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宪成,字叔时,是无锡人。万历四年,乡试考了第一名。八年的时候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户部主事。当时大学士张居正生病了,很多朝臣都跑去给他祈祷,但顾宪成觉得不应该这么做,坚决反对。 有同事想代替他署名,他也直接把名字给划掉了。张居正死后,顾宪成调任吏部主事。后来他告假回家三年,之后又补任了验封主事。
万历十五年,朝廷要对京城的官员进行考核,都御史辛自修负责这件事。工部尚书何起鸣在考核中出了问题,辛自修因此没处理好,惹恼了当权者。给事中陈与郊奉承领导的意思,一起弹劾何起鸣和辛自修,实际上是借机攻击辛自修,保护何起鸣。结果,两个人都被罢官了,同时还有四个弹劾何起鸣的御史也被问责。顾宪成觉得这事儿不公平,就上书批评了当权者,结果被皇帝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贬官到桂阳州当判官。后来又慢慢升迁到处州当推官。他母亲去世后,守孝期满,又补任泉州推官,因为清廉公正,被评为第一。之后升职为吏部考功主事,后来又升任员外郎。
这时候,皇帝下旨要同时册封三个皇子为王。顾宪成和其他的官员一起上书反对,说:皇上您是根据《祖训》里关于立嫡子的条文,想暂时让三个皇子都封王,等以后有嫡子就立嫡子,没有嫡子就立长子。我们仔细想想,“待”这个字,问题可大了。太子是国家的根本,预先确定太子,是为了巩固国家的根本。所以说,有嫡子就立嫡子,没有嫡子就立长子,现在这么说没问题,但以后就说不准了。我们朝代的立储制度,东宫从来不等到有嫡子才立,皇子也不同时封王。朝臣们都说得非常清楚了,皇上您却完全没听进去,难道您的想法比历代圣君还要高明吗? 有天下的人叫天子,天子的儿子叫太子。天子是受命于天的,君主和天是一体的;太子是继承于父亲的,父子是一体的。继承皇位,承担祭祀宗庙的责任,就在于此,不能随便封爵位。现在想同时封三个皇子为王,那皇子的封号从哪里来的呢? 没有来源,就难以立名;如果有来源,就难以符合实际情况。
皇上觉得这是权宜之计罢了。权宜之计嘛,就是没办法的情况下才采取的办法。立元子为太子,其他儿子封为藩王,从道理上讲,从名分上讲,从感情上讲,有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的呢?尊卑等级的冲突,正是由此产生的。皇上以《祖训》为准则,子孙又以皇上为准则。皇上不难开创前所未有的制度,后世难道就不难沿袭皇上已经建立的制度吗?如果以后每个皇帝都有嫡子,那还好说,不然的话,就没有太子了。而且,还得像皇上这样英明才行,不然的话,所有皇子都可能成为太子,那岂不是给后世留下巨大的隐患吗?皇后和皇上一起继承皇统,只盼望皇统能有人继承就够了。皇上的元子和其他儿子,也是皇后的元子和其他儿子。恭妃、皇贵妃也不能私下偏袒谁,一切都要以尊卑为准。难道一定要像辅臣王锡爵那样请求,非得先拜皇后为母,才能称儿子吗?
况且,一开始奉旨,说等上两三年就行了,后来又改成二十年,又改成二十一年,这样还可以用时间来衡量。现在说“等嫡子”,那就没法用时间来衡量了。命令刚下达就又更改,想法反复改变,越来越拖延。自从并封的命令下达后,上书请求的奏折多得数不清,连乡下的老百姓都在私下议论纷纷,这是谁造成的呢?这是人心所向啊!皇上却还责怪辅臣没有担当。王锡爵日夜奔走,排斥各种反对意见,顺从皇上的旨意,这怎么能算担当呢?只有竭尽全力,让皇上没有过错,这才是真正的担当。不然的话,皇上都无法应对天下人的议论,更何况王锡爵呢!
皇上英明神武,不是那种溺爱宠幸亲信的人。但是那些不理解的人,看到影子就怀疑形状,听到声音就怀疑内容,就连我们这些臣子,也有些事情无法为皇上解释清楚。皇上功德盛大,事业辉煌,比得上古代的明君。而现在却出现这些意料之外的纷扰,不值得惋惜吗?恳请皇上早日立元子为太子,第三子、第五子分别封王。父子父子,君君臣臣,兄弟兄弟。宗庙的福祉,国家的庆幸,都在于此了。
宪成还给王锡爵留下了遗书,反复辩论。后来,并封的议论就不了了之了。
二十一年的时候,朝廷进行京察,吏部尚书孙鑨和考功郎中赵南星把执政大臣的亲信都给撸掉了,宪成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来赵南星被斥责,宪成还上书请求一起被罢免,但皇帝没同意。没多久,他就升迁为文选郎中。他推荐的人选,大多都跟执政大臣对着干。
之前吏部尚书的职位空缺,当时的皇帝想让罗万化担任,但宪成不同意,最后陈有年才当上了吏部尚书。后来朝廷推荐内阁大臣,罗万化又一次没被选上。皇帝和其他的大臣都很生气,罗万化最终还是被推荐了,结果皇帝又把他给撤了。后来,皇帝要退休了,朝廷要推举接替他的人。宪成推荐了前任大学士王家屏,结果这触怒了皇帝,宪成被削籍回乡了。这件事在当时可是传得很广。
宪成被罢官后,名声反而更高了,全国各地都有人推荐他复出,足足有上百封奏疏,但皇帝一封都没批。直到三十六年,朝廷才让他担任南京光禄寺少卿,但他坚决推辞,不肯接受。四十年,宪成在家中去世。天启初年,朝廷追赠他太常卿的职位。魏忠贤乱政的时候,他的党羽石三畏又翻旧账,把宪成的官职都给撸了。崇祯初年,朝廷又追赠他吏部右侍郎的职位,并谥号为“端文”。
