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最,字殿之,是射洪人,正德十二年考中了进士。一开始在工部当主事,后来去山西催收欠税。他看到老百姓穷困潦倒,心里很难受,不等上报朝廷就回来了。工部尚书李鐩弹劾了他,皇上又下令让他回去。杨最就和巡按御史牛天麟一起,详细地向朝廷说明了那年灾荒百姓受苦的情况,请求缓征税款。朝廷同意了。

他后来升迁当了郎中,负责治理淮河和扬州的水利。正德皇帝即位的时候,杨最上奏说:“宝应氾光湖西南高东北低,船在湖里走三十多里,可东北的堤坝却不到三尺高,一遇上大风大雨,就容易决堤,损坏运河,监城、兴化、通州、泰州的好田地都受了灾害。最好像以前白圭修筑高邮康济湖那样,专门下令大臣加固内河,把旧堤加高加固作为外围防护,这样一百年都不会出问题,这是上策。其次,在河边多插几排木桩,稍微挡一下风浪,再加高旧堤,别让它太低太薄,也能撑几年。如果只是堵堵漏洞,凑合着过日子,万一遇到大雨,就会被冲毁成大水灾,那就没啥办法了。”最后朝廷采纳了他的中等方案。

后来他被外派到宁波当知府,他请求免除浙江东部的贡品,朝廷同意全部折算成银子,老百姓觉得方便多了。他官职一路升迁,做到贵州按察使,最后回到京城当了太仆卿。

正德皇帝迷信神仙。给事中顾存仁、高金、王纳,都因为直言进谏而被处罚。这时有个方士叫段朝用,炼制了一百多件白金器物,通过郭勋献给皇帝,说用这些器物盛放饮食,用来斋醮,就能成仙。皇帝立刻召见他,非常高兴。段朝用说:皇帝深居简出,不和外界接触,就能炼成黄金,得到长生不老药。皇帝更高兴了,告诉大臣们让太子监国,“朕少假一二年,亲政如初。”满朝文武都吓坏了,不敢说话。杨最却上书力谏说:“陛下正值壮年,却说出这样的话,只不过是因为遇到一个方士,想吃药求仙而已。神仙是那些隐居山林,修炼身心的人才能做到的,哪有住在皇宫,穿着龙袍玉食,还能白日飞升的呢?我虽然愚钝,也不敢奉诏。”皇帝大怒,立刻把他关进诏狱,重打他一顿板子,还没打完他就死了。

最先生死了,监国的事情也就停止了。第二年,勋因为罪过被闷死,朝廷那些用欺骗手段的人被发现后,也都伏法被杀。隆庆元年,追赠最先生为右副都御史,谥号忠节。

顾存仁,字伯刚,是太仓人。嘉靖十一年考中进士,被任命为余姚知县,后来被征召为礼科给事中。嘉靖十七年冬天,他上疏陈述五件事。首先说应该广施恩泽,赦免杨慎、马录、冯恩、吕经等人。最后说:“败坏社会风气,妨害农业生产,没有比佛教更严重的。叶凝秀是什么人,竟然敢请求被度化?”皇上当时正崇尚道家思想,而叶凝秀是个道士。皇上认为顾存仁这是在讽刺自己,而且讨厌他想要赦免杨慎等人,于是责备顾存仁胡乱指责叶凝秀是佛教徒,在廷杖六十下,把他发配到边远地区。他在塞外奔波,差不多三十年。穆宗皇帝即位后,召他回朝,担任南京通政参议,后来又升任太仆卿。没过多久,他就告老还乡了。顾存仁长期受困苦,好不容易得到重用,却又很快退隐,世人对他非常敬重。万历初年,他去世了。

高金,是石州人。他担任兵科给事中。嘉靖九年,他上疏说:“陛下刚即位的时候,就斥退了法王、国师、佛子,最近又取消了姚广孝的配享。臣每次感叹大圣人的作为,千古无人能及。可是却有邵元节这个人,错误地蒙受了特殊恩宠,这有损圣德。邵元节,不过是个道士而已。有功劳的话,用金帛赏赐就足够了,却偏偏给他加官进爵,还追赠他的老师李得晟。姚广孝都不能配享太庙,那么这两个人就更不应该受到皇上的宠信。希望削去邵元节的真人称号,并且取消对李得晟的恩恤,这样才能清除异端邪说,使正道昌盛。”皇上当时正想学习长生不老之术,听了这话非常生气,立刻把他关进诏狱拷打。最后因为他的话很正直,才把他释放了。不久,他和御史唐愈贤一起查核御用监的财物,弹劾奉御李兴等人贪污受贿,把他们关进了监狱。后来他官至苏州兵备副使。

王纳言,是信阳人。他担任户科给事中。请求罢免太常卿陈道瀛等人,结果被关进诏狱,贬谪到湖广布政司做照磨。后来官至陕西佥事。

冯恩,字子仁,是松江华亭人。从小没了父亲,家里很穷,他母亲吴氏亲自督促他学习。长大后,冯恩就知道努力学习了。有一年除夕夜,家里没米,还下着雨,屋里都湿透了,但他依然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读书。嘉靖五年,他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行人。后来,他去给两广总督王守仁办事,就拜王守仁为老师。

后来他升任南京御史。按照惯例,御史如果要审讯什么人,不会自己把案子办完再移交刑部,而是把案子移交刑部后,刑部再把案子办完,也不需要再向御史汇报。冯恩却请求尚书大人还是要向御史汇报。其他部门的官员都吵吵嚷嚷的,说御史是我们的下属。冯恩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好进行核查而已。”尚书大人也没话说了。之后,冯恩去上江巡视,有个叫张绅的指挥使杀人,冯恩立刻就把他处死了。朝廷大计期间,官员们都要朝见皇帝,南台御史通常要先弹劾官员。都御史汪鋐滥用权力,请求像北台御史一样,等事情办完了再允许别人弹劾他。冯恩和给事中林土元等人上疏反对,最终维持了原状。

皇上采纳了阁臣的建议,要分别在南北郊建祭祀场所,还想让皇后去北郊祭祀,于是下诏让廷臣们各抒己见。但诏书里多次斥责有不同意见的人是邪徒。冯恩上奏说:“大臣们进言本来就很不容易,圣上明知要鼓励直言,却又诋毁他们为邪徒,那大臣们还敢怎么说呢?这肯定不是陛下的本意,一定是左右那些奸佞小人想让皇上听信他们的说法,暗中诋毁那些直言进谏的大臣。现在士风日下,大家都以沉默寡言为老成持重,以敢于直言为激进冒失,忠直之士已经很难得了。如果事先就害怕有人有不同意见,就先把他们斥责为邪恶,那大家肯定都会盲目附和,才能保全自己。况且,天地合祀已经一百多年了,怎么能轻易更改呢?《礼记》说:‘男子不谈论后宫之事,女子不谈论朝政之事。’皇后深居宫中,怎么能跑到郊外去祭祀呢?希望皇上尽快放弃这两个想法,不要被那些为了邀宠而做坏事的人给误导了。”冯恩写奏章的时候,心里觉得肯定会被重罚。但他还是把奏章上奏了,皇上并没有怪罪他,冯恩因此更加奋发图强。

嘉靖十一年冬天,出现了彗星,皇上诏令大臣们直言进谏。冯恩认为天象距离我们很远,而人间的政事却近在眼前,于是他就详细地指出了朝廷大臣们的邪正,说:

大学士李时中啊,为人特别谦虚谨慎,但是解决复杂问题、扭转混乱局面可不是他的强项。翟銮呢,就只会巴结权贵,拿着俸禄混日子,做事总是模棱两可。户部尚书许赞,为人谨慎厚道,脾气也很好,虽然缺乏果断的魄力,但绝对不会乱花钱。礼部尚书夏言,学识渊博,才华横溢,要是能好好用他,说不定能成为救世的宰相呢!兵部尚书王宪,为人刚正不阿,能力也很强。刑部尚书王时中,做事优柔寡断,没啥精气神。工部尚书赵璜,清廉正直,为人严谨。吏部尚书左侍郎周用,学问是有的,就是不够正直。右侍郎许诰,辩论起来很厉害,但学问有点偏激。礼部左侍郎湛若水,喜欢聚集学生讲学,但为人处世不太合乎大家的意。右侍郎顾鼎臣,反应敏捷,思路清晰,能力强,能担大任。兵部左侍郎钱如京,为人安静,有操守。右侍郎黄宗时,虽然擅长文学,但做事总是依赖别人。刑部左侍郎闻渊,为人正直,做事认真细致,可以委以重任。右侍郎朱廷声,为人踏实可靠,谦虚谨慎,有原则。工部左侍郎黎奭,为人滑稽,见识浅薄,不过能力还是有的。右侍郎林瀚,才华和能力都不错,做事通达,不固执己见。

接下来,重点说说大学士张孚敬、方献夫,还有右都御史汪鋐这三个人有多坏:

