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字伯安,是余姚人。他爸爸王华,字德辉,成化十七年考中了状元,当上了修撰。弘治年间,官职一步步升到学士、少詹事。他爸爸王华很有气度,在皇帝面前讲学的时间最长,孝宗皇帝很器重他。有一次,李广贵得宠,王华在讲《大学衍义》的时候,直言不讳地批评了唐朝李辅国和张皇后狼狈为奸、专权乱政的事儿,说得非常尖锐。皇帝还特地派宦官送来食物慰劳他呢。正德初年,王华升任礼部左侍郎。因为王守仁得罪了刘瑾,王华被贬到南京当吏部尚书,后来又因为一点小错被降职为右侍郎。刘瑾倒台后,王华才恢复了原来的官职,没多久就去世了。他爸爸为人孝顺,他妈妈岑氏一百多岁才去世。王华七十多岁了,还过着简朴的生活,吃粗茶淡饭,当时很多人都称赞他。
王守仁怀胎十四个月才出生。他奶奶梦见神仙从天上送了个孩子下来,所以给他取名叫云。五岁的时候还不会说话,有个奇人抚摸了他一下,改名叫守仁,他就开口说话了。十五岁的时候,他就去游览居庸关、山海关那些地方。当时正值边关告急,他就趁机观察了一下那里的地理形势。年轻的时候考中了乡试,学问突飞猛进。但他更喜欢谈论军事,而且箭术也很精湛。弘治十二年,他考中了进士。他曾奉命去处理前威宁伯王越的葬礼,回来后,朝廷正为西北边境战事紧急而商议对策,王守仁就上书提出了八条建议。后来被任命为刑部主事,在江北审理案件时,他以生病为由回家了。之后又补任兵部主事。正德元年冬天,刘瑾抓捕了南京给事中、御史戴铣等二十多人。王守仁上书营救他们,刘瑾大怒,把他廷杖四十,然后把他贬到贵州龙场驿当驿丞。
龙场地处深山密林之中,苗族和僚族混居。王守仁就入乡随俗,教化当地百姓,当地人很喜欢他,纷纷帮忙砍伐树木为他盖房子住。刘瑾被诛杀后,王守仁被调到江西庐陵当知县。之后进京朝见皇帝,升任南京刑部主事,吏部尚书杨一清又把他调到验封司。他官职不断升迁,做到考功郎中,之后又升任南京太仆少卿,然后又升任鸿胪卿。
兵部尚书王琼一向看重有才能有节操的人。十一月,他被提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南昌和赣州。那时候,南方盗贼四起,到处都是乱子。谢志山占据横水、左溪、桶冈,池仲容占据浰头,都自称大王,他们跟大庾的陈曰能、乐昌的高快马、郴州的龚福全等等一起,到处攻打抢掠州县。福建的大帽山也起了詹师富等一伙贼寇。前任巡抚文森借口生病逃跑了。谢志山联合乐昌的贼寇洗劫了大庾,又攻打南康、赣州,赣县的主簿吴玭战死了。
王琼到了之后,知道身边有很多贼人的耳目,就叫来一些老奸巨猾的小吏盘问他们。那些小吏吓得浑身发抖,不敢隐瞒,王琼就赦免了他们的罪过,利用他们来打探贼人的消息,贼人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于是,他就发文给福建、广东,让他们联合军队,先讨伐大帽山上的贼寇。第二年正月,他督促副使杨璋等人攻破了贼寇的老巢长富村,把他们逼到了象湖山,指挥覃桓、县丞纪镛战死了。王琼亲自率领精兵驻扎在上杭,他假装撤退,然后出其不意地攻击贼寇,接连攻破了四十多个山寨,俘虏斩杀了七千多人,指挥王铠等人抓住了詹师富。