宪成天资聪颖,从小就有志于圣学。被罢官回家后,他更加潜心研究学问,大力批判王守仁“无善无恶心之体”的理论。他家乡有个东林书院,是宋代杨时讲学的地方,宪成和他的弟弟允成一起倡议修缮书院,常州知府欧阳东凤和无锡知县林宰也帮忙筹建。书院建成后,宪成和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等人一起在里面讲学,人们称他为泾阳先生。当时很多有抱负的士大夫因为触犯了权贵而被罢官,他们纷纷隐居山林,听到宪成的名声后都纷纷前来投奔,书院都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了。宪成曾经说过:“做官在京城,心思不在君父身上;做官在边疆,心思不在百姓身上;住在山林水边,心思不在天下大事上,这些都不是君子应该做的。”所以,他在讲学之余,经常评论朝政,评价人物,朝中很多官员都敬佩他,暗中支持他。就这样,东林书院的名声越来越大,但也因此招来了很多忌恨他的人。
话说后来淮安巡抚李三才被弹劾,叶向高和孙丕扬两位大人收到了御史宪成的信,信里为李三才说好话。结果御史吴亮把这封信抄录下来,到处散发,那些攻击李三才的人就炸开了锅。当时,于玉立、黄正宾之流也跟着起哄,一个个轻浮得很,巴不得出名。徐兆魁等人就抓住机会,借题发挥,把矛头指向东林党。
兆魁写了一份奏疏猛攻宪成,信口雌黄,满篇污蔑。他胡说八道,说浒墅有个小河,东林党把河里的税收都霸占了,用来当书院的经费;朝廷派来的官员一来,东林党就用书信邀请,就算官员不去,也要送上厚礼;宪成讲学走到哪里,仆人成群结队,县令还要提供吃住,没有两百两银子根本搞不定;讲学的时候,总是谈论朝政,地方官府要是做事和他的意见不合,他就逼着人家改;他还收了黄正宾的贿赂。这些话完全是无稽之谈,没有一点证据。
光禄丞吴炯上书为宪成辩护,他说:“宪成写信救李三才,确实越了界,我曾经批评过他,宪成自己也后悔了。现在宪成被诬陷,天下人都会因此不敢讲学,以后谁还敢谈论孔孟之道?国家的正气将会因此衰败,这可不是小事啊!” 奏疏递上去了,却没下文。此后攻击宪成的人络绎不绝,直到宪成去世,攻击声仍然没有停止。
凡是曾经为李三才说过话的,参加辛亥年京察的,维护过魏忠贤政敌的,揭露过韩敬科场舞弊的,请求查办熊廷弼的,反对张差梃击案的,最后是反对迁都和红丸案的,得罪过魏忠贤的,都被冠以“东林党”的帽子,遭到无休止的攻击。魏忠贤借着权势,把这些人一网打尽,杀戮和禁锢,好人一个不剩。崇祯皇帝即位后,才逐渐启用这些被排挤的人。可是,党争的局面已经形成,小人得势,祸国殃民,直到明朝灭亡,这种局面才算结束。
欧阳东凤,字千仞,是潜江人。十四岁的时候就没了父亲,他悲伤过度,瘦得像根柱子似的。他母亲生病吐血,他竟然跪在地上,把母亲吐出来的血都吃了。乡试考中了,县令看他家穷,就送给他二百亩地,但他谢绝了。万历十七年,他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兴化知县。
后来,兴化发大水,河堤决口了,他向上级请求救济,但没得到回应。于是,他就直接向朝廷上奏章请求救济。因为越级上奏,被停了俸禄,但他最终还是达到了目的,朝廷批准了他的请求。他后来几次升迁,做到南京刑部郎中,又升任平乐知府。他安抚当地瑶族人民,大家相处得像父子兄弟一样亲密。他还向督学和监察御史建议,挑选优秀的瑶族青年入学读书,瑶族人民逐渐懂得了礼仪和谦让。 税务官横行霸道,欧阳东凤坚决抵制。后来因为才能出众被调到常州做官。他生活简朴,住着布帘子隔开的屋子,用着粗瓦器皿,下面的胥吏们根本捞不到一文钱的好处,他还抓获了不少奸人和强盗。宪成等人到常州讲学,他帮忙创建了东林书院。在常州待了四年后,他就辞官回家了。后来朝廷又起用他做山西副使,又升任南京太仆少卿,但他都推辞了,最后在家中去世。
吴炯,字晋明,是松江华亭人。万历十七年,他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杭州推官。后来进京做了兵部主事,之后就请求回家休假了。他为人清廉正直,不追求名利。在家待了十二年,才重新回到原来的官职。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升任光禄丞。天启年间,他官至南京太仆卿。魏忠贤的爪牙石三畏诬陷吴炯包庇宪成,结果吴炯被罢官免职,在家闲居。崇祯初年,他又重新被起用为官。吴炯家世世代代都是官宦人家,但他没有儿子,就设立义田来供养族人。当地贫困的读书人和准备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都得到过他的资助。他还曾经捐献一万两银子支援边疆,因此被朝廷下诏表彰。
顾允成,字季时,是顾宪成的弟弟。他性格耿介,看重名节。万历十一年参加会试,直到十四年才去参加殿试。
他的策论里写道:“陛下因为郑妃勤于侍奉,册封她为皇贵妃,朝臣们心里非常担忧,过度揣测。臣建议赶紧立太子,册封王恭妃为皇后,如果不行就罢免她,或者严厉处罚她。万一不幸皇贵妃骄横跋扈,她的亲戚和身边的人乘机作威作福,内外祸患难以尽数!前些年张居正蒙蔽皇上,擅权营私,陛下认为不足为信,却把它交给几个不靠谱的人去处理。恐怕张居正一人专权,还只是对陛下构成双重威胁;而现在这些人专权,就对陛下构成单一威胁了。两个威胁容易互相牵制,一个威胁就很难对付了。”