孚敬这人,坏得很,凶险得很,嫉妒又多疑,翻来覆去的算计人。之前给事中魏良弼已经狠狠地批评过他了,我就不多说了。至于献夫,表面上装得一本正经,其实内心阴险狡诈。他以前在吏部的时候,就私下里拉帮结派,报复仇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去年他假装生病告假,皇上还特地派人去请他,礼数周到极了。可他却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跑到山里去读书,等着皇上另给他安排一个好职位,他才肯出来。吏部尚书的职位,那不是要进内阁吗?这就是他病好的原因啊!现在皇上又让他兼管吏部,他一定会拉拢党羽,滥用权力,不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誓不罢休。

再说说那个杨鋐,简直就像鬼魅一样,阴险狡诈,跟一般人完全不一样。他只仇恨忠良之臣,一心只想报复别人。今天奏请降职某个官员,明天又奏请调动某个官员,不是他讨厌的人,就是丞相讨厌的人。我实在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信任杨鋐,把他当成心腹,结果他却如此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到了这种地步!再说都察院是负责监督百官的机构,皇上不早点换个忠厚正直的人来掌管,万一御史们为了邀功请赏,不顾一切地弹劾别人,那对天下百姓的危害,简直无法想象!所以我说,孚敬是根基上的祸害;杨鋐是皇上心腹里的祸害;献夫是朝廷门庭里的祸害。这三个祸害不除,百官就不会团结,政事就不会顺利,就算想消除灾祸,也是不可能的。

皇上看完奏疏后非常生气,立刻把他们抓进了锦衣卫监狱,追查幕后主使。那些受牵连的人,挨打受刑,好多人都快被打死了,但就是不说实话。只有一个说,御史宋邦辅曾经来南京,和他谈论朝政,以及一些大臣的优缺点。于是皇上又把宋邦辅抓了起来,夺了他的官职。

明年春天,要把我调到刑部监狱。皇上想因为我之前上奏弹劾大臣的奏章,治我死罪。尚书王时中等官员就说:“那奏章里褒贬都有,并非只歌颂大臣的功劳,应该减轻他的刑罚。”皇上更生气了,说:“我的奏章可不是专门指责孚敬三臣的,只是因为大礼的事,他们竟然敢跟君上作对,死罪都算轻的!王时中是想欺骗皇上,徇私枉法吗?”于是皇上就罢免了王时中的官职,夺去了侍郎闻渊的俸禄,把郎中张国维、员外郎孙云贬到边远地区做杂役,而我最终还是被判了死刑。

我的长子行可当时才十三岁,就跑到皇宫门口喊冤。他日夜在长安街上爬来爬去,看到官员的车驾经过,就抓住车辕哭喊求救,但最终没有人敢为他说话。这时,我的哥哥鋐已经升任吏部尚书,而王廷相则代理都御史。因为认为我的罪名不当,他上疏请求皇上开恩,但皇上没答应。

到了上朝审理案件的时候,哥哥鋐负责记录,坐在东边,而我却只能跪在皇上面前。哥哥鋐命令衙役把我拉到西边去,但我站起来不肯屈服。衙役呵斥我,我愤怒地斥责他们,衙役们都被我吓住了。哥哥鋐说:“你多次上奏弹劾想要置我于死地,我现在先杀了你!” 我怒斥道:“圣上就在上面,你是朝廷大臣,你想因为私怨杀害言官吗?况且这是哪里,在百官面前这样公然讲话,你就不怕吗?!我死了也要变成厉鬼来打你!” 哥哥鋐更加生气,拍案而起,想要打我。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都御史王廷相、尚书夏言看情况不对,出来调解。哥哥鋐才稍微停手,但还是坚持要给我定罪。我走出长安门,路边的百姓围观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感叹说:“这位御史,不仅嘴巴像铁,膝盖、胆量、骨头也都是铁打的!”于是人们称我为“四铁御史”。我的母亲吴氏还去击登闻鼓喊冤,但也没用。

第二年,行可想上书请求代替父亲受死,但没被允许。那年冬天,事情越来越紧急了,行可就用自己的血在胳膊上写奏章,然后把自己绑在宫门下,大声喊着说:“我的父亲从小就没了父亲,是祖母吴氏守节教导他成人,他才得以当上御史。我们全家都靠着这份俸禄生活,想报答朝廷却找不到机会,我私下忧虑过度,导致犯了死罪。祖母吴氏已经八十多岁了,因为忧伤过度,只剩下了一口气。如果我父亲今天死了,祖母吴氏也一定会跟着死去。父亲死了,祖母又死了,我就孤身一人了,肯定活不下去。我希望陛下能够怜悯我,放过我,赦免我父亲,让我和母亲两人苟延残喘地活下去。陛下惩罚我,不会伤到您的心;我受惩罚,也不会伤到陛下的法度。我这就伸长脖子等着您下令处斩吧!”通政使陈经把这事儿奏报给了皇帝。皇帝看完奏章后,心里很感动,就让司法部门重新审理。尚书聂贤和都御史廷相商量说,之前引用的法律,情理和法理不相符,应该用“奏事不实”的罪名,罚款赎罪,然后恢复官职。但是皇帝不同意。他们又说,恩情比法律更重要,请求把行可发配到边疆戍守。皇帝批准了,于是行可被发配到雷州。而行可的父亲也在两个月后被免职了。

六年后,行可因为大赦而回到家乡。他回家后,就专心致志地在乡里做好事。穆宗皇帝即位后,追录前朝那些敢于直言进谏的官员。行可的父亲年纪已经七十多岁了,就在家里被任命为大理寺丞,后来退休了。朝廷又根据有关部门的建议,表彰行可为孝子。行可的父亲八十一岁去世。行可救了他父亲一命,几年后考中了乡试。过了很久,他也没考中进士。后来通过考试,当上了光禄署正,之后升任应天府通判,政绩很好。行可的弟弟时可,在隆庆五年考中了进士,后来官至按察使,以文章闻名。

宋邦辅,字子相,是东流人。他退休回家后,就亲自耕种,侍奉父母,他的妻子操持家务,孩子们放牛牧羊。每逢节日,他就和乡下的农民一起喝酒,喝醉了就一起唱歌和诗,他的高尚品德感动了附近的人。士大夫们来拜访他,都要下车步行,然后才能进去。

薛宗铠,字子修,是行人司正薛侃的侄子。嘉靖二年,他和堂叔薛侨一起考中了进士。先是被任命为贵溪县令,后来调到将乐县,又调到建阳县。他请求祭祀朱熹,朝廷批准了,让他负责祭祀朱熹的事务。那年闹饥荒,他打开粮仓赈济灾民,事后才上报朝廷。朝廷批准他赴京,他被任命为礼科给事中,因为拖欠赋税的事又回到地方任职。他一回到任上,老百姓都争着交税,他的政绩考核名列前茅,朝廷又把他召回京城。之后他又升迁为户科左给事中。

吏部尚书汪鋐因为私人恩怨弹劾王臣等人,薛宗铠为王臣等人申辩,认为汪鋐的做法是冤枉的,具体情况可以看《戚贤传》。后来,汪鋐越来越骄横跋扈。恰逢御史曾翀、戴铣弹劾南京尚书刘龙、聂贤等九个人。汪鋐上书反驳,坚持要将这九个人都留任。皇帝召见大学士李时,李时说汪鋐有私心,应该留下三个人,其余六个人应该罢免。薛宗铠和同僚孙应奎再次上书,说汪鋐结党营私,专擅权力,巧妙地庇护刘龙等人,违背了圣旨,辜负了舆论,而且还纵容他的两个儿子贪赃枉法。汪鋐上书请求退休,皇帝没有批准。而给事中御史翁溥、曹逵等人又接连弹劾汪鋐。汪鋐又进行反驳,并且极力诋毁薛宗铠等人是挟私报复。曾翀再次上书说:“汪鋐每次被弹劾,就肆意诽谤他人,正直的官员三年不敢说话了。他堵塞言路,罪大恶极,请求皇上严惩他!”皇帝最终罢免了汪鋐的官职,但是却责备薛宗铠说话太晚。皇帝还讨厌曾翀说的“正直的官员三年不敢说话了”这句话,把曾翀抓到镇抚司严刑拷打。牵连到孙应奎、曹逵以及御史方一桂,他们都在午门外受杖刑。薛宗铠、曾翀、方一桂被革职为民,孙应奎、翁溥、曹逵被降级并外放。薛宗铠、曾翀死于杖刑之下,那是在嘉靖十四年九月初一。隆庆初年,薛宗铠被恢复官职,追赠太常少卿。

曾翀,字习之,是霍丘人。他通过进士考试被任命为南京刑部主事,后来改任御史。在廷杖时,他差点被打死,却说:“我的话已经说出来了,我死了又有什么遗憾呢!”他的神色毫无变化。隆庆初年,他也被追赠太常少卿。

杨爵,字伯珍,是富平人。他二十岁才开始读书。家里穷,就用柴火当蜡烛。在田里耕地,也总是带着书念。他哥哥因为得罪了县太爷被关进监狱,杨爵就上书为哥哥申冤,结果自己也被关了起来。后来新县令来了,杨爵又给新县令写信,为哥哥喊冤。新县令觉得他是个奇才,立刻把他放了,还给了他一些钱补贴家用。从此以后,他更加努力学习,立志要做个有节操的人。他和老乡韩邦奇一起学习,最终因为学识和品德出名了。