王琼上奏朝廷说,自己的权力太小,没办法指挥将士,请求朝廷给他授予旗牌,让他可以提督军务,便宜行事。兵部尚书王琼奏请朝廷批准了他的请求。于是,王琼改革了军队编制:二十五人为一伍,伍里设一个小队长;两个伍为一队,队里设一个队长;四个队为一哨,哨里设一个哨长,还有两个副哨长协助;两个哨为一营,营里设一个营官,还有两个副营官协助;三个营为一战阵,战阵里设一个偏将;两个战阵为一军,军里设一个副将。这些军官都是临阵委任的,不用朝廷下令;副将以下的军官,可以互相处罚管理。
那年七月,军队开拔到大庾。山贼首领志山趁机猛攻南安府,结果被知府季斅打败了。副使杨璋他们也活捉了一些贼人,顺利把他们带了回来。于是大家商量着要讨伐横水和左溪这两个地方的山贼。
十月,都指挥许清、赣州知府邢珣、宁都知县王天各自率领一支军队在横水会合;季斅以及守备郏文、汀州知府唐淳、县丞舒富也各自率领一支军队在左溪会合;吉安知府伍文定和程乡知县张戬则负责堵截贼人的逃跑路线。守仁自己驻扎在南康,距离横水三十里,先派了四百人埋伏在贼人的巢穴附近,然后率领大军逼近。山贼正要迎战,突然两座山上同时升起了官军的旗帜。山贼们大吃一惊,以为官军已经彻底端了他们的老巢,吓得四处逃窜。官军乘胜攻克了横水,志山和他的同伙萧贵模等人逃到了桶冈。左溪的山贼也被打败了。
守仁见桶冈地势险要,就将营地移到靠近桶冈的地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降山贼。山贼头目蓝廷凤等人正吓得瑟瑟发抖,这时看到官军使者前来,非常高兴,答应在腊月初一投降。可这时邢珣和伍文定已经冒着大雨攻破了桶冈的险要地势。山贼在水边摆开阵势抵抗,邢珣直接冲上去和他们厮杀,伍文定和张戬从右翼杀出,山贼猝不及防,溃不成军,又碰上了唐淳的军队,再次遭到打击。各路军队最终攻破了桶冈,志山、萧贵模、蓝廷凤都束手就擒。一共捣毁了八十四个贼巢,俘斩六千多人。
与此同时,湖广巡抚秦金也打败了福全(另一股山贼)。福全的余党一千多人突然袭击,结果也被各路将领擒杀。后来,朝廷在横水设立了崇义县,用来控制当地的瑶族地区。
回到赣州,就开始商量怎么对付浰头贼。一开始,守仁平定了师富的叛乱,龙川的贼寇卢珂、郑志高、陈英都来投降了。后来去征讨横水,浰头贼将黄金巢也带着五百人投降了,就只有仲容还没投降。横水攻破后,仲容才派他弟弟仲安来投降,但他自己却加强了防御,还故意说:“卢珂、郑志高是我的仇人,他们要来偷袭我,所以我才加强防备。”守仁假装把卢珂他们关起来,暗地里却让卢珂的弟弟去召集军队待命,然后下令让士兵们散去。到了年底,大张灯结彩,热闹庆祝,仲容又信又疑。守仁还送给他很多礼物,引诱他来道谢。仲容带着九十三个人来到校场,自己只带几个人去拜见守仁。守仁呵斥他说:“你们都是我的百姓,为什么还屯兵在外,怀疑我吗?”就把他们全部带进了祥符宫,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贼寇们高兴得不得了,更加放松警惕。