执政大臣们又惊又怒,把他排在了最后一名。
话说,有个叫房寰的,是南畿督学的御史,老家在德清。这厮居然写了一堆奏章,狠狠地弹劾都御史海瑞,气的允成他们不行了。允成就和同年的彭遵古、诸寿贤一起,也上书弹劾房寰。他们大概意思是说:“房寰这个人,嫉妒贤能,正直的人在他眼里都是眼中钉肉中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羞耻!我们从小读书,就特别敬佩海瑞,觉得他是当代的伟人。房寰自己贪污成性,听说海瑞的名声,应该羞愧得死掉才对,他竟然还敢造谣诬陷,我们真是太痛心了!” 然后他们就列举了房寰七条欺骗蒙蔽朝廷的罪状。
一开始,房寰的奏章一出,朝野上下都气得牙痒痒,可朝廷却偏袒他,只象征性地批评了他几句。等允成他们上书之后,朝廷说房寰已经认错了,不该乱说话,就夺了允成他们三个人的官帽,让他们回家反省,还命令九卿约束那些来观政的进士,不准乱说朝政的事。
这可把南京太仆卿沈思孝给气坏了,他上书说:“这几年来,朝廷一会儿说建言是妨碍朝廷,一会儿又说越职是犯罪,还让各部门互相监督,限制言论,连来观政的进士都被堂官们管得死死的。禁止他们贪污受贿没问题,但干嘛连直言进谏都不让?教他们正直做人没问题,但干嘛要教他们闭嘴巴结?要是这个风气开了,那后果还了得!谏官为了保住官位,巴结上司,不敢说话了;普通官员更不敢说话;大臣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互相勾结,也不说话;小官们更没机会说话了。万一哪个奸臣当道,危害国家,皇上怎么知道呢?我查阅了历朝历代的史书,像练纲、邹智、孙磐、张璁这些人,都是读书人,他们进谏时,也没见被治罪,为什么偏偏要处罚允成他们呢?” 结果,这封奏疏惹恼了皇上,沈思孝也被责备,允成他们三个也就彻底失势了。
房寰呢,又开始攻击海瑞和沈思孝,说的那些话简直是胡言乱语,这下子彻底得罪了舆论,被贬到江西当副使去了。后来,给事中张鼎思弹劾房寰贪污受贿,房寰又反过来攻击张鼎思,想把他弄下台。其他给事中看不下去了,纷纷上书攻击房寰,最后,房寰和张鼎思都被贬官,从此再也没翻身。
很久以后,南京的御史陈邦科推荐允成他们几个,但是皇帝没同意。巡按御史又再次上奏,皇帝才下旨允许允成担任教授。允成后来先后在南康、保定任职,之后进京担任国子监博士,又升迁为礼部主事。
等到三个王爷同时受封的诏书要下达的时候,允成和同事张纳陛、工部主事岳元声一起上疏劝谏,说:“册立大典,这些年来没人敢再冒犯,这是遵从二十一年以前皇帝下的明确诏令。现在时间到了,大臣们都翘首以盼。而首辅王锡爵匆忙进京,一见到礼部尚书罗万化和仪制郎于孔兼,就嘱咐他们不要说话,自己承担全部责任,我们当时都很高兴也很安慰。没想到陛下竟然从宫中偷偷地送出密诏,交给王锡爵私下处理,于是三王同时受封的决定就这样定下来了,就连次辅赵志皋、张位也不知道这件事。天下大事不能由一家私下决定啊!元子受封为王,祖宗以来都没有过这种礼仪,王锡爵凭什么能擅自做主,陛下又凭什么开这个先例呢!” 当时,光禄丞朱维京、给事中王如坚的奏疏已经先一步递交上去了。皇帝大怒,把他们发配到边疆戍守。朱维京的同僚涂杰、王学曾随后也被斥责为平民。后来谏官越来越多,皇帝知道不能全部斥责,就只回复说“遵旨办理”,结果这事儿最后不了了之。
没过多久,吏部尚书孙鑨等人因为拾遗的事情被责罚。允成认为这件事其实是阁臣张位干的,于是上疏极力指责张位,还牵扯到了王锡爵。张纳陛也上奏章强烈批评,还指责那些依附执政者的官员。皇帝大怒,把允成贬为光州判官,张纳陛贬为邓州判官。他们都请求告假回家,从此不再出来做官了。
张纳陛,字以登,是宜兴人。十六岁的时候,就跟着王畿先生学习。万历十七年中进士。从刑部主事改任礼部。他一生都很看重自己的节操。家乡有什么利益冲突,他总是会为乡亲们向有关部门请求,直到事情解决才罢休。东林书院的集会,张纳陛也参加了。他还和同乡史孟麟、吴正志一起举办了丽泽大会,东南地区的人都争相前往参加。
当时和允成他们一起因为反对三王同时受封,以及拾遗事件而受到处罚的,还有户部主事、滁州人贾岩,他也被贬为曹州判官。他上疏辞职回家,后来去世了。天启年间,允成、张纳陛被追赠为光禄少卿,贾岩被追赠为尚宝丞。
诸寿贤,字延之,是昆山人。他刚当上小官,就上书请求辞官回家务农,打算十年后再出来做官。结果他的奏章被搁置了,没被批准,最后只好回家。过了一段时间,他被任命为南阳的老师。后来又到京城做了国子监的助教,升任礼部主事。那些达官贵人的亲戚朋友都来求他办事,但他全都拒绝了。后来他生病了,请求回家休养,靠教书养活自己,过了一段时间就去世了。
彭遵古,麻城人,最终做到光禄少卿这个职位。
钱一本,字国瑞,是武进人,万历十一年考中进士。一开始被任命为庐陵县令,后来被征召为御史。他刚上任,就弹劾了他前任江西巡按御史祝大舟贪污受贿,祝大舟最后被发配充军。之后,钱一本又上奏请求将曹端、陈真晟、罗伦、罗洪先四位先贤从祀孔庙。后来他又出巡广西。