他考中了嘉靖八年(1529年)的进士,被任命为行人。皇上当时正大力推崇礼乐文化,杨爵出使王府回来后,上书皇上说:“我奉命出使湖广,看到老百姓大多面黄肌瘦,很多人拿着篮子,拿着刀,在路边割草充饥。就算周公再世,把一切制度都恢复到从前,又能对这些又老又弱、又饿又冷的人有什么帮助呢!”皇上批复同意了他的奏章。过了很久,杨爵升任御史,因为母亲年迈,他就请求回家侍奉母亲。母亲去世后,他在母亲坟前守孝,冬天竟然长出了竹笋。他推着车去田里施肥,妻子在旁边给他送饭,看到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曾经是御史大人。守孝期满后,他又重新回到原来的官职。

皇上好几年都不上朝。那几年又连年干旱,皇上每天都举行斋醮祈雨,修建雷坛,还经常兴办土木工程。方士陶仲文被封为宫保,而太仆卿杨最因为直言进谏而被杀害,翊国公郭勋却仍然受宠,继续掌权。嘉靖二十年(1541年)元旦,下着小雪。大学士夏言、尚书严嵩等人写了颂文祝贺皇上。杨爵拍着胸膛叹息,一夜都没睡着。过了一个多月,他终于上书直言进谏,说:

现在这天下啊,就像个得了重病的老头子,快不行了。从里到外,没一处是好的。想救它,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现在这社会风气,就是个你争我抢,行贿受贿成风,遇到灾难也不担心,没啥好兆头还瞎庆祝,拍马屁、说谎话,到处都是欺骗,士大夫的风气,老百姓的心思,都坏透了!敢说实话的忠臣良将越来越少,那些只顾自己享乐的人,却没人敢说个不字,这才是天下最大的忧患啊!

去年夏天到秋天,一直没下雨。京畿周围千里土地,庄稼都歉收了。接着冬天也没下雪,元旦那天下了点儿小雪就停了。老百姓都绝望了,到处都在担心旱灾。这时候正是应该减少享乐,忧心忡忡的时候,那些大臣们却说这是好兆头,还歌功颂德,欺骗老天爷,欺骗老百姓,这也太过分了!翊国公,大家都知道是个大坏蛋,皇上却宠着他,让他为非作歹,坏人得势,好人躲起来。皇上重用坏人,这会失去民心,导致天下大乱,这是第一点。

我巡视南城,一个月里冻饿而死的人就有八十个。整个五个城,死了多少人,谁知道呢?他们都是您的子民啊,想让他们活下去都做不到。可那些土木工程,十年都没完工,工部又增加了好多官员,还派人去远方修建雷坛。为了一个地方官员,就压榨百姓,却不体恤民情,这能忍吗?更何况现在北方敌人猖獗,国内盗贼四起,再加上这些年的灾害,国家都快空虚了,还劳民伤财,结怨天下,这能行吗?这些工程没完没了,这会失去民心,导致天下大乱,这是第二点。

皇上您刚登基的时候,励精图治,还下发了《敬一箴》给全国。可这几年,上朝次数很少,经筵也荒废了。大小官员,上朝请安辞别,都见不到您一面。想给您提意见,也说不上话。恐怕人心会越来越懈怠,朝廷上下会越来越涣散,这可不是古代君臣之间坦诚相见,共同治理国家的样子啊!皇上您不上朝讲学,这会失去民心,导致天下大乱,这是第三点。

哎,那些歪门邪道蛊惑人心,圣明的君王一定会严惩不贷的!现在,那些奇奇怪怪的人,穿着打扮也跟咱们不一样,却都跑到朝廷里来了,还被皇上赏赐了官职。那些负责教育皇上的老师,本该坐下来好好讲道理,现在却把这些奇奇怪怪的人重用起来,社会风气乱成这样,真是前所未有的啊!皇上您要是能每天跟大臣和贤士们一起讨论治国之道,那您的心就能正,人就能修身养性,上天、地下、鬼神都会保佑您,还用得着这些妖魔鬼怪的东西,放在宫里,给您添麻烦吗?我听说,上面的人喜欢什么,下面的人就更喜欢什么。最近妖魔鬼怪横行,杀也杀不完,风声传出去,大家就开始议论纷纷了,这会让天下人笑话,留下千古骂名,可不是小事!所以说,重用这些方术之士,会失去民心,导致国家动乱,这是第四个原因。

皇上您刚登基的时候,广纳贤才,虚心纳谏。当时有些大臣说话比较直率,得罪了您,受到了惩罚。从那以后,大臣们都害怕您的威严,心里都提心吊胆的,再也没人敢冒着风险直言进谏,给您提建议了。前几年,太仆卿杨最因为直言进谏而丢了性命,最近赞善罗洪先等人也因为直言不讳而被罢官。国家治理和发展,因此损失很大。我不是为杨最他们惋惜,古今中外,哪个国家不是因为采纳了臣子的谏言而兴盛,因为拒绝谏言而灭亡的?如果忠诚正直的人都闭口不言,那么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就会得势,国家安危兴衰,皇上就无法及时了解了。所以说,压制言路,会失去民心,导致国家动乱,这是第五个原因。

希望皇上您能记住祖宗打江山的不易,想想如今保江山也不容易,请您看看我的奏章,把我的建议执行一下,对国家社稷有好处!

话说七年前的三月,灵宝县的黄河水清了,皇上还派人祭祀河神呢。杨一清、张璁这些大学士还多次上奏祝贺,结果御史周相却上奏说:“黄河水清了,还不足以显示皇上的德行。现在那些喜欢阿谀奉承的人,张大其词地夸大其词,一旦这种风气开了头,那些献媚的人就会接踵而至。希望皇上您取消祭祀,只接受祝贺,并下令全国臣民不准奏报祥瑞,遇到水旱蝗虫等灾害,要及时上报。”皇上大怒,把周相下狱拷打,又在朝堂上杖责,最后把他贬到韶州做经历。那些庆典活动也都停止了。

皇帝年纪渐长,越来越讨厌别人说他坏话,朝中上下都小心翼翼,谁也不敢触犯他的忌讳。有个叫爵的人,上书批评皇帝的某些做法,言语又直又尖锐。皇帝勃然大怒,立刻把他关进诏狱,狠狠拷打,打得他血肉模糊,还用五木枷锁困住他,差点被打死,结果第二天居然活过来了!负责审讯的人想把爵送交法司定罪,皇帝却不准,下令严加看管他。狱卒因为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把爵的家人隔绝在外,不准送饭送水。爵几次都差点死掉,但他始终泰然自若。后来,主事周天佐和御史浦鋐想救爵,结果先后在狱中被打死,从此再也没人敢救他了。

过了好几年,工部员外郎刘魁,又过了几年,给事中周怡,都因为上书直言而被关进了监狱,跟爵关在一起。整整五年,他们都没被放出来。直到万历二十四年八月,突然有神灵附身在乩童身上说话。皇帝听了乩童的话,很受感动,立刻把这三个人从监狱里放了出来。还没过一个月,尚书熊浃就上书说乩仙是假的,皇帝大怒,说:“我本来就知道放了爵是错的,现在那些说我错的人又都冒出来了!”然后又下令东厂把爵抓回去。爵回到家才十天,东厂的校尉就来了。爵跟家人一起吃完一顿麦饭,就跟着校尉走了。校尉说:“你还不赶紧处理一下家里的事情?”爵立刻走到屏风前,叫来妻子说:“朝廷抓我去了,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哭了起来。等到了东厂,这三个人又被关进了镇抚司监狱,刑具加重,饭也经常吃不上,纯粹是运气好才没死。万历二十六年十一月,大高玄殿失火,皇帝在露台上祈祷。火光中,好像有人呼喊这三个忠臣的名字,皇帝于是下令赶紧把他们放了。

在家里住了两年,有一天早上起床,爵看到一只大鸟停在自家院子里。爵说:“这是伯起(指爵的父亲)的吉兆啊!”果然,三天后他就去世了。隆庆初年,爵被恢复官职,追赠光禄卿,他的一个儿子也得到了官职。万历年间,追谥他为“忠介”。

爵刚进监狱的时候,皇帝命令东厂监视爵的一举一动,每五天汇报一次。东厂的校尉周宣稍微有点偏袒爵,结果被皇帝惩罚了。后来,东厂的太监徐府向皇帝汇报爵的情况,皇帝认为这些秘密不应该宣扬出去,徐府也因此受到了重罚。爵前后一共被关了七年,他每天都和周怡、刘魁在一起切磋讨论,把牢狱之苦都忘了。他写的《周易辨说》和《中庸解》就是在狱中完成的。

浦鋐,字汝器,是山东文登人,正德十二年考中了进士。一开始在洪洞县当县令,政绩显著,很有作为。嘉靖初年,被朝廷召进京当御史。后来刑部尚书林俊被罢官,太监秦文也曾被斥责,后来又被启用,浦鋐就上疏极力反对这件事。他还说武定侯郭勋贪赃枉法,应该撤掉他的兵权。结果触怒了皇帝,被扣了三个月俸禄,然后就回家养老母亲去了。

