而回家守孝,最终在家中去世。钟惺长相清瘦,衣衫褴褛,为人严厉冷漠,不喜欢与普通人交往,因此很少与人来往。他在南京做官的时候,租住在秦淮河边上的水阁里读史书,常常读书到深夜,有所感悟就立刻写下来,写成了一部叫做《史怀》的书。晚年,他遁入空门,最终在寺庙里去世。

袁宏道改革了王、李诗歌的弊端,提倡清新自然的风格,而钟惺又改革了袁宏道的弊端,把诗歌风格变成了幽深孤峭的风格。他和同乡谭元春一起,对唐代诗歌进行评选,编成了《唐诗归》,又对隋朝以前的诗歌进行评选,编成了《古诗归》。钟惺和谭元春的名声传遍天下,人们称他们的诗歌风格为“竟陵派”。但是,他们两人的学识并不渊博,见解也比较偏激,因此受到了很多通达之人的批评。谭元春,字友夏,名气比钟惺晚一些,因为《诗归》这本书,他和钟惺齐名。直到天启七年他才考中乡试第一名,而钟惺那时已经去世了。

王惟俭,字损仲,祥符人。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授潍县知县,迁兵部职方主事。三十年春,辽东总兵官马林以忤税使高淮被逮,兵部尚书田乐等救之。帝怒,责职方不推代者,空司而逐,惟俭亦削籍归。家居二十年,光宗立,起光禄丞。三迁大理少卿。

天启三年八月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值徐鸿儒之乱,民多逃亡,辽人避难来者,亦多失所,惟俭加意绥辑。五年三月擢南京兵部右侍郎,未赴。入为工部右侍郎,魏忠贤党御史田景新劾之,落职闲住。

惟俭资敏嗜学。初被废,肆力经史百家。苦《宋史》繁芜,手删定,自为一书。好书画古玩。万历、天启间,世所称博物君子,惟俭与董其昌并,而嘉兴李日华亚之。日华,字君实,嘉兴人。万历二十年进士。官至太仆少卿。恬澹和易,与物无忤。惟俭则口多微词,好抨击道学,人不能堪。尝与时辈宴集,征《汉书》一事,具悉本末,指其腹笑曰:“名下宁有虚士乎!”其自喜如此。

曹学佺,字能始,侯官人。弱冠举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授户部主事。中察典,调南京添注大理左寺正。居冗散七年,肆力于学。累迁南京户部郎中,四川右参政、按察使。蜀府毁于火,估修资七十万金,学牷以《宗藩条例》却之。又中察典,议调。天启二年起广西右参议。初,梃击狱兴,刘廷元辈主疯颠。学牷著《野史纪略》,直书事本末。至六年秋,学牷迁陕西副使,未行,而廷元附魏忠贤大幸,乃劾学牷私撰野史,淆乱国章,遂削籍,毁所镂板。巡按御史王政新,以尝荐学牷,亦勒闲住。广西大吏揣学牷必得重祸,羁留以待。已,知忠贤无意杀之,乃得释还。崇祯初,起广西副使,力辞不就。

家居二十年,著书所居石仓园中,为《石仓十二代诗选》,盛行于世。尝谓“二氏有藏,吾儒何独无”,欲修儒藏与鼎立。采撷四库书,因类分辑,十有余年,功未及竣,两京继覆。唐王立于闽中,起授太常卿。寻迁礼部右侍郎兼侍讲学士,进尚书,加太子太保。及事败,走入山中,投缳而死,年七十有四。诗文甚富,总名《石仓集》。万历中,闽中文风颇盛,自学牷倡之,晚年更以殉节著云。

其同邑后起者,曾异撰,字弗人,晋江人,家侯官。父为诸生,早卒。母张氏,以遗腹生。家寠甚,纺绩给晨夕。异撰起孤童,事母至孝。岁饥,采薯叶杂糠籺食之,母妻尝负畚锄乾草给爨。然性介甚,长吏知其贫,欲为地,不屑也。吴兴潘曾纮督学政,上其母节行,获旌于朝。及曾纮巡抚南、赣,得王惟俭所撰《宋史》,招异撰及新建徐世溥更定,未成而罢。异撰久为诸生,究心经世学,所为诗,有奇气。崇祯十二年举乡试,年四十有九矣,再赴会试还,遂卒。

王志坚,字弱生,昆山人。父临亨,进士。杭州知府。志坚举万历三十八年进士,授南京兵部主事,迁员外郎、郎中。暇日要同舍郎为读史社,撰《读史商语》。迁贵州提学佥事,不赴,乞侍养归。天启二年起督浙江驿传,奔母丧归。崇祯四年复以佥事督湖广学政,礼部推为学政第一。六年卒于官。

志坚少与李流芳同学,为诗文,法唐、宋名家。通籍后,卜居吴门古南园,杜门却扫,肆志读书,先经后史,先史后子、集。其读经,先笺疏而后辨论。读史,先证据而后发明。读子,则谓唐、宋而后无子,当取说家之有裨经史者补之。读集,则定秦、汉以后古文为五编,考核唐、宋碑志,援史传,捃杂说,以参核其事之同异、文之纯驳。其于内典,亦深辨性相之宗。作诗甚富,自选止七十余首。