皇上因为张有德的请求,准备大办册立太子的大礼,而当时申时行执掌朝政,却没能阻止。钱一本就上书了两道奏章,一是论述辅臣专权,二是论述立储之事。他论述辅臣专权的奏章说:
“皇上之前下旨让辅臣总管朝政。朝廷的政事,辅臣怎么能全部都管呢?内阁本来只是负责起草奏章,是顾问性质的,遇到奏章,内阁大臣应该各自拟定一个旨意。现在却只有申时行一个人说了算。皇上做出的决定只占十分之一,申时行做出的决定却占十分之九。皇上做出的决定叫圣旨,申时行做出的决定也叫圣旨。只有当出现怨言的时候,才说是皇上的决定,这罪过怎么算得完呢?这就是第一个应该论述的问题。”
他还说:“雒于仁进献了四种药的建议,皇上想实行,但辅臣却极力劝阻,把它压了下来。那些关于辅臣的奏章,也都压着不发。我们的皇上竟然被蒙蔽到这种地步,又怎么能指望他们尽忠补过呢?这就是第二个应该论述的问题。”
“科举考试的弊端,败坏了风气,他们却敢上奏说没有弊端,欺骗皇上。我认为,那些当权者的子弟如果考中了,却被别人揭发作弊,就应该取消他们的功名,改成荫封。那些已经做官的,也应该暂时回家,等他们的父亲退休后再考虑他们的官职。不能让那些像狗一样忠于主人的臣子,抵不过他们子孙后代的私利。这就是第三个应该论述的问题。”
“大臣们应该为国家献身,哪还有家?但他们却把远方的官员当成近臣的家臣,又把远近的官员都当成内阁的家臣。收受贿赂是从执政者开始的,那年年禁止馈赠的命令又有什么用呢?这就是第四个应该论述的问题。”
密奏奏章,以前是皇帝忌讳的;秘密上书,大臣们也不敢这么做。现在内阁大臣们,有的想帮忙解决问题,有的有秘密的计策,都用揭帖的方式上报,虽然说的都是正论、忠言和好计策,但这跟以前偷偷摸摸的密奏有什么区别呢?这不是公开透明的做法啊!况且,该说的公开的事,就应该跟天下人一起公开说;该说的私事,忠臣是不会私下说的。为什么还要沿用中书省的旧例,重蹈留中不发的弊端,反而让恩怨分明,让赏罚都由自己说了算呢?这第一点,我必须要说。
咱们国家效仿古代治理国家,各部就像古代的六卿分管职务,内阁就像古代的三公负责议政。可没听说过三公可以把六卿的权力都抓在自己手里,六卿还得毕恭毕敬地听从三公的命令,凡事都要请示三公才能行动啊。这第二点,我也要说说。
三公的职责是议政。老师,要教导道理。现在讲武殿这么多年皇上都不来,这算什么老师?师傅,要以德义教化。现在国库空虚,私人却藏着很多钱,却不能拿出来救急,这算什么师傅?保,要保护皇帝的身体。皇上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还以身体有病为借口,这算什么保?他们兼任的职务都说是太子的老师、师傅和保姆,可立皇太子的仪式到现在还一拖再拖,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兼任的是什么职务。这第三点,我必须说明。
翰林院这条路,大家都说是通往宰相之路。大家拼命往上爬,一步步升到列卿的职位,就指望着能当宰相。这样一来,国家宰相这么重要的职位,就成了内阁大臣们拉关系的私人物品。那些没本事的人就只会巴结奉承,那些奸诈的人就只会欺压别人。内外勾结,内外串通。一开始就不正派,还指望他们最后能做好事吗?所以,内阁大臣一当上这个位置,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都不肯下来。嵩的教训离我们不远,居正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居正的教训离我们不远,时行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之后的人更加庸碌无能,甚至比时行还差;那些心胸狭窄、固执己见的人,又重复了居正的错误。除非彻底改变这种体制,公开选拔人才,否则宰相之路就永远说不清楚。这第四点,我必须强调。
老百姓以前都能直接向统治者反映意见,明君还会设立专门的“诽谤木”让人们自由表达。现在的大臣们却害怕别人批评自己,就想堵住天下人的嘴,不直接说他们是奸诈、邪恶、轻浮,而是骂他们是诽谤者、小人。眼前的事儿还能蒙蔽,但死后的是非就很难掩盖了。接下来,我还有九点要论述。
君臣之间应该像天地一样有明确的界限。现在皇上自称“总政”,大臣也自称“总政”。他们身处高位,享受着巨大的权力和利益,为了保住位置,宁愿忍辱负重,直到老死在位上才罢休。古时候说的那些元老大臣,难道也是这样不懂得进退、生死的人吗?大臣们都不懂得适时进退,天下又怎么能有清正廉洁、刚毅正直的风气呢?整个社会的风气都败坏了,像坟墓一样腐烂不堪,而且越来越严重,根本停不下来。所以陛下您的统治,前几年过于急躁苛刻,气势凌人;后几年又过于姑息放纵,贤者与愚者混杂在一起。之前的政事由居正总管,现在的政事由时行总管,但都没有真正由朝廷总揽,这是问题所在。接下来,我还有第十点要论述。
然而,君主之道最重要的是选择辅佐大臣,而选人用人的关键也在于君主自身,我希望陛下不要把国家根本大事当儿戏。孔子用九经教导君主,首先强调的是修身、选贤。那些奸臣、谄媚的近侍、贪图钱财的人,一旦迷惑了君主,就会让君主内心不明智,身体虚弱。更何况像褒姒那样的美女,像骊姬那样的奸妃,她们用狐媚迷惑君主的心,又让君主转移目标。陛下您心神不宁的情况,我知道有很多,那您又怎么能重视德行,尊重人才,从而修身选贤呢?