母亲去世后,他重新被启用,负责河南道的事务。后来,给事中饶秀被考察后罢官,就诬陷浦鋐和同事张禄、段汝砺,以及给事中李凤来、考功郎余胤绪,说他们一起在衙门里议论朝廷的得失。结果浦鋐他们都被罢官了。

他在家待了七年,朝中大臣纷纷推荐他。他又被起用,恢复了原来的官职,到陕西巡按。期间,他连续上奏了四十多道奏章。陕西总督杨守礼还请求破格提拔他,但还没得到批准。这时候,杨守礼因为直言进谏被关进了诏狱,浦鋐立刻上疏请求救他,奏疏里写道:“我认为天下兴亡,关键在于言路是否畅通。言路畅通,忠言就能进谏,政事就能顺利;言路阻塞,奸邪就会猖獗,国家就会衰败。御史杨守礼因为言事被关进监狱,关押了很久,肯定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巡按富平时,大家都说杨守礼为人忠诚可靠,孝顺友爱,很有古贤士的风范。而且杨守礼本来就是因为弹劾郭勋而获罪的。现在郭勋的罪行已经大白于天下,陛下正要处理这件事,那么杨守礼以前说的话就没有错。希望陛下能展现宽广的胸怀,展现日月般的光明,赦免他,让他回到朝廷,杨守礼一定能尽忠补过,不负所学。”奏疏上奏后,皇帝大怒,立刻派人逮捕浦鋐。秦地的百姓纷纷送行,甚至下车步行送行的就有上万人,他们个个哭喊着:“请把我们的使君还给我们!”浦鋐前往应召时,已经病了。到了京城后,他被关进诏狱,遭受了各种酷刑。除夕那天,他还被打了百杖,关进了铁笼子里。杨守礼去狱中哭祭他,浦鋐已经断气了,但他缓缓睁开眼睛说:“这是我的职责,你不要这样。”他被关押了七天后就去世了。穆宗皇帝即位后,追赠了浦鋐和杨守礼等人的官职,并给予了抚恤。

周天佐,字子弼,是福建晋江人,嘉靖十四年考中了进士,在户部当主事。他多次负责管理仓储,以清廉著称。

话说二十年夏天的四月,皇宫的九庙失火了,皇帝下令让百官说说国家政事的好坏。天佐上书说:“皇上您因为宗庙失火,痛心反省,允许大臣们直言进谏,这可是能把灾难变成祥瑞的好机会啊!可是现在,国家政事上的不足之处不少,但忠言却没怎么听到。您只是表面上让人说话,不如真正地做出改变来让人看到。您下诏求言,只是表面上让人说话而已。御史杨爵被关在监狱里,案子还没解决,这说明您还没真正地做出改变让人看到啊!国家设立言官,就是让他们说话的。杨爵被关了几个月,您的怒气越来越大,一会儿说他是小人,一会儿说他是罪人。如果说敢于直言进谏的人是小人,那逢迎拍马的人不就成了君子了吗?如果说秉公直言、忠心耿耿的人是罪人,那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不就成了功臣了吗?君王的一喜一怒,上天都在看着呢!皇上您生气要治杨爵的罪,真的符合上天的旨意吗?杨爵又不是木头石头,他的性命也难以预料,万一他突然死了,让直言敢谏的大臣含恨而终,让正直的人心寒,那对您的圣德可是很大的损害啊!我希望您能表彰杨爵的忠心,以此来激励天下人。”

皇帝看完奏章,大发雷霆,打了天佐六十杖,把他扔进了大牢。天佐身体本来就弱,受不了这顿打。狱卒不给他吃喝,三天后他就死了,那年他才三十一岁。等他的尸体从监狱里抬出来的时候,正是中午,突然一声巨雷,大家都吓坏了。天佐和杨爵生前并没有什么交情,进监狱的时候,他们只是隔着门互相问候了一下而已。大兴府的老百姓纷纷来祭奠他的灵柩,哭得非常伤心。有人问他们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老百姓说:“我们痛惜的是他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啊!”后来穆宗皇帝即位,追封他为光禄少卿。到了天启年间,又追谥他为“忠愍”。 “九庙灾,诏百官言时政得失”,“天佐体素弱,不任楚”。

周怡,字顺之,是太平县人。年轻的时候,他就说过:“大锅熬煮都不怕,即使身陷沟壑也不忘记自己的志向,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读书人。不然,都是虚伪的。” 他曾经跟王畿、邹守益两位老师学习。嘉靖十七年,他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顺德推官。因为政绩突出,被提升为吏科给事中。

他上疏弹劾尚书李如圭、张瓒和刘天和。刘天和退休了,李如圭被遣返回家等待审查,张瓒则依然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没过多久,他又弹劾了湖广巡抚陆杰、工部尚书甘为霖和采木尚书樊继祖。他在朝廷上任职还不到一年,弹劾的对象,都是当时权势很大的大臣。朝中很多人对他侧目而视,但周怡更加奋勇向前,毫不顾忌。

嘉靖二十二年六月,吏部尚书许赞带着他的下属王与龄、周鈇,一起揭发大学士翟銮和严嵩私下勾结的事。皇帝当时正宠信严嵩,反而责备了许赞,把王与龄他们都赶走了。周怡就上疏说道:

人臣的忠诚,在于尽心竭力报效国家;团结协作,在于共同完成国家大事。 从来没有听说过,朝廷上的公卿大臣互相争斗,边关的文武大臣也互相争斗,还能治理好国家内部,抵御外来侵略的。现在大学士翟銮、严嵩和尚书许赞互相攻击,总兵官张凤、周尚文又和总制侍郎翟鹏、督饷侍郎赵廷瑞关系恶劣,这是非常不吉利的现象,还有什么比这更误国的呢?

皇上您每天都在祈祷祭祀,可全国各地灾害还是没消除;每年都征收银子,可国库还是没钱;多次下令减免赋税,可老百姓还是没缓过劲来;不断下令选拔将领训练士兵,可边境还是不安宁。国内是钱财匮乏,各种徭役却不断增加;国外是敌人横行,边境地区损失惨重。銮、嵩这两个家伙仗着皇上的宠信,背着皇上做坏事,玩弄权势,收买人心,报复仇敌。那些辅臣们应该明辨官员的贤愚,该提拔的提拔,该降职的降职,不应该凭借权势徇私枉法,左右官员的升迁。嵩的威风和气势,简直把百官都压得喘不过气。凡是有奏章要上呈,都要先去他家跑一趟,先摸清他的意思,然后才敢呈给皇上。朝中内外都不怕皇上,就怕嵩,时间长了就是这样。銮呢,软弱无力,虽然表面上小心谨慎,害怕得罪人,但他却不能用正直的气概,严肃的态度来压制那些权贵们贪婪的要求,实在是太软弱了。

再说那些敢于直言进谏的大臣,对权臣来说是不利的,但对朝廷来说是大有好处的。御史谢瑜、童汉臣因为弹劾嵩,结果嵩就找借口治他们的罪。从此以后,那些敢于谏诤的大臣们都闭嘴不言了,就算是有像梼杌、驩兜那样坏透顶的人,谁还敢说呢?

皇上看完奏章,大发雷霆,下诏斥责他们诽谤皇上,命令他们当面对质,结果在宫门外被打了板子,还两次被关进诏狱。

隆庆元年,他恢复了原来的官职。还没上任,就被提升为太常寺少卿。他提出了五条新的政务建议,话里话外都批评了那些权贵。当时那些近臣正带着皇上吃喝玩乐,因此他触怒了皇上,被外放到登莱做兵备佥事。给事中岑用宾为他辩解,但皇上没听。后来他又被改任为南京国子监司业。再次被召回朝廷,担任太常寺少卿,还没上任就去世了。天启初年,追谥为恭节。

刘魁,字焕吾,是泰和人。正德年间考中了乡试举人。他师从王守仁学习。嘉靖初年,他参加了选拔考试,被任命为宝庆府通判。后来又担任钧州知州、潮州府同知。他到哪里都清廉自守,爱护百姓,提倡良好的社会风气。

后来他升任工部员外郎,上书提出了十条安邦治国的建议,皇帝很高兴地采纳了他的意见。嘉靖二十一年秋天,皇帝听信了方士陶仲文的话,要在太液池西边修建祐国康民雷殿。负责修建的人为了讨好皇帝,追求宏大奢华,工程进度非常紧迫。刘魁想劝谏皇帝,但他估计自己一定会遭到严重的惩罚,所以提前让家人买了棺材准备后事。然后,他上奏皇帝说:“前些日子修建的泰享殿、大高玄殿等工程还没完工,国库里还剩下多少钱?每年收入多少?这次工程的费用动辄上亿,土木工程的材料都是锦缎绣品,工匠们穿着紫袍,道士们的住所也跟皇宫一样气派。国家的钱财已经耗尽,百姓的力量也已经竭尽,却还要做这些毫无意义的工程,这不是给天下后世做表率啊!”