守仁让仲容留下来看灯会。正月初三举行盛大的宴会,守仁在门口埋伏好了士兵,等贼寇们进来后,就一个个地抓起来杀掉。然后守仁亲自带兵攻打贼寇的老巢,接连攻破了上、中、下三浰,斩杀了超过两千名贼寇。剩下的贼寇逃到了九连山。九连山绵延数百里,山势险峻,根本攻不上去。于是守仁挑选了七百名精壮士兵,让他们穿上贼寇的衣服,偷偷地跑到山崖下面,贼寇以为是同伙,就把他们招了上去。官兵们随后发起进攻,里应外合,把贼寇全部抓获或杀掉。最后,守仁在下浰设立了和平县,驻扎军队后才回师。从此以后,当地就安定下来了。
朝廷听说贼寇势力强大,就下令调集广东、湖广两地的军队一起剿灭。守仁上书请求阻止,但没来得及。桶冈被平定后,湖广的军队才到达。等到浰头被平定的时候,广东的军队还没接到命令。守仁所带的都是文官和一些低级军官,却平定了数十年的巨寇,远近的人都很惊讶,觉得他简直是神人。后来,他被提升为右副都御史,还被授予世袭锦衣卫百户的职位,后来又升为副千户。
十四年六月,朝廷派我去查勘福建叛军。走到丰城的时候,宁王朱宸濠造反了,丰城知县顾佖赶紧来告诉我。我立刻赶往吉安,和伍文定一起征调兵员粮草,准备兵器船只,发布檄文揭露宸濠的罪行,命令各级官员率领官兵勤王。都御史王懋中、编修邹守益、副使罗循、罗钦德、郎中曾直、御史张鳌山、周鲁、评事罗侨、同知郭祥鹏、进士郭持平,还有被降职的驿丞王思、李中,都来投奔我的军队。御史谢源、伍希儒从广东回来,我也把他们留下来记功。
我召集大家商议说:“如果贼军沿长江顺流而下,那南京就危险了。我想用计策拖延他们,只要能稍微耽误十几天就没有问题了。”于是,我派了很多间谍,同时给各府县发檄文说:“都督许泰、郤永率领边防军队,都督刘晖、桂勇率领京师军队,各四万人,水陆并进。南赣王我,湖广总兵秦金,两广总兵杨旦,各率领自己所部军队,一共十六万人,直接攻打南昌,沿途地方官吏如果供应不上军需的,就按军法处置!”我还写了密信给伪相李士实和刘养正,表示他们如果归顺朝廷,就饶恕他们,并催促他们尽快发兵东下,然后故意让间谍把消息泄露出去。
果然,宸濠起了疑心。他跟李士实、刘养正商量,他们都劝他赶紧攻打南京,登基称帝。宸濠更加怀疑了。十多天后,他探知内外援军都没有到来,这才明白我是在欺骗他。七月初一,他留下宜春王朱拱嵒守城,率领六万大军偷袭占领了九江、南康,然后沿长江东下,逼近安庆。我听说南昌兵力不多,非常高兴,立刻赶往樟树镇。临江知府戴德孺、袁州知府徐琏、赣州知府邢珣,都指挥余恩,瑞州通判胡尧元、童琦,抚州通判邹琥,安吉通判谈储,推官王暐、徐文英,新淦知县李美、泰和知县李楫、万安知县王冕、宁都知县王天与,都率领军队前来会合,一共八万人,对外宣称有三十万。
有人建议我去救援安庆,我说:“不行。现在九江、南康已经被敌人占领,如果我们去攻打南昌,跟他们在长江上对峙,这两个郡的兵力就会断绝我们的后路,这是腹背受敌。不如直接攻打南昌。敌人的精锐部队都出去了,防守空虚。我们军队刚刚集结,士气正盛,进攻一定能成功。敌人听说南昌被攻破,一定会回兵自救。我们在湖中跟他们决战,一定能打败他们。”大家说:“好!”