关于国家根本的大事,我的论述如下:
皇上您为啥这么迟迟不立太子呢?是想效仿太祖皇帝和世宗皇帝的做法吧。但是,太祖皇帝中年的时候就立了庄敬太子,还封了您父亲为裕王,并不是一直不立太子的啊。况且,现在的情况跟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皇贵妃受宠超过皇后,她一直想着夺取太子之位,一直想着办法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这在世宗皇帝时期是没有的。孩子总是依附母亲,皇元子的母亲在皇贵妃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您说“长幼有序”,皇贵妃就说“贵贱有等”。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夺了太子之位,您打算怎么办?这在世宗皇帝时期也是没有的。
景王被封王后,只有您父亲一个人留在京城。现在呢,兄弟们的穿着打扮没啥区别,名分也不正。弟弟因为母亲受宠而经常接近皇上,母亲又为了儿子当太子而不断树立功劳。这些,世宗皇帝时期都没有发生过。听说皇上您以前曾经在皇贵妃面前说过一些话,皇贵妃就抓住这些话不放。到现在还没解决,她越来越有恃无恐,您越来越犹豫,事情也越来越难办了。这些,世宗皇帝时期也都没有发生过。
之前您下令不许各部门催促您立太子,导致这件事越来越拖延,这不是您故意设下陷阱,来堵住天下人的嘴吗?要是到了该立太子的期限,没人提这事儿,您就装作不知道,希望再拖延一段时间。要是有人提了,您就说“你们这是来烦我的”,然后就再拖一年。明年要是还有人提,您就又说“你们这是又来烦我了”,再拖个两三年。一定要等到天下没人敢提这事儿了才罢休,这样才能顾全您跟皇贵妃的私情,却完全不管国家根本从此动摇,天下从此陷入危险。我觉得皇上您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很精明,但在谋划大事上却很笨拙。这种小聪明,骗骗老百姓还行,还想骗天下万世吗?
疏入,留中。 皇上收到奏章,但是没作处理。当时朝中大臣接二连三地争论皇位继承人,只有(他)一个人说话最耿直,最敢说真话。皇上记恨上了他。
没过多久,皇上就杖责了给事中孟养浩。皇上的旨意说,孟养浩所用的那些话,根源都指向(他),说他造谣诬陷皇上,扰乱国家大典,所以把他贬为平民。后来好多次推荐他重新做官,皇上始终不用。
(他)被罢官回家后,就潜心研究《六经》和濂洛学派(理学)的书,尤其深入钻研《易经》。他和顾宪成等人一起主持东林书院的讲席,学生们都尊称他为启新先生。他在乡里住了二十五年,临终前还写诗表达了自己的心愿,然后就如期去世了。天启年间,朝廷追赠他为太仆寺少卿。
子春,字若木,万历三十二年考中了进士。先后做过高阳县令和献县县令,后来被朝廷征召,当上了御史。太仆寺少卿徐兆魁攻击李三才,顺便还狠狠地批评了顾宪成。子春就连续上书三次,揭露徐兆魁的卑鄙邪恶。
他出差去湖广巡视,还特意请求朝廷给礼部侍郎郭正域和光禄寺少卿顾宪成发放抚恤金。当时楚国的宗室成员因为揭发伪王的丑事,被关进高墙的很多,子春就为他们申冤,后来又请求释放那些被关押的宗室家属,说话非常恳切。咸宁县县令满朝荐被关押很久了,子春奏请朝廷释放他,顺便还请求释放王邦才和卞孔时。他又连续上书两次弹劾守备太监杜茂,并且详细陈述了采矿和专卖的危害,说:“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皇上您怎么能听信小人的谗言呢?这要是让您落个像汉桓帝、唐德宗那样的名声,那可就成了我大明王朝的祸根了!”
皇上把湖广的土地划给了福王当庄田,子春连续三次上书力争,皇上为此还下旨严厉斥责了他。叶向高退休了,方从哲当了首辅。子春又上书抗议,说:“现在天下的人才,朝中少而民间多;钱财呢,民间少而朝中多。方从哲不能纠正这种状况,反而对福王百依百顺。我常常感叹皇上您有尧舜那样的才能,可惜辅佐您的大臣不行。勉强算得上可用的人,只有王家屏和沈鲤,可皇上也不信任他们。其他大臣大多庸庸碌碌,卑鄙无耻,互相倾轧。没想到到了方从哲这里,情况更糟了。我听说方从哲经常跟人说,都是内阁的意思,他这是甘愿做万安、焦芳、曾赵志皋、沈一贯那样的人啊!” 方从哲因此上书请求辞职。皇上慰留了他,却责备子春胡说八道,冒犯君上,把他贬到福建做右参议。没多久,他父亲去世了,子春回家丁忧。
天启初年,他官复原职。被召回朝廷,做了尚宝寺少卿,后来又升迁为光禄寺卿。天启五年,魏忠贤的党羽门克新弹劾子春依仗东林党,子承父业,最终被削籍回家。
崇祯九年,皇上召见他,让他担任通政使。后来升迁为户部右侍郎,又做到户部尚书。他还总督仓场,制定并推行了十条整顿弊政的措施。因为劳累过度,他请求告退回家。没过多久,他又被起用,担任南京户部尚书。他上疏请求皇太子出阁学习,皇上同意了。他多次上疏请求退休,但皇上都不批准。崇祯九年,他又上书朝廷,提出了作战和防守的策略,并且分析了贼军三个可以被击败的弱点。皇上采纳了他的建议并下令执行。
崇祯十一年,黄道周、刘同升等人因为反对杨嗣昌徇私情而被贬谪。范景文等人上疏营救,他也参与其中。第二年正月,范景文被革职,而他却没受到牵连。他当御史的时候,很有威望。后来做了大官,也一直兢兢业业,没有过错。但他曾经上疏请求更改折白粮的办法,触怒了皇上,被罢官回家。就在这一年,他去世了。