皇帝一听勃然大怒,当场杖责了他,然后把他关进了诏狱。当时御史杨爵已经被抓起来了,后来给事中周怡也跟着被抓了,三个人多次面临死亡的危险,却始终坚持学习和诵读,没有停止。他们在诏狱里关了四年才被释放,没过多久又被抓了回去。刘魁还没到家,官兵就先到了,还抓了他的弟弟来要挟他。刘魁在路上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赶回监狱,再次和杨爵、周怡关在一起。当时皇帝的怒火难以预测,狱卒们害怕承担责任,对他们更加严厉,甚至不允许家人送饭送水。但是这三个人仍然像以前一样,没有丝毫怨言。又过了三年,他们三人一起被释放,不久后刘魁就去世了。隆庆初年,朝廷按照规定追赠了官职并给予抚恤。

沈束,字宗安,是绍兴人。他父亲沈侭做过邠州知州。嘉靖二十三年,沈束考中了进士,先是被任命为徽州推官,后来升职做了礼科给事中。那时候,大学士严嵩权倾朝野,一手遮天。

大同总兵官周尚文去世了,有人请求朝廷给他追赠荣誉,但是严嵩却拒绝了。沈束就上疏弹劾说:“周尚文将军忠心耿耿,为国效力。他在曹家庄之战中立下了大功,虽然已经升了官,但他的功劳还没得到应有的赏赐,应该追赠爵位,让他的子孙后代也能享受到这份荣誉。还有像董旸、江瀚这样的人,他们奋勇抗敌,战死沙场,虽然已经享受了庙祀,但还应该再赐予祭祀,以表彰他们的忠勇。现在朝廷里那些当权的官员,随意赏罚,徇私枉法,有功劳的反而被抛弃,这怎么能鼓舞士气,激励将士们奋勇杀敌呢?”

他的奏疏上去了,严嵩气得火冒三丈,还把皇帝也气得不轻,于是下令让吏部和都察院来调查沈束。 闻渊、屠侨等人说沈束没什么坏心眼,只是太鲁莽了,应该治他的罪。皇帝更生气了,不仅夺了闻渊、屠侨的俸禄,还把沈束关进了诏狱。后来,刑部认定沈束奏事不实,罚他交罚款赎罪,然后恢复了他的官职。但皇帝又下令当廷杖责他,并且把他继续关在诏狱里。 那时候沈束入朝为官还不到半年呢!

过了好几年,俺答又来攻打京城了。司业赵贞吉因为替沈束求情而得罪了严嵩,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说话了。沈束被关了很久,吃穿都经常断绝,他每天就读《周易》,以此来排解心中的苦闷。后来,同乡沈练弹劾严嵩,严嵩怀疑他和沈束是同族,认为这是沈束在报复他,就下令狱卒把沈束的手脚都拷起来。后来徐阶出面劝说,沈束才免于此难。等到严嵩倒台的时候,沈束已经在狱中待了十六年了。他的妻子张氏上书皇帝说:“我的丈夫家里有年迈的父母,已经八十九岁高龄了,身体越来越差,朝不保夕。以前因为我们没有孩子,我为丈夫纳了个妾潘氏。等我们来到京城,丈夫就被关进了监狱,潘氏发誓不会改嫁他人。我们俩就一起住在旅馆里,靠纺织来维持丈夫的衣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俩都过得非常凄苦。我想回家侍奉公婆,可是丈夫的吃喝就没了着落;我想留在京城照顾丈夫,可是公婆却一天天衰老,命不久矣。我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希望能够代替我的丈夫坐牢,让他能够送走他的父亲,然后再回来继续服刑,这将是陛下莫大的恩德。” 司法部门也为他求情,但皇帝最终还是没有答应。

皇帝特别讨厌那些直言进谏的言官,把他们廷杖后发配边疆,都无法阻止他们说话,于是就长期关押他们来折磨他们。 皇帝还每天命令狱卒汇报他们的言行举止,饮食起居,这叫做“监帖”。即使他们没什么可说的,哪怕是一句玩笑话,也要报告上去。有一天,一只喜鹊在束焕的牢房前叫,束焕开玩笑说:“难道还有喜事会落到罪犯头上吗?”狱卒就把这话报告给了皇帝,皇帝听了心里有点触动。 正巧这时,户部司务何以尚上书为被关押的主事海瑞求情,皇帝大怒,把何以尚杖责后关进了诏狱,却释放了束焕,让他回家。

束焕回到家,发现父亲已经去世了。他抱着土块喝水,装疯卖傻,自暴自弃。仅仅过了两个月,世宗皇帝驾崩,穆宗皇帝继位。新皇帝起复了束焕原来的官职,但他没有赴任。服丧期满后,皇帝召他为都给事中,不久又提升他为南京右通政,但他又再次以生病为由辞官。 他从此布衣蔬食,终老在家。束焕被关押了十八年,等他出来时,他的妻子潘氏还是处女之身,但他最终也没有孩子。

沈炼,字纯甫,是浙江绍兴人。嘉靖十七年考中进士,被任命为溧阳知县。因为他为人刚正不阿,得罪了御史,被调到茬平县。父亲去世后,他丁忧回家守孝,守孝期满后,补任清丰县知县,后来又进入锦衣卫担任经历。沈炼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但是为人比较狂放不羁。他每次喝酒就席地而坐,放声大笑,旁若无人。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很赏识他。陆炳和严嵩父子关系密切,所以沈炼也经常和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一起喝酒。严世蕃喜欢用酒来欺压宾客,沈炼心里很不服气,总是反过来戏弄他,严世蕃也因此很忌惮他,不敢和他计较。

正巧这时,俺答汗率兵犯京师,并写信请求进贡,信中言语十分傲慢无礼。朝廷下令廷臣们广泛讨论此事,司业赵贞吉建议不要答应他的请求。朝中大臣没有一个人敢支持赵贞吉,只有沈炼支持他。吏部尚书夏邦谟问:“你是哪个官?”沈炼说:“锦衣卫经历沈炼。大臣们不敢说话,所以一个小小的官员来说几句。” 于是朝廷停止了讨论。沈炼为国家无人可用,导致敌人如此猖狂而感到愤慨,上疏请求朝廷派出一万骑兵保护皇陵,一万骑兵保护通州的军需物资,并调集十多万勤王大军,打败敌人,让他们灰溜溜地回去,这样就能取得很大的胜利。但是皇帝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嵩(sōng)这个人,仗着权势,边疆的官员都争着给他送礼行贿。后来他失势了,害怕受罪,送礼的钱财更多了,每天都送,多到什么程度呢?他都经常揉搓手腕,缓解疼痛。有一天,他和尚宝丞张逊业喝酒,喝到一半,嵩(sōng)突然激动起来,破口大骂,眼泪都流出来了。

然后他就上了一道奏章,说:“去年俺答入侵,皇上英勇神武,想要趁机北伐,这是文武百官都希望全力以赴的事情。但是,要打胜仗,必须先做好战略部署,做好战略部署,必须先清除天下奸邪,这样才能平定外敌。现在这个大学士嵩(sōng),贪婪成性,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愚蠢顽固,像铁石一样。国家危难的时候,他不去延揽贤才,咨询战略,只和他的儿子世蕃一起谋划私利。忠诚的建议,他就处处阻挠;阿谀奉承的话,他就曲意迎合。他卖官鬻爵,结交权贵,朝廷赏赐一个人,他就说‘这是我赏的’;惩罚一个人,他就说‘这是我罚的’。大家都去巴结严嵩的喜好,而不顾朝廷的恩威,这还了得!我姑且列举他主要的罪状:收受将领的贿赂,引发边境冲突,第一条;接受诸王的贿赂,暗中为他们办事,第二条;把持吏部大权,就连州县的小官吏也都要花钱买官,导致官场极其腐败,第三条;索取地方官员的岁例,导致各级官员层层盘剥,老百姓的钱财一天天减少,第四条;暗中压制谏官,让他们不敢直言进谏,第五条;嫉妒贤能,稍微有人触犯了他的意愿,就置人于死地,第六条;纵容儿子受贿,积怨天下,第七条;把钱财运回家,几乎每天都在运,导致道路驿站都骚动不安,第八条;长期把持朝政,专权乱政,第九条;不能协同皇上讨伐敌人,反而让皇上忧心忡忡,第十条。” 然后,奏章里还列举了严嵩党羽阿谀奉承、贪赃枉法的情况,请求皇上将他们全部罢免,以谢天下。

皇上大怒,狠狠地责罚了他几十下,把他贬到保安县去种地。

到了那里,还没找到住的地方。有个贾姓商人,打听清楚了炼师得罪嵩的原因后,就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给他住。村里的老人也天天送柴米,还让自己的孩子跟着炼师学习。炼师讲课的内容都是忠义的大节,大家都非常高兴。塞外的人本来就耿直,又听说嵩的恶行,都争着骂嵩来为炼师出气。炼师也很高兴,每天和大家一起骂嵩父子成了习惯。他还用草扎成李林甫、秦桧和嵩的人形,喝醉了就和孩子们一起用箭射他们。有时候,他还跑到居庸关口,面向南方,举着戟痛骂嵩,骂完痛哭一场才回家。这些事慢慢传到了京城,嵩非常生气,想着要报复炼师。

嵩派人暗中侦察,得知炼师经常在村里喝酒,便决定趁机下手。他派人潜入村庄,准备在炼师醉酒的时候将其绑架。然而,村里人对炼师忠义的行为十分敬佩,早已做好了防范。嵩的计划最终失败了,他更加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 “塞上风云,英雄豪杰;居庸关外,忠义凛然。” 这句诗大概可以形容当时炼师在塞外的境况。