我们到达丰城,我任命伍文定为先锋,并派奉新知县刘守绪去袭击敌人的伏兵。夜半时分,伍文定的军队到达了广润门,守军惊慌失措,溃散逃走。第二天黎明,各路军队架起云梯攻城,攻破城门,俘虏了朱拱嵒。宫中许多宫女自焚而死。士兵们有些抢掠,我杀了十几个违反军令的人,赦免了被胁迫的人,安抚百姓,慰问宗室,人心这才安定下来。
过了两天,宁王朱宸濠就回来了,他从安庆带兵往回赶。
第二天,也就是乙卯日,双方在黄家渡遭遇了。 杨文定率领先锋部队冲在最前面,敌人一看有利可图就猛攻过来。 这时,王珣绕到敌人背后,从中间杀进去,杨文定、方恩乘胜追击, 朱晖、张德孺则分别从两翼展开攻击,分散了敌人的兵力。 埋伏好的尧元等人突然杀出,敌人彻底溃败,退守八字脑。
朱宸濠害怕了,把南康、九江所有的兵都调来了。 王守仁立刻派抚州知府陈槐、饶州知府林城去攻打九江,又派建昌知府曾玙、广信知府周朝佐去攻打南康。
丙辰日,双方再次交战,官军一开始有点后退,王守仁当场斩杀了几个逃跑的士兵。 剩下的官兵奋勇作战,敌人再次大败,退守樵舍,把船连成一个方形阵势,还把所有的金银财宝都拿出来犒赏士兵。
第二天早上,朱宸濠正要召集大臣们上朝,官军突然杀到。 官兵用小船装满柴火,借助风势纵火,烧毁了敌人的很多船只,朱宸濠的妃子娄氏以下的人都跳水自杀了。 朱宸濠的船搁浅了,他慌忙换船逃跑,结果被王冕的部队追上抓住了。 还有很多重要人物,比如王士实、王养正,以及投降的按察使杨璋都被抓了。 南康、九江也很快被攻下了。 前后只用了35天,叛乱就平定了。
北京听到这个消息,朝廷里的大臣们都吓坏了。 王琼很自信地说:“王伯安(王守仁)驻扎在南昌的上游,他一定能抓住叛贼!” 结果,王守仁果然捷报频传。
皇帝亲自带兵出征,自称“威武大将军”,率领京师精兵数万南下。他任命安边伯许泰为副将军,和提督军务的太监张忠、平贼将军左都督刘晖一起,带着几千京兵溯江而上,到达南昌。那些皇帝身边的宠臣以前都和宁王朱宸濠有勾结,王守仁刚开始上奏宁王叛乱的奏章时,就说过:“想谋反的不只是宁王一个,应该先清除那些奸臣谄媚之辈,才能挽回天下英雄豪杰的心。”那些宠臣都恨透了王守仁。宁王被平定后,这些宠臣就互相嫉妒王守仁的功劳,而且他们还害怕王守仁见到皇帝后会揭发他们的罪行,于是就到处散布谣言,说王守仁事先和宁王串通好了,后来事情没成功,才起兵。他们还想让宁王逃到湖里,等皇帝自己去抓他。
王守仁趁着张忠、许泰还没到,就先抓住了宁王,然后从南昌出发。张忠、许泰拿着“威武大将军”的命令在广信邀请王守仁。王守仁没理他们,走小路到了玉山,上书请求献俘,让皇帝停止南征。皇帝没同意。王守仁到了钱塘,遇到了太监张永。张永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官职比张忠、许泰都高,而且他和杨一清关系很好,曾经参与除掉了刘瑾,天下人都称赞他。王守仁晚上拜见张永,赞扬他的贤德,然后详细地说了江西的贫困和百姓的苦难,不堪再受大军扰乱。张永非常认同,说:“我来这里是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全,不是来邀功的。你的大功劳我知道,但是有些事情不能直说啊。”王守仁于是把宁王交给张永,自己到了京口,想上朝见皇帝。