孔兼,字元时,是金坛人。万历八年考中进士。先在九江做推官。后来进京,在礼部担任主事,又升迁为仪制郎中。他曾经上疏批评都御史吴时来晚年行为不端,不配被追谥“忠恪”,同时请求追谥杨爵、陈瓒、孟秋。结果吴时来的谥号被取消,而杨爵被追谥为“忠介”。大学士王家屏因为争论册立太子而请求辞职。孔兼上书说:“皇上您为了满足宫中宠臣的私心,却动摇了朝廷的根本。您不听从辅臣的建议,反而加重了谏官的处罚,还迁怒于吏部,罢免了三个官员的官职。当年万国钦因为得罪申时行而被罢官,饶伸因为得罪王锡爵而被罢官,他们都不是因为得罪您而被罢官的。辅臣在几千里之外,都能这样遥控朝政,莫非皇上您这是在表示恩宠,想让他们回来,一起图谋其他事情吗?自从皇上您最近做出这些举动以来,正直的人都很寒心,而奸邪的臣子却拍手称快。将来逢迎皇上的人一定会很狡猾,而忠正之士却无法得到提拔,申生、杨广这样的乱臣贼子又会再次出现,这将危害国家社稷,这不仅仅是我们这些忠臣的担忧啊!”皇上看到他的奏疏后,非常生气。不过,最后还是把奏疏压了下来。
明年正月,皇帝下诏要同时册封三个皇子为王。孔兼和员外郎陈泰一起上奏章反对,说:“立嫡长子为继承人的规矩,自古以来就有啊。但是仔细查查历代祖宗,还真没听说过空着太子位子等嫡子的情况。想当年陛下您刚六岁就当上了太子,仁圣皇太后正值盛年,先帝也没耽误您登基,您还记得吧?事情紧急就容易出岔子,规矩不一样结果就不同。我们希望您收回成命,先立太子,再封王,这样一起办,对国家社稷都好。” 奏章没得到回应。
孔兼又上奏说:“陛下您坚持要等嫡子继位,既怀疑大臣们在背后说坏话,又觉得朝政混乱,所以想治那些进谏的大臣的罪,说他们对您不敬。那些主张必须马上立元子的,都是君子,他们对您是恭敬的,像王如坚这些人就是。那些说同时册封符合您心意的,都是小人,他们对您是不恭敬的,就许梦熊一个人是这样。现在您想用对您不敬的罪名,去治那些对您恭敬的大臣,怎么服众?怎么体现法律的公正?我还想说,巫蛊之祸是因尧帝的母亲而起;承乾太子被杀也是因为皇帝偏爱所致。自古以来,那些乱臣贼子,哪个不是钻皇帝的空子,迎合皇帝的心思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当初同时拟定册封的两个诏书,这可是对国家社稷和皇帝的大错啊!既然您不能改变主意,那我只能辞职回家了。要是之前没犯错,辞职就能扬名立万。现在已经犯错了,再争也争不过,辞职也无法弥补过失了。有人说我关于册封的事已经说得够多了,只是可惜陛下您没采纳我的意见。我说陛下您心里已经后悔了,只是担心册封的事已经影响太大了,不好收场。就算您慢慢来,看着君父犯错,就算锡爵不为国家社稷考虑,难道也不为自己名声考虑吗?” 后来很多大臣都上奏劝谏,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没过多久,考功郎中赵南星因为京察被革职。孔兼和陈泰都上奏章为他求情。皇帝因为之前的怨恨,把孔兼贬到安吉做判官,陈泰贬到饶平做典史。孔兼递交辞呈回家了。他在家住了二十年,闭门读书,生活规矩严谨,乡里人都对他赞不绝口,没有一句坏话。
泰来,字伯符,是平湖人。十九岁那年,考中了万历五年进士,先是被任命为顺天府教授,后来升迁为国子监博士。他看到朝廷里当权的官员和言官们互相不对付,就上书劝谏他们,结果因此五年都没得到升迁。
南京礼部郎中马应图,和泰来是老乡,还是同一年考中的进士。万历十三年,马应图上书批评当权的官员,还狠狠地批评了给事中齐世臣,以及御史龚懋贤、蔡系周、孙愈贤、吴定等人,却大加赞扬吴中行、赵用贤、沈思孝、李植这些人。结果触怒了皇帝,被贬到边远的大同当典史。给事中王致祥、御史柴祥等人巴结当权的官员,又接连上书弹劾马应图,还说泰来参与了马应图奏章的修改。皇帝因为马应图已经被贬了,就没再追究泰来。泰来就借口生病回家了。过了很久,他又被起用,做了礼部主事,后来升了员外郎。他又上书请求皇帝立储君,但没被采纳。一年多后,泰来就去世了,年仅三十六岁。天启年间,孔兼和泰来都被追赠为光禄少卿。
于家是金坛有名望的家族。孔兼的祖上是户部侍郎于湛。他哥哥于文熙是大名兵备副使。他的堂弟于仕廉是南京户部侍郎,也很有声望。史孟麟,字际明,是宜兴人。万历十一年考中了进士。先是被任命为庶吉士,后来改任吏科给事中。他上书弹劾少詹事黄洪宪在典试中作弊,以及左都御史吴时来压制言官。当权的官员袒护他们,所以史孟麟的奏章没被采纳。员外郎赵南星、主事姜士昌接连上书弹劾黄洪宪和吴时来,还牵扯到了副都御史詹仰庇。这下当权的官员更不高兴了。吏科都给事中陈与郊一向依附当权的官员,就和他的同僚李春开一起,三次上书攻击赵南星和姜士昌胡说八道。皇帝只采纳了李春开的奏章,而把赵南星和姜士昌的奏章压了下来,不予处理。给事中王继光、万自约觉得不公平,又上书为赵南星等人辩护,措辞非常严厉。史孟麟也上书力挺赵南星等人,并且话里话外还批评了当权的官员,因此请求辞职,但皇帝没批准。史孟麟最后还是自己辞职回家了。李春开也称病辞职,后来因为考核被罢免。史孟麟不久后又被召回朝廷,任兵科右给事中。