话说当年,宣府总督许论是个滥杀无辜、欺上瞒下的家伙,经常杀害良民来邀功请赏。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写信劝诫他,结果没啥用。后来,嵩党杨顺接任总督。正赶上俺答汗入侵,攻破应州四十多个堡垒。杨顺害怕承担责任,想立功赎罪,竟然下令士兵拦截百姓,阻止他们逃难,这比许论还狠。严嵩又写信狠狠地责备杨顺,还写文章祭奠死难的百姓,文章里对杨顺多有讽刺。杨顺气急败坏,跑去跟严世蕃告状,说严嵩结交死士,练习武艺,居心叵测。严世蕃就找巡按御史李凤毛说情,李凤毛假惺惺地说:“我知道了,我已经暗中瓦解了他的势力了。”

后来,李凤毛被路楷取代,路楷也是严党的人。严世蕃就和杨顺一起合谋陷害严嵩,许诺给他们丰厚的回报。这两人日夜琢磨着怎么整严嵩。恰好这时,蔚州出现了一伙白莲教妖人,阎浩等人,他们经常出入漠北,泄露边境情报,危害一方。官军把他们抓获了,审问过程中牵连甚广。杨顺大喜过望,对路楷说:“这下可以报复严公子了!”他们把严嵩的名字也加进去,诬陷阎浩等人是严嵩的弟子,听从严嵩的指挥,然后把案卷呈报上去。严嵩父子俩高兴坏了,之前那个总督许论正好在兵部当官,结果他的奏报被杨顺的报告完全推翻了。严嵩被斩首于宣府市场,他的儿子严襄则被发配到边疆戍守。杨顺得到一个儿子做了锦衣卫千户的官职,路楷则得到了一个五品卿寺的职位。这一切发生在嘉靖三十六年九月。杨顺还说:“严公子给我的赏赐太少了,难道还不满意吗?”于是,他又抓了严嵩的儿子严衮,用棍棒打死,还下令通缉严襄。严襄被抓后,正遭受严刑拷打,结果杨顺和路楷因为其他事情被抓捕,严襄才得以幸免。

后来严嵩倒台,严世蕃被处死。严世蕃临刑之时,严嵩生前教导过的保安子弟,在太学读书的那些学生,拿着写有严嵩姓名和官职的白布,跑到刑场。等到严世蕃被砍头后,他们大声呼喊:“沈公(严嵩)可以瞑目了!”然后放声痛哭而去。 隆庆初年,朝廷下诏表彰敢于直言进谏的人。追赠严嵩光禄少卿的官衔,并让他的一个儿子做了官。严襄上书朝廷,揭露杨顺和路楷杀害无辜,媚上邀宠的罪行。给事中魏时亮、陈瓒也相继弹劾他们。最终,杨顺和路楷被治罪,论处死刑。天启初年,追谥严嵩为“忠愍”。

杨继盛,字仲芳,是容城人。七岁的时候就没了妈。后妈对他不好,嫉妒他,让他去放牛。杨继盛在村里的私塾附近,看到村里的小孩读书,心里特别羡慕。他就跟哥哥说,想跟着塾师学习。哥哥说:“你还小,学什么?”杨继盛说:“小孩子能放牛,就不能学习吗?”哥哥把这事告诉了爸爸,爸爸就同意他学习了,但是放牛的活儿还是没放下。十三岁的时候,他才开始正式跟着老师学习。家里穷,他就更加努力学习。乡试考中了,然后毕业于国子监,徐阶还赏识他。嘉靖二十六年,他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南京吏部主事。

他跟着尚书韩邦奇学习,深入研究律吕之学,自己还制作了十二律管,吹出来的音调非常和谐。韩邦奇特别高兴,把自己的所有学问都教给了他,杨继盛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了。后来被调到兵部,当了员外郎。俺答入侵北京城附近,咸宁侯仇鸾因为勤王有功而受宠。皇帝任命仇鸾为大将军,指望他抵御外敌。可仇鸾其实胆小怕事,非常害怕敌人。他正想着跟俺答开通互市,用马匹交易,希望能够和谈,避免战争,以此巩固自己的恩宠。杨继盛认为国耻还没洗雪,就急着议和示弱,这是国家的奇耻大辱,于是他就上奏弹劾仇鸾,列举了十个不应该和五个错误。大概意思是:

说白了,这所谓的互市,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和亲。俺答汗不仅践踏了咱们的陵寝,还残害了咱们的百姓,这可是天大的仇恨啊!一开始就和他谈和,这第一点就错了!后来又下诏北伐,全国上下都明白了朝廷的意思,纷纷捐钱捐粮,积极备战。结果突然又改口说要和谈,这简直是出尔反尔,第二点错!堂堂大中国,竟然和他互市,这简直是颠倒黑白,第三点错!全国的英雄豪杰都磨刀霍霍,准备建功立业,结果却让他们闲置不用,以后真要打仗了,谁还愿意出力?第四点错!边关将领因为和谈的缘故,都吃香喝辣,放松了警惕,军队纪律松懈了,第五点错!以前边境士兵私下和境外通商,官府都会严厉禁止,现在倒好,竟然主动鼓励他们通商,第六点错!那些盗贼土匪之所以不敢造次,是因为害怕朝廷的威严,现在朝廷示弱,他们肯定更加嚣张,第七点错!俺答汗以前之所以能深入咱们腹地,就是因为咱们毫无防备,现在咱们准备了一年,结果就为了互市,他还会觉得咱们国家有人吗?第八点错!万一俺答汗言而无信,根本不来;就算来了,也可能暗藏杀机,突然袭击;或者今天互市,明天又来抢劫;或者借着互市的名义,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第九点错!每年花掉几十万匹布,换来几万匹马,十年后,布都供应不上了,第十点错!

有人说:“咱们对外互市是为了牵制他,而国内要加强军事力量。”这完全是谬论!敌人贪得无厌,最终一定会因为贪婪而自取灭亡,这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国内已经加强了军事力量,那还用得着牵制他吗?又有人说:“咱们暗中互市,是为了增加马匹数量。”这又是谬论!如果讲和了就不打仗了,那要那么多马匹干什么?再说,他肯不肯给我们好马还两说呢?还有人说:“一直互市下去,他迟早会来进贡。”这还是谬论!进贡的赏赐多得数不清,表面上看着风光,实际上是巨大的损失!又有人说:“俺答汗因为互市有利可图,肯定不会失信。”这更是谬论!咱们的互市能满足他所有人的需求吗?如果不能满足,他会不会来抢劫?最后有人说:“最好的军队是不打仗的军队。”这更是谬论!敌人进攻,我们却被动应战,这算什么好军队?人身上长满了毒疮,毒素一天天侵蚀身体,难道还要害怕用药吗?

这十个不行,五个错误,简直明摆着嘛!皇上您身边那些办事的人,那些公卿大夫们明明知道,却谁也不吭声。皇上您应该果断点,把那些跟俺答互市的人狠狠查办,赶紧选将练兵。不出十年,我保证能把俺答的头颅砍下来,挂在藁街示众,让天下万世都知道!

奏章递上去后,皇帝还真有点心动了,就让鸾、成国公朱希忠、大学士严嵩、徐阶、吕本,还有兵部尚书赵锦、侍郎聂豹、张时彻他们一起商量。鸾拍着桌子大骂:“这小子根本没见过敌人,难怪这么容易被骗!”其他大臣也跟着说,派人去已经办了,现在很难停下来了。皇帝还在犹豫,鸾又偷偷递了个奏章上去。结果,继盛被关进了监狱,还被贬到狄道当典史。那地方是少数民族聚居区,老百姓很少识字。继盛挑了百来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请来老师教他们读《诗经》、《尚书》、《礼记》三经。他把自己的马卖了,把妻子的首饰也卖了,买地来供养这些学生。狄道有个煤矿山,被少数民族占着,老百姓要烧柴火得跑两百里去取。继盛把那些少数民族的人叫来好好谈了一番,他们都服服帖帖地说:“杨大人要是需要我们,就连我们的帐篷都愿意让出来,何况是煤山呢?”当地少数民族都非常敬爱他,都叫他“杨父”。

后来俺答几次违反约定入侵,鸾的奸诈行径败露,他得了毒疮死了,尸体还被鞭尸。皇帝这才想起继盛的建议,慢慢地把继盛提拔到各地的知县。一个月不到就调到南京户部当主事,三天后又升到刑部员外郎。那时候严嵩权势最大,他恨鸾欺压自己,又觉得继盛第一个揭露鸾,想赶紧提拔他,又把他调到兵部武选司。可继盛更恨严嵩,比恨鸾还厉害。他想起自己被贬谪的事,一年之内连升四级,心里想着怎么报效国家。到任才一个月,他就起草奏章弹劾严嵩,还斋戒了三天才把奏章呈上去,奏章里写着:

我虽然是个罪臣,但承蒙皇恩浩荡,被破格提拔。日夜兢兢战战,想着如何报答朝廷,其实没有什么比请求诛杀奸臣更紧要的了。现在,外部的敌人只有俺答汗,内部的敌人只有严嵩,内贼不除,谈何剿灭外敌?去年春天雷声迟迟不响,占卜说:“大臣专权”;冬天地下出现红色,占卜说:“底下有叛臣”;各地又地震频发,日月还发生交食。我认为这些灾难都是严嵩造成的,所以我斗胆列举严嵩十大罪状,呈报陛下。

高皇帝废除了丞相一职,只设立殿阁大学士,负责顾问、拟制诏书而已,严嵩却俨然以丞相自居。所有府部上报的奏章,他都先在空白处写上自己的意见,然后再拟写奏章。百官求见皇上,都得先去他那里走一趟,他的府邸门庭若市。名义上没有丞相,实际上却拥有丞相的权力。天下人都只知道严嵩,不知道皇上您。这简直是破坏祖宗的成法!这是第一大罪!