听说巡抚江西的命令下来了,他又回到了南昌。张忠、许泰已经先到了,非常后悔没抓住宁王。所以他们就故意让京兵去刁难王守仁,有的甚至叫着他的名字进行辱骂。王守仁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对他们更加关照。他们生病了,他就给他们治病;他们死了,他就给他们办丧事;他们在路上遇到丧事,王守仁一定会停车慰问很久才离开。京兵都说“王都堂爱我们”,再也没有人敢刁难他了。张忠、许泰说:“宁王府富甲天下,现在那些财产到哪里去了?”王守仁说:“宁王以前把所有财产都给了京师的重要官员,用来约定里应外合,账目可以查。”张忠、许泰以前都收过宁王的贿赂,吓得不敢再说话了。后来,他们轻视王守仁是文人,强迫他射箭。王守仁慢慢地站起来,三箭三中。京兵都欢呼起来,张忠、许泰更加沮丧。
到了冬至那天,王守仁命令居民在街巷里祭祀,祭祀完毕后,他又去宁王墓前哭祭。当时刚刚经历战乱,哭声震动山野。京兵离开家很久了,听到哭声,没有一个不哭着想回家的。张忠、许泰没办法,只好班师回朝。他们见到皇帝后,和纪功给事中祝续、御史章纶一起百般诽谤王守仁,只有张永时时在皇帝面前维护他。张忠在皇帝面前大声说:“王守仁一定会反叛,试试召他回来,他一定不会来。”张忠、许泰多次假传圣旨召王守仁。王守仁收到张永的密信,没有去。这时他才明白皇帝的意思,立刻赶往京城。张忠、许泰的阴谋失败了,不让王守仁见皇帝。王守仁于是去了九华山,傍晚坐在寺庙里。皇帝暗中知道了这件事,说:“王守仁像个学道的人,听说召见就来了,怎么会反叛呢?”于是派人把他送回原任,并让他重新上报捷报。王守仁于是修改了之前的奏章,说“奉威武大将军方略讨平叛乱”,并且把那些宠臣,包括江彬等人的名字都写了进去,江彬等人于是哑口无言。
那个时候,坏人造谣生事,搞得局势动荡不安,要不是王守仁,东南地区的情况就危险了。皇帝世宗很清楚这一点。世宗皇帝一登基,就赶紧把王守仁召进京城封赏他。可是,大学士杨廷和跟王琼关系不好。王守仁之前平定叛乱的功劳,他都归到了王琼身上,杨廷和心里很不爽,朝中很多大臣也眼红他的功劳。正好有人说国丧还没结束,不宜大摆宴席、赏赐功臣,所以就封王守仁为南京兵部尚书。王守仁没去赴任,请求回家探亲。后来,论功行赏,封他为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罔替,每年俸禄一千石。但是,并没有给他铁券,俸禄也没发给他。那些和他一起立过功的人,只有吉安守伍文定升了大官,得到了应得的赏赐。其他人,表面上看起来升了官,实际上都被暗中打压,最后都被排挤出去了,一个也没留下。王守仁非常生气。
那时候他正赶上父亲去世,他多次上书辞去爵位,请求皇上给其他有功的臣子们也记功,但都被压了下来。守孝期满后,皇上也没召见他。过了很久,他的一些好朋友,还有他的学生方献夫、黄绾,因为参与礼仪讨论而得到皇帝的宠信,他们就向张璁、桂萼等人推荐王守仁,想让他重新被启用。但是费宏以前跟王守仁有过节,又从中作梗,阻止了这件事。朝廷几次想让他担任兵部尚书、三边总督、提督团营,但最终都没成功。
嘉靖六年,广西思恩、田州的土酋卢苏、王受造反了。总督姚镆搞不定,皇帝就下令让朱守仁兼任左都御史,负责两广地区的军事和行政,让他去解决这事儿。朱守仁上任之前,有人给他邀功请赏,请求皇帝给他铁券和丰厚的年俸,还请求表彰那些参与平叛的官员,皇帝都答应了。