二十年前,大学士赵志皋和张位提议说:“凡是需要大家一起讨论决定的事情,都应该让廷臣们分别上奏,最后再由皇上裁决,这样可以防止有人专权。” 孟麟上疏反驳说:“自从我入仕以来,就一直看到内阁大臣侵犯各部院的权力,言官们也都唯内阁大臣马首是瞻,官员们失职,言官们失责,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皇上您重新任命了辅臣,与天下一起开创新局面,政事都交给六部处理,舆论也交给言官们监督,天下人都欣欣然期待着太平盛世,为什么突然下达这样的命令呢?以前太祖皇帝废除中书省,分设六部,就是害怕权力过于集中;而各个部门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却又担心权力不够集中。其实,一个部门负责一件事情,权力集中一点也没关系;即使办砸了事情,责任也有处可寻。这就是祖宗设立官职的本意。现在让各位大臣分别写出自己的意见,汇总后听取皇上的裁决,这就相当于把一件事情的权力先分散到各个部门,最后又把各个部门的权力都集中到皇帝身边。表面上说是皇上裁决,实际上旨意都是内阁拟定的。如果有人从中作梗,暗中利用圣旨,表面上推卸给廷臣,那谁来承担责任呢?如果再出现像冯保、张居正那样的人,凭借关系作恶,暗中授意给廷臣,小人就会趋炎附势,互相勾结蒙蔽皇上,朝廷就无法察觉他们的错误,官员们也不敢为正义而争辩,那又该谁来承担责任呢?我认为,政权分给六部,并不会导致权力过于集中。只有六部不掌握权力,才必然会出现掌握权力的人。这就是逐渐收揽权力的手段,绝对不能采纳!” 皇上不高兴,没采纳他的意见。
后来孟麟升迁为吏科都给事中。 三王同时受封的议论开始出现,孟麟和于孔兼等人一起到王锡爵府上反对这件事。他又写了一篇《或问》,详细陈述了自己的观点,非常有力。尚书孙鑨和考功郎中赵南星负责癸巳年的京察,孟麟是他们的助手。赵南星因为受到谗言的攻击,孟麟也因此称病回家。朝廷召他回来担任太仆少卿,他又以生病为由辞去了官职。
孟麟一向注重名节,又和东林党人一起讲学,名望越来越高。他在家住了十五年,朝廷召他回来担任原来的官职,让他负责督促四夷馆的工作。正赶上梃击案发生,他上疏请求册立皇太孙,以消除那些小人觊觎皇位的想法。他还为御史刘光复求情。皇上大怒,把他贬为两浙盐运判官。熹宗皇帝即位后,孟麟逐渐升迁到南京礼部主事。后来又升任太仆卿,最终去世。
薛敷教,字以身,是江苏武进人。他爷爷薛应旗,字仲常,嘉靖十四年考中了进士。从慈溪县知县做起,一步步升迁到南京考功郎中,负责京官的考核工作。
那时候,大学士严嵩被给事中王晔弹劾了。严嵩就让尚宝丞诸杰给薛应旗写信,让他把王晔给撸了。结果薛应旗不但没撸王晔,反而把诸杰给撸了!严嵩一听,气得火冒三丈。后来,薛应旗又把常州知府符验给撸了,严嵩就指使御史桂荣弹劾薛应旗滥用职权,徇私枉法,把他贬到建昌当个通判。后来薛应旗又升迁到了浙江提学副使。
薛应旗特别擅长写文章,和王鏊、唐顺之、瞿景淳齐名,号称文章大家。据说他评阅文章,那眼光准得不得了,几乎没有失误。后来因为年龄大了,就告老还乡了。
这时候,顾宪成兄弟还年轻,就跟着薛应旗学习。薛敷教和顾宪成兄弟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两人互相鼓励,共同砥砺品德。后来薛敷教在万历十七年考中了进士,和高攀龙一样都是赵南星的学生,从此更加以名教为己任。
南京御史王藩弹劾巡抚周继,但他没按规矩直接向都察院递交奏章,而是私下给了他的上司耿定向。左都御史吴时来就这事儿要求依规处罚,结果王藩被扣了俸禄。有个叫敷教的官员就上奏皇帝说:吴时来堵塞言路,像狼一样攻击别人。而那些高级官员,玩弄文字,耍阴谋诡计,还故意打压有才能的官员,为了抬高自己,蒙蔽皇上。应该严厉打击朋党,换掉两个都察院的领导,才能让风气清正。
奏章递上去后,大学士申时行他们也上奏说:按惯例,北京的御史当天就要把奏章交给领导,南京的御史得三天内交。王藩违反了规矩,轻罚他一下也就算了。要是真按照敷教说的做,那岂不是要彻底打压大臣们?副都御史詹仰庇又弹劾敷教煽动人心,扰乱朝政。皇帝下令让敷教回家反省三年,之后恢复教职。大学士许国是敷教的老师,因为敷教的奏章里话里话外都影射到了他,许国很生气,就自己请求辞职。他还说:现在这上奏章的风气不好,可以邀功请赏,可以升官,还可以掩盖错误,所以大家都争着去上奏,这风气一旦形成,就很难挽救了。现在京城里谣传东南旱灾,我倒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这种风气,旱灾只是暂时的,而这风气却关系到整个社会的风气啊!吴时来也请求退休,大力批评敷教和主事饶伸。皇帝留下了许国和吴时来。都给事中陈与郊又上奏章狠狠批评那些爱上奏的官员,但皇帝也没理他。
二十年后,夏天,皇帝重新起用敷教,让他在凤翔当教授,不久就升迁为国子监助教。第二年,他大力主张给三位王爷同时封王,又给王锡爵上书。后来因为营救南星,被贬到光州当学正。回家侍奉母亲后,他就再也没有出来做官了。敷教生活很简朴,衣服粗糙,饭菜简单,一辈子没收过别人的礼物。在家二十年,坚持清议,大官们有什么举动,大多因为敷教的劝谏而停止。后来他和宪成兄弟以及攀龙等人一起讲学。死后,追赠尚宝司丞。
安希范,字小范,是无锡人,万历十四年考中了进士,先是被任命为行人,后来升迁到礼部主事。因为要照顾母亲,他就请求调到南京吏部工作。