陛下任用一个人,严嵩就说“是我推荐的”;陛下罢免一个人,他就说“这个人不是我的人,所以被罢免了”。陛下宽恕一个人,严嵩就说“是我救了他”;陛下惩罚一个人,他就说“这个人得罪了我,所以受到了惩罚”。他揣摩陛下的喜怒来为所欲为,百官对他的畏惧和感激都超过了对陛下的畏惧和感激。他窃取了君上的大权!这是第二大罪!

陛下施行善政,严嵩就让他的儿子世蕃到处宣扬说:“皇上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是我出的主意!”他还把上奏的章疏刻印发行,取名为《嘉靖疏议》,想让天下人都以为陛下的功劳都是他的!他掩盖了君上的治国功绩!这是第三大罪!

陛下让严嵩负责票拟奏章,这是他的职责。但他为什么让儿子世蕃代拟?为什么又让义子赵文华等人一起代拟?奏章刚写好,圣旨就下来了。比如沈炼弹劾严嵩的奏章,陛下交给吕本处理,吕本却偷偷把奏章送给了严嵩世蕃,让他代拟后再呈给陛下。严嵩身为臣子却窃取了君上的权力,世蕃身为儿子又盗取了父亲的权柄,所以京城里都谣传“大丞相、小丞相”。他纵容儿子僭越!这是第四大罪!

严效忠和严鹄,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根本没上过战场打过仗。他们老爹严嵩却谎称效忠在两广立下战功,让他当上了锦衣卫镇抚使。效忠后来以生病为由告假,他弟弟严鹄就顶替了哥哥的职位。又谎称在琼州立下战功,升了千户。就这样,靠着这些假功劳,总督欧阳必进升了工部尚书,总兵陈圭差点当上后府统帅,巡按御史黄如桂也一下子升到了太仆寺卿。严嵩利用私人关系提拔子孙,又利用子孙提拔私人,这完全是冒领朝廷的军功,罪大恶极!这是第五大罪状。

再说那个逆贼朱鸾,本来已经被抓起来要判罪了,结果他贿赂了严世蕃三千两黄金,被推荐做了大将。朱鸾后来冒领了擒获哈舟丹儿的功劳,严世蕃也因此升官。严嵩父子本来还吹嘘自己能推荐朱鸾,等发现皇上对朱鸾起了疑心,他们又互相推卸责任,想掩盖之前的勾当。朱鸾是叛贼,而严嵩父子又包庇朱鸾,这是拉拢叛逆奸臣,罪不可赦!这是第六大罪状。

之前俺答入侵,咱们军队打退了他,这是个大好机会啊!兵部尚书丁汝夔向严嵩请教对策,严嵩却劝他不要打仗。等到丁汝夔被抓起来审问,严嵩又编造理由为他求情,结果丁汝夔临死前大喊:严嵩害死我了!严嵩误了国家大事,这是第七大罪状!

郎中徐学诗弹劾严嵩,要革了他的职务,还想连带弹劾他哥哥,中书舍人严丰。给事中厉汝进弹劾严嵩,要把他贬为典史,还要求吏部审查他的官职,将他除名。朝中内外有多少官员被他陷害,根本数不清!严嵩独揽朝廷升迁大权,这是第八大罪状!

凡是文武官员的升迁,不管有没有真才实学,只看贿赂的多少就决定他们的官位。将领们为了讨好严嵩,不得不克扣士兵的军饷;各级官员为了讨好严嵩,不得不盘剥百姓。士兵流离失所,百姓流离失所,苦难遍布全国。我担心现在最大的危险不是来自境外,而是来自国内!严嵩败坏人心,这是第九大罪状!

自从嵩当权以来,风气彻底变了样。那些行贿的人,即使像盗跖那样坏,也能得到推荐;而那些正直耿介、办事笨拙的人,却被排挤、贬黜,甚至被流放。遵守法度的人被认为是迂腐落后,善于逢迎拍马的人反而被视为有才能;那些坚持操守的人被斥为刚愎自用,而那些擅长钻营的人则被认为是办事精明。自古以来,民风败坏的情况,还没有比今天更严重的。这都是因为嵩贪婪成性,所以天下人都争相贪污;嵩喜欢阿谀奉承,所以天下人都争着拍马屁。水源不干净,水流怎么可能清澈呢?嵩的行为败坏了整个天下的风俗,这是他最大的罪过!

嵩犯下了这十条大罪,还辅之以五种奸诈手段。他知道左右侍从能够揣摩圣上的心思,于是重金收买他们。陛下的一言一行,没有一件不报告给嵩的。也就是说,陛下的左右侍从都成了嵩的间谍。他利用通政司掌管文书奏章的职权,任用赵文华做他的办事人员。凡是有奏章送达,都先交给嵩过目,然后才呈给皇上。王宗茂弹劾嵩的奏章,停了五天才上呈,所以嵩有时间遮掩罪行。这说明,陛下的喉舌成了嵩的走狗。嵩害怕厂卫的调查,就让自己的儿子世蕃广结姻亲。陛下不妨问问嵩的孙媳妇们,她们都出自哪些家族?这说明,陛下的爪牙都与嵩有牵扯。嵩害怕言官的批评,所以那些不是他私下关系的进士,就不能被选为中书舍人或行人;那些没有行贿的推官、知县,就不能被选为给事中或御史。即使被选拔之后,嵩也会用酒宴拉拢他们,送礼收买他们,让他们对他言听计从。所有他喜欢或讨厌的人,都由他安排论功行赏或弹劾。那些官员在任职五六年,没有任何政绩,也能被提拔为京官。大臣们为了保全自己,都不敢违逆权臣。这说明,陛下的耳目都成了嵩的奴隶。

虽然言官都被嵩收买了,但像徐学诗那样的人还在,嵩仍然感到害怕,于是就让儿子世蕃挑选那些有才华有前途的人,把他们笼络到自己门下。凡是有事要办,都要先报告给嵩,由他预先安排,互相勾结,盘根错节,各部堂司大多都是他的羽翼。这说明,陛下的臣工都成了嵩的心腹。陛下怎么能够偏爱一个奸臣,而忍心让百万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呢?

大学士徐阶,皇上您特别提拔了他,但他事事都唯唯诺诺,不敢坚持正义,这简直就是辜负国家啊!希望皇上您能听听我的话,查查严嵩的奸邪。您可以召见裕王和景王问话,也可以问问内阁大臣们。如果罪行严重就依法处置,罪行轻微就让他致仕退休。内奸一除,外患自然也就消除了。即使是俺答汗,也一定会害怕皇上的英明决断,不战自溃!

奏章递交上去了,皇上已经很生气了。严嵩看到召见二王问话的内容,心里高兴坏了,觉得可以以此为罪名陷害他们,于是暗中在皇上面前进谗言。皇上更加大怒,把继盛关进了诏狱,质问他为什么要牵扯到二王。继盛说:“除了二王,还有谁不怕严嵩呢!”审讯结束后,继盛被打了100杖,然后交给刑部定罪。刑部侍郎王学益是严嵩的党羽,受严嵩指使,想把继盛以诈传亲王令旨的罪名判处绞刑。郎中史朝宾坚持反对,严嵩恼羞成怒,把他贬官外放。于是尚书何鳌也不敢违抗,最终按照严嵩的意思结了案,不过皇上当时还不想杀他。继盛被关了三年,期间有人想为继盛营救严嵩。严嵩的党羽胡植、鄢懋卿劝他说:“您没听说过养虎为患的道理吗?这是要给自己招灾啊!”严嵩听了他们的劝告。

这时,都御史张经、李天宠被判处死刑。严嵩揣测皇上一定会杀了这两个人,等到秋季审理案件的时候,就把继盛的名字附在张经、李天宠的奏章后面一起奏报,结果就得到了批准。继盛的妻子张氏跑到皇宫门口上书,说:“我的丈夫继盛,听信了市井小民的谣言,还固执于书生气的想法,所以才说了那些狂妄的话。皇上您没有立即处死他,让他按照官吏的程序审理。两次奏报和审判,都得到了您的宽大处理。现在却突然把他的名字加到张经的奏章后面,奉旨处决。我仰慕皇上的圣德,就连昆虫草木都希望得到生存,何况您能再给一次恩典呢?如果罪责重大,确实不能赦免,那么请您斩下我的头颅,来代替我丈夫受死。我丈夫虽然远离了妖魔鬼怪,但他一定能在疆场上为国效力,报答君父的恩情。”严嵩把这封奏章压了下来,没有呈报皇上。最终,继盛在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初一在西市被处死,年仅四十岁。临刑前,他写了一首诗:“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天下人都为他哭泣,并传颂他的事迹。