弟志长,字平仲,举于乡,亦深于经学。

艾南英,字千子,东乡人。七岁作《竹林七贤论》。长为诸生,好学无所不窥。万历末,场屋文腐烂,南英深疾之,与同郡章世纯、罗万藻、陈际泰以兴起斯文为任,乃刻四人所作行之世。世人翕然归之,称为章、罗、陈、艾。天启四年,南英始举于乡。座主检讨丁乾学、给事中郝土膏发策诋魏忠贤,南英对策亦有讥刺语。忠贤怒,削考官籍,南英亦停三科。

庄烈帝即位,诏许会试。久之,卒不第,而文日有名。负气陵物,人多惮其口。始王、李之学大行,天下谈古文者悉宗之,后钟、谭出而一变。至是钱谦益负重名于词林,痛相纠驳。南英和之,排诋王、李不遗余力。两京继覆,江西郡县尽失,南英乃入闽。唐王召见,陈十可忧疏,授兵部主事,寻改御史。明年八月卒于延平。

章世纯,字大力,临川人。博闻强记。举天启元年乡试。崇祯中,累官柳州知府,年已七十矣,闻京师变,悲愤,遘疾卒。

罗万藻,字文止,世纯同县人。天启七年举于乡。崇祯中行保举法,祭酒倪元璐以万藻应诏,辞不就。福王时为上杭知县。唐王立于闽,擢礼部主事。南英卒,哭而殡之,居数月亦卒。

陈际泰,字大士,亦临川人,父流寓汀州武平,生于其地。家贫,不能从师,又无书,时取旁舍儿书,屏人窃诵。从外兄所获《书经》,四角已漫灭,且无句读,自以意识别之,遂通其义。十岁,于外家药笼中见《诗经》,取而疾走。父见之,怒,督往田,则携至田所,踞高阜而哦,遂毕身不忘。久之,返临川,与南英辈以时文名天下。其为文,敏甚,一日可二三十首,先后所作至万首,经生举业之富,无若际泰者。崇祯三年举于乡。又四年成进士,年六十有八矣。又三年除行人。居四年,护故相蔡国用丧南行,卒于道。

张溥,字天如,太仓人。伯父辅之,南京工部尚书。溥幼嗜学。所读书必手钞,钞已朗诵一过,即焚之,又钞,如是者六七始已。右手握管处,指掌成茧。冬日手皲,日沃汤数次。后名读书之斋曰“七录”,以此也。与同里张采共学齐名,号“娄东二张”。

崇祯元年以选贡生入都,采方成进士,两人名彻都下。已而采官临川。溥归,集郡中名士相与复古学,名其文社日复社。四年成进士,改庶吉士。以葬亲乞假归,读者若经生,无间寒暑。四方啖名者争走其门,尽名为复社。溥亦倾身结纳,交游日广,声气通朝右。所品题甲乙,颇能为荣辱。诸奔走附丽者,辄自矜曰:“吾以嗣东林也。”执政大僚由此恶之。里人陆文声者,输赀为监生,求入社不许,采又尝以事抶之。文声诣阙言:“风俗之弊,皆原于士子。溥、采为主盟,倡复社,乱天下。”温体仁方枋国事,下所司。迁延久之,提学御史倪元珙、兵备参议冯元扬、太仓知州周仲连言复社无可罪。三人皆贬斥,严旨穷究不已。闽人周之夔者,尝为苏州推官,坐事罢去,疑溥为之,恨甚。闻文声讦溥,遂伏阙言溥等把持计典,己罢职实其所为,因及复社恣横状。章下,巡抚张国维等言之夔去官,无预溥事,亦被旨谯让。

至十四年,溥已卒,而事犹未竟。刑部侍郎蔡奕琛坐党薛国观系狱,未知溥卒也,讦溥遥握朝柄,己罪由溥,因言采结党乱政。诏责溥、采回奏,采上言:“复社非臣事,然臣与溥生平相淬砺,死避网罗,负义图全,谊不出此。念溥日夜解经论文,矢心报称,曾未一日服官,怀忠入地。即今严纶之下,并不得泣血自明,良足哀悼。”当是时,体仁已前罢,继者张至发、薛国观皆不喜东林,故所司不敢复奏。及是,至发、国观亦相继罢,而周延儒当国,溥座主也,其获再相,溥有力焉,故采疏上,事即得解。

明年,御史刘熙祚、给事中姜埰交章言溥砥行博闻,所纂述经史,有功圣学,宜取备乙夜观。帝御经筵,问及二人,延儒对曰:“读书好秀才。”帝曰:“溥已卒,采小臣,言官何为荐之?”延儒曰:“二人好读书,能文章,言官为举子时读其文,又以其用未竟,故惜之耳。”帝曰:“亦未免偏。”延儒言:“诚如圣谕,溥与黄道周皆偏,因善读书,以故惜之者众。”帝颔之,遂有诏征溥遗书,而道周亦复官。有司先后录上三千余卷,帝悉留览。

溥诗文敏捷。四方征索者,不起草,对客挥毫,俄顷立就,以故名高一时。卒时,年止四十。

采,字受先,与溥善。溥性宽,泛交博爱。采特严毅,喜甄别可否,人有过,尝面叱之。知临川,摧强扶弱,声大起。移疾归,士民泣送载道。知州刘士斗、钱肃乐严重之,以奸蠹询采,片纸报,咸置之法。福王时,起礼部主事,进员外郎,乞假去。南都失守,奸人素衔采者,群击之死,复用大锥乱刺之。已而苏,避之邻邑,又三年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