朱守仁上任途中,就上书皇帝,说用兵打仗不是好办法。他说:“思恩府以前没设流官(正式的政府官员),土酋每年要出三千兵,听从朝廷调遣。现在设了流官,我们反而每年要派几千兵去驻守,这流官设了,根本没啥好处啊!再说田州靠近交趾(越南北部),地处深山峡谷,全是瑶族、僮族的地盘,最好还是保留土官制度,这样可以利用他们的兵力来防御。要是把土官改成流官,边境问题就得我们自己扛,以后肯定后悔!” 兵部尚书王时中觉得朱守仁的意见有五个地方不对,皇帝就让朱守仁重新考虑。
十二月,朱守仁到了浔州,跟巡按御史石金一起商量,决定采取招抚的策略。于是把大部分军队都遣散了,只留下永顺、保靖两地的土兵几千人,让他们休整。卢苏、王受一开始想投降但没成功,听说朱守仁来了更害怕了,后来见朱守仁真来了,高兴坏了。朱守仁到了南宁,卢苏、王受就派人来请求投降,朱守仁让他们到军营来。这俩人偷偷商量:“朱守仁这人一向很狡诈,怕是骗我们呢!” 于是带兵进营见朱守仁。朱守仁批评了他们的罪行,象征性地打了他们一顿板子就放了他们。然后朱守仁亲自进入他们的营地,安抚了他们七万大军。
朱守仁向朝廷汇报,列举了用兵的十个坏处,以及招抚的十个好处。他还建议恢复设置流官,把田州的地盘分一部分出来,另立一个州,让岑猛的次子岑邦相当个小官,先管着州里的事,等立了功再提拔他当知州。同时在田州设立十九个巡检司,让卢苏、王受这些人当巡检,受流官知府节制。皇帝都同意了他的建议。
藤峡的瑶族匪贼势力很大,他们的地盘从上到下连接着八个寨子,一直延伸到仙台、花相等各个洞蛮地区,绵延三百多里,当地州县受其祸害几十年了。朱守仁想剿灭他们,所以留在南宁。他撤回了湖北的军队,表示不再用兵,暗中等待时机。等到匪贼放松警惕,朱守仁就率兵进攻,攻破了牛肠、六寺等十多个寨子,藤峡的匪贼都被平定了。接着,朱守仁沿着横石江向下游进发,攻克了仙台、花相、白竹、古陶、罗凤等匪贼据点。他还命令布政使林富率领卢苏、王受的军队直捣八寨,攻破了石门,副将沈希仪又斩杀了逃窜的匪贼,彻底平定了八寨。
一开始,皇帝因为苏、受二人的推荐,派人送去诏书表彰奖励他。等他上报藤峡大捷的消息后,皇帝又亲笔写信询问内阁大臣杨一清等人,说王守仁是不是在夸大战功,还问起他平时的为人学问。杨一清他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守仁之所以能得到重用,是因为张璁、桂萼推荐了他。可桂萼本来就不喜欢王守仁,是张璁硬逼着他推荐的。后来桂萼升任吏部尚书,张璁入阁,两人一直互相看不顺眼。桂萼飞黄腾达后,特别喜欢邀功,听说王守仁要去征讨交趾,王守仁就推辞没去。杨一清比较了解王守仁,而黄绾曾经上书想让王守仁入朝辅政,还诋毁杨一清,杨一清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桂萼就借机公开诋毁王守仁在交趾的征讨失策,说他得到的赏赐不合规矩。