一开始,继盛要被杖责的时候,有人送给他一条蟒蛇胆。他拒绝了,说:“椒山自己就有胆量,哪需要蟒蛇胆!”椒山是继盛的别号。后来他入狱,伤得很重。半夜醒来,他砸碎瓷碗,用手割掉腐烂的肉。肉割完了,筋还连着皮膜,他又用手把筋也截断了。狱卒拿着灯,吓得手都发抖,快要掉下来了,而继盛却神情自若,气定神闲。上朝受审时,来看热闹的人挤满了街道,大家都叹息,有的甚至哭了起来。七年后,嵩(指严嵩)垮台了。穆宗皇帝即位,体恤那些正直敢谏的臣子,以继盛为首,追赠他为太常少卿,谥号忠愍,并为他举行祭葬,还给他的一个儿子安排了官职。后来,又根据御史郝杰的建议,在保定建了一座祠堂,叫做旌忠祠。

接下来说的是继盛因为弹劾马市而得罪的人,那就是何光裕和龚恺。何光裕,字思问,是梓潼人,嘉靖二十年考中进士。之后改任庶吉士,升任刑科给事中。他和同事杨上林、齐誉一起请求朝廷召回一些被遗弃不用的人才,皇帝同意了,但后来又取消了这个决定。他巡视京营的时候,弹劾罢免了尚书路迎。他还和给事中谢登之、御史曾佩一起建议节约财政开支,减少了很多冗余费用。因为边境战事紧急,朝廷命令清理各陵墓的守卫军队,他上奏朝廷七条整顿弊政的建议,大部分都被采纳了。

他多次升迁,最后做到兵科都给事中。都指挥吕元夤靠关系弄到锦衣卫的职位,总旗王松冒领军功袭取千户的职位,何光裕都一一上奏弹劾。兵部尚书赵锦替他们辩解,皇帝斥责了吕元夤,把王松关进了都察院的大牢,并且夺去了赵锦等人的俸禄。

仇鸾开设马市的时候,让尚书史道负责。史道听从俺答的要求,用粮食和豆子交换牛羊。何光裕和御史龚恺等人弹劾史道说:“他办事委靡不振,一味迁就。马市已经开了,他又请求封赏。现在他的奏章意思是想请求赏赐,而史道却把它当作谢恩的奏章来处理。况且奏章也不是贼人亲笔写的。如果史道不去弹劾,那么俺答就会得寸进尺,我们就没有必胜的决心,这会严重误国。”当时皇帝偏向仇鸾,认为何光裕等人借弹劾史道来攻击仇鸾,以此探测朝廷的意图。于是杖责何光裕和龚恺八十下,其他人则被夺去俸禄。何光裕受不住杖责,死去了。隆庆初年,追赠他为太常卿。

好家伙,这位叫张恺的,虽然挨了顿板子,官职却没变。后来他还上书弹劾靖江王嚣张跋扈,阻止了朝廷大规模征讨广东的寇匪。最后做到湖广副使。对了,张恺,字次元,是松江华亭人,嘉靖二十六年考中进士。

接下来说杨允绳,字翼少,也是松江华亭人,嘉靖二十三年考中进士。一开始当了个行人,过了一段时间,升了兵科给事中。那时候严嵩一人专权,皇上要朝廷推荐内阁官员。杨允绳和同事王德、沈束、陈慎一起,建议皇上考察辅臣的德行,并且补充一些被遗漏的人才。没过多久,他又奉命和英国公张溶、抚宁侯朱岳、定西侯蒋传等人一起,在阅武场检阅继承爵位的子弟。结果,指挥郑玺突然报告说敌寇打来了,张溶他们都吓得跑了,只有杨允绳纹丝不动,还赶紧上奏弹劾了郑玺。 郑玺被罢官,张溶和朱岳被取消了军务,蒋传等人被罚俸禄,杨允绳因此出了名。他还弹劾罢免了兵部尚书赵廷瑞。

在谏官的位子上没多久,他就接连上书。他建议选拔提学官和地方官员要注重品行,并且根据地方大小把府州县的职务分成三等,减少不必要的繁琐事务,这些建议都被采纳了。后来俺答入侵,朝廷紧急商讨军事。杨允绳建议让五军都督府、府军前卫和锦衣卫的高级官员,每逢考核军队和政务的年份,都自己写个报告陈述情况,让都察院和御史台的官员从中挑出毛病;而腾骧四卫和锦衣卫的指挥以下的官员,则由兵部考核。皇上都同意了,还把这些定为法令。之后,他又提出了四条御敌的策略,也被采纳了。后来他又升迁为户科左给事中,之后因为生病告退回家。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被起用,恢复了原来的官职。

三十四年九月,他上书朝廷,说倭寇作乱,这背后原因值得深究。他说:“现在,总督和巡抚的命令,下面那些官吏根本不执行,问题不在于官位不高、权力不大。” 他接着分析说,总督和巡抚上任,都要给那些有权势的人送礼,美其名曰“谢礼”。有什么事情要上奏朝廷,也要塞钱进去,叫“候礼”。等到俸禄满了,就想着调离,躲避灾祸,想离开这个地方;犯了罪想掩盖,出了事想找人帮忙,贿赂之风盛行,数额巨大,无法估量。总督和巡抚从下面官吏那里收受贿赂,下面官吏又从老百姓那里搜刮。官吏们对上司卑躬屈膝,总督和巡抚对百姓却一脸堆笑。上下互相蒙蔽,社会风气根本无法振作。那些不称职的官吏更是从中渔利,十倍地盘剥百姓。剩下的老百姓,肯定要揭竿而起,成为盗贼,这隐患不只是在海岛上啊!”

冬天,他去光禄寺巡视。光禄寺丞胡膏虚报物品价格,允绳和他同事御史张巽一起弹劾了他。案件移交法司审理。胡膏很着急,辩解说:“祭祀用的东西,规格很高,我不敢随便用次品充数。允绳这个人太认真,太挑剔了,他斥责我说祭祀用的东西,凑合着用就行了,干嘛非要精挑细选?他这是在诽谤朝廷祭祀!”皇帝大怒,把允绳和胡膏都关进了诏狱。刑部尚书何鳌认为允绳在仪仗内诉说事情不实,按律当斩,但皇帝还是下令杖责允绳和张巽。张巽被撤了三个官职。胡膏被外放。五年后,允绳最终在西市被处死。在此之前,有个叫马从谦的人,因为诽谤祭祀活动被杖毙。穆宗皇帝即位后,追赠允绳为光禄寺少卿,并给了他儿子一个官职。天启初年,追谥他为“忠恪”。胡膏后来因为贪污受贿被弹劾,最终被处死。

马从谦,字益之,是溧阳人。嘉靖十年,他乡试考中了第一名,也就是咱们说的解元。三年后,他又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工部主事。后来他去治理黄河水患,干得不错,很有政绩。之后升官做了主客司主事,又升任尚宝司丞,负责起草内阁的诏书。章圣太后去世的时候,他劝皇帝要按照礼制守三年丧,但皇帝没听他的。没多久,他又升任光禄寺少卿。

当时,太监杜泰贪污受贿,每年搜刮民脂民膏几百万两银子,马从谦上奏弹劾了他。杜泰恼羞成怒,反过来诬陷马从谦诽谤自己。巡视御史孙允中和御史狄斯彬调查后,证实了马从谦的奏报属实。可皇帝当时正迷信道教,厌恶别人说他的坏话,而马从谦的奏章正好触及了他的痛处,皇帝一怒之下,把马从谦和杜泰都关进了诏狱。负责审理的官员认为马从谦的弹劾没有确凿证据,皇帝更生气了,把马从谦交给法司审理。因为孙允中和狄斯彬被认为是马从谦的同党,也被贬到边远地区做小官。法司最后判马从谦戍守边疆。皇帝还下令廷杖八十,把他发配到瘴疠之地,结果马从谦死在了杖刑之下。而杜泰因为揭发了马从谦的“罪行”,反而被赦免了。这一切发生在嘉靖三十一年十二月。

过了很久,光禄寺失火了,皇帝竟然说:“这是马从谦的余孽造成的!”隆庆初年,朝廷要追赠那些为国建言而被杖毙的大臣。但一些太监还记恨马从谦,处处阻挠。给事中王治和御史庞尚鹏极力为马从谦辩护,但皇帝认为马从谦的罪行如同儿子骂父亲一样大逆不道,最终还是没有答应。

孙允中是太原人,后来官至应天府丞。狄斯彬和马从谦是老乡,同是溧阳人。

古人说:“君仁则臣直”。在世宗皇帝时期,正直的官员有多少啊!严重的被杀头,轻一点的被长期关押,最幸运的也只是被贬官,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的。然而,皇权越是专制,士气却并没有衰弱,那些为国捐躯的人络绎不绝,根本阻止不了。看看他们蒙难的时候,依然泰然处之,足以激励那些懦弱的人奋发向上,这都是几百年来培养出来的效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