献夫和霍韬看不惯这种做法,就上书为王守仁辩护,说:“那些瑶族人作乱多年,以前曾经出动几十万大军,才勉强拿下田州一个地方,没多久敌人又卷土重来。王守仁只凭几句话就让思、田二州俯首称臣。至于八寨、藤峡的贼寇,他们盘踞在深山险峻的地方,自建国以来,没人敢轻易议论剿灭他们,现在却被他一举平定,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容易。有些人却说王守仁受命征讨思、田二州,却没有受命征讨八寨。可是,大臣出使在外,只要能安定国家,造福百姓,就可以自行决断,更何况王守仁本来就奉旨可以便宜行事呢?王守仁平定了叛乱,那些嫉妒他的人却诬陷他当初和贼人有勾结,又诬陷他搬运金银财宝。当时的大臣杨廷和、乔宇也跟着附和,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直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像王守仁这样忠心耿耿,功勋卓著的人,却在江西受委屈,又在两广受委屈。我担心这样会让有功之臣寒心,让将士们军心涣散,以后边境再有战事,谁还敢为陛下效力!”皇帝看了奏章后,只是默默无闻。
王守仁那时已经病得很重了,上疏请求退休,推荐郧阳巡抚林富接替他的职位,不等皇帝批准就回乡了。走到南安的时候去世了,享年五十七岁。灵柩经过江西,老百姓都穿着孝服哭送,没有一个人例外。“
王守仁从小就聪明过人。十七岁的时候,他去上饶拜访娄谅,跟娄谅讨论朱熹格物致知的核心思想。回家后,他每天都端坐在那里,认真研读《五经》,很少说话,也很少笑。游览九华山回来后,他在阳明洞里建了一间小屋。他钻研佛老之学好几年,却毫无收获。后来被贬到龙场,那地方穷乡僻壤,根本找不到书,他就反复琢磨以前读过的东西。突然间,他领悟到格物致知应该从自身内心寻找,而不是从外物中寻找,他长叹一声说:“道就在这里啊!”从此以后,他就坚定地相信这个道理了。他讲学,主要就是以致良知为核心。他说,宋朝的周敦颐、程颢之后,只有象山先生陆九渊的学说简明易懂,直接继承了孟子的思想,而朱熹的《四书集注》、《朱子语类》之类的书,是他中年以后还没想明白的观点。很多学者都纷纷追随他,所以后来就有了“阳明学”的说法。
王守仁死后,桂萼上奏弹劾他擅离职守。皇帝大怒,让大臣们讨论这件事。桂萼等人说:“王守仁做事不遵循古法,说话也不尊崇老师。他想标新立异来显示自己高明,所以反对朱熹的格物致知之说;他知道大家不会接受他的说法,所以又拿朱熹晚年定论的书来做文章。他还招揽门徒,互相吹捧。有才华的人喜欢他那种随心所欲的风格,平庸的人则借他的名声来抬高自己。他的学说越传越走样,错误也越来越多。但他平叛剿匪,立下了不少功劳,应该免除追夺伯爵的处罚,以显示朝廷的诚信,同时禁止他的邪说,以端正人心。”皇帝最终下诏,停止王守仁的世袭爵位,也不给他追赠谥号。
隆庆初年,很多大臣都称赞王守仁的功劳。朝廷下诏追赠他新建侯的爵位,谥号文成。两年后,又恢复了他的世袭伯爵爵位。后来,有人请求把王守仁和薛瑄、陈献章一起配享孔庙。皇帝只同意了把薛瑄和王守仁一起配享的建议。到了万历十二年,御史詹事又再次提出之前的请求。大学士申时行等人说:“王守仁的‘致知’出自《大学》,‘良知’出自《孟子》。陈献章主张内心宁静,继承了宋儒周敦颐、程颢的思想。而且,陈献章在孝悌、为官、退隐方面都做得很好,而王守仁则在气节、文章、功业方面有很大成就,他们各有千秋,不应该互相排斥,确实应该一起配享孔庙。”他们还说,胡居仁为人纯朴,为人正直,深受大家拥戴,也应该一起配享。皇帝都同意了。整个明朝,配享孔庙的只有这四个人。
守仁先生一开始没有儿子,就把他弟子正宪培养成继承人。后来年纪大了,才生了个儿子叫正亿,可惜孩子两岁就没了父亲。正亿长大后,继承了锦衣副千户的职位,隆庆初年又继承了新建伯的爵位。万历五年去世了。他儿子承勋继承了爵位,做了二十年的漕运总督。承勋的儿子先进,没有儿子,想让弟弟先达的儿子业弘继承爵位。先达的妻子不同意,说:“伯爵没有儿子,爵位理应传给我丈夫,怎么能从父亲传给孙子呢?”先进很生气,于是就培养了族子业洵作为继承人。承勋死后,先进还没来得及继承爵位也去世了。业洵觉得自己不是嫡系子孙,爵位最终应该回到先达这一支,而且担心会有人争夺爵位,于是就诬陷先达是乞丐养大的,另立承勋的弟子先通继承爵位,这件事在朝廷上争论了几十年都没解决。崇祯年间,先达的儿子业弘再次和先通争论此事。而业洵的哥哥业浩当时是总督,相关部门害怕得罪业浩,最终让先通继承了爵位。业弘非常愤怒,拿着奏疏跑到皇宫门口上诉,最后自刎而死,被抓进监狱,后来才被释放。先通继承爵位四年后,流贼攻破京城,也被杀死了。
守仁先生的弟子遍布天下,他们的后代情况就记录不全了。只有冀元亨先生,曾经和守仁先生一起共患难,他的事迹还被记载了下来。冀元亨,字惟乾,是武陵人,非常信奉守仁先生的学说。正德十一年考中了乡试。他曾经跟随守仁先生在江西,守仁先生还让他教自己的儿子。宁王朱宸濠图谋不轨,表面上却装得很正派,还写信给守仁先生请教学问,守仁先生就派元亨去了。朱宸濠想试探他,言语挑衅,元亨却装作听不懂,只和他讨论学问。朱宸濠觉得他是个傻子。后来元亨讲《西铭》,反复论述君臣大义,讲得非常清楚。朱宸濠也心服口服,给了他很多礼物,但元亨把礼物都上交官府了。后来朱宸濠叛乱失败,张忠、许泰诬陷守仁先生与他勾结。他们审问朱宸濠,朱宸濠说没有这回事。张忠等人还不罢休,说:“守仁先生曾经派冀元亨去和他讨论学问。”张忠等人非常高兴,严刑拷打冀元亨,甚至用炮烙,但他始终没承认,最后被关押到京城诏狱。
世宗皇帝继位后,很多人为元亨喊冤,说他冤枉。他出狱后五天就死了。元亨在监狱里的时候,对其他犯人都很好,像兄弟一样,犯人们都很感动,哭着感谢他。他被抓的时候,官府还把他的妻子李氏也抓了起来。李氏一点都不害怕,说:“我丈夫尊敬老师,爱好行善,怎么会干坏事呢!”她在狱中和两个女儿一起不停地纺麻织布。事情快要弄清楚了,看守想放她出去,她说:“没见到我丈夫,出去去哪儿呢?” 按察司的官员家属听说李氏贤惠,想请她过去,她都推辞不去。后来实在推辞不过去了,她穿着囚服去见他们,手里还拿着麻和布,一刻不停地工作着。官员问她丈夫的学问,她说:“我丈夫的学问,都在家里,从不张扬。” 听到这话的人都肃然起敬。
王守仁啊,一开始就因为正直刚正而闻名。后来他担任边疆要职,带领着弱小的军队,和一些书生一起,平定了多年来盘踞不下的强盗,还平定了叛乱的藩属。整个明朝,文官带兵打胜仗的,没有比王守仁做得更好的了。在危险和疑难的时候,他的精神反而更加坚定,考虑问题周全,没有遗漏。虽然这和他天资聪颖有关,但他肯定也有一些独到的心得吧!不过,他因为战功卓著,被认为异于一般的儒生,最终还是遭到了一些学者的批评。王守仁曾经对胡世宁说他讲学太少了,胡世宁回答说:“我恨你讲学太多了!”桂萼的批评虽然出于嫉妒,但反映出来的弊端确实存在,所以也不能因为王守仁功劳大就隐瞒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