万历二十一年的时候,行人高攀龙因为赵用贤被赶出朝廷,上书为赵用贤鸣不平,结果和郑材、杨应宿吵了起来。高攀龙被贬到揭阳当典史。御史吴弘济也出来为高攀龙说话,结果也被罢官。安希范就上书皇帝说:“这几年来,正直的官员都待不下去。赵南星、孟化鲤本来是选郎,因为秉公办事,都被一个一个地排挤出去了。赵用贤的节操感动了天下人,就因为吴镇那个小子的一封奏疏就被打发回家了,让杨应宿、郑材有机可乘,一起攻击他。像孙鑨的清廉正直,李世达的精明强干,李祯的孤傲廉洁,都是朝廷的表率。孙鑨、李世达先后离开了朝廷,李祯也坚决要离开,天下人都惋惜这些人才不被重用,都怀疑是内阁大臣嫉妒他们,不让他们的才能发挥出来。高攀龙的那封奏疏,内容正直平和,这是陛下忠诚的臣子,也是辅臣的好朋友啊!而杨应宿的奏疏,满篇都是歪理邪说,根本不讲道理。皇上让部门调查这件事,结果本来是高攀龙没错,杨应宿有错。可是,最终的处罚结果是,杨应宿只是被轻微处罚,高攀龙却被贬到偏远地区。辅臣误国不忠,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罪行了!他们总是自己写奏疏,把责任推到皇上的决定上。看着君父犯错,却不去劝谏,这算什么辅臣!等到别人被贬官之后,他们才假惺惺地出来求情,想要蒙蔽天下人的眼睛,但天下人都已经看穿了他们的真面目。吴弘济分辨君子和小人,就像黑白分明一样,结果也和高攀龙一样被贬官了。我担心的是,不是高攀龙和吴弘济两个人被贬,而是怕正直的人都被排挤出去,奸邪的人全都得势,到那时,谁来承担后果呢?恳请陛下立刻罢免杨应宿、郑材,以此警示那些谄媚逢迎的小人;恢复高攀龙、吴弘济的官职,以奖励忠良;并且严厉警告内阁大臣王锡爵,不要结党营私,排斥正直的人。这样,您才能光宗耀祖,圣德流芳百世!”
当时,南京刑部郎中谭一召、主事孙继有因为弹劾王锡爵而被处罚。安希范的奏疏递交上去后,皇帝大怒,把他贬为平民。安希范为人淡泊宁静,经常参加东林书院的讲学活动。熹宗皇帝继位后,本来要重新起用他,但他却先去世了,后来被追赠为光禄少卿。
吴弘济,字春阳,是浙江秀水人,和王希范是同一年考中进士。他先是在蒲圻当县令,后来升任御史。 他连续弹劾福建巡抚司汝济、大理卿吴定、戎政侍郎郝杰、蓟辽总督顾养谦,但是都没被采纳。后来皇上要封三王,吴弘济和其他官员一起上书反对,结果因为在攀龙案中为他说话,被降了两级,调到外地去了。王锡爵等人为他求情,但每次御史、给事中、大臣们上书为他说话,皇上就加重他的处罚,最后把他革职为民。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到了熹宗年间,才追赠官职,和王希范一样。
谭一召是大庾人,孙继有是余姚人。谭一召在奏疏里说:“自从王锡爵再次辅政以来,几乎每个月都要斥逐那些敢于直言的人。把攀龙和弘济都贬官,这也太过分了吧!自从赵南星秉公办事,考察官员以来,王锡爵就一直怀恨在心,怒气冲冲。所以赵南星一上奏章就被斥责,孔兼、薛敷教、张纳陛等人为他求情也被斥责,孟化鲤等人因为推荐张栋也被斥责,李世达、孙鑨也相继被罢官。王锡爵怒气冲冲,动不动就发火,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是非公正啊!”孙继有的奏疏说:“吴弘济为攀龙求情就被贬官,黄纪贤、吴文梓为吴弘济求情也被处罚,而郑材陷害好人,却没受到任何处罚,这也太奇怪了!现在说攀龙的罪状,说是攀龙说皇上不亲政,奏章批复都是辅臣写的。但是奏疏里根本没有这句话,怎么能说是攀龙的心思呢?这还只是小事。兵部和经略,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却让石星、宋应昌这种坏人担任,这不是误了国家大事吗!” 这两人的奏疏一起呈递上去。皇上大怒,说:“最近攀龙犯了罪,是我自己决定的。这些小官太放肆了,诋毁阁臣,结党营私,罪不可赦!把谭一召的官职撤掉,把孙继有发配到边远地区做杂役!”
给事中叶继美也上书为这两个人和王希范求情。皇上更加生气,也撤了叶继美的官职,派人逮捕王希范和谭一召,还削减了叶继美一年的俸禄。王锡爵极力营救,皇上才下令免除逮捕。这些人最后都赋闲在家。孙继有最终当上了知府。
刘元珍,字伯先,是无锡人,万历二十三年考中了进士。一开始在南京礼部当个小官儿,主事,后来升了郎中,因为父母年老就回家侍奉父母了。 后来他又被启用,在南京职方司工作,整顿军队,裁撤了一批老弱病残的士兵,每年省下两万多两银子。
万历三十三年,朝廷进行官员考核,吏部侍郎杨时乔和都御史温纯,把政府里一些跟首辅沈一贯关系密切的官员,比如钱梦皋之流,都给弹劾了。结果沈一贯暗地里使劲儿,皇上就下旨说,被弹劾的给事中和御史都先别撤职,而且也不批复那份考核奏章。刘元珍这时候正好服丧期满,准备复职,他立马就上奏章,直言不讳地说:“沈一贯自从当权以来,就和那些坏人勾结在一起,干尽坏事,利用皇上的权力谋私利,用朝廷的恩宠来收买人心,欺骗皇上,这还不算大罪吗?最近我看到钱梦皋的奏章,总是用结党营私来攻击别人。自古以来,小人哪有不先用结党营私的帽子来打压正直之人的?这关系到国家安危的大事,可不是小事!” 奏章上去了,皇上却压着没批。沈一贯急了,赶紧自己解释,请求皇上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消除大家的疑虑。钱梦皋也反过来攻击刘元珍是温纯的走狗。结果两边的奏章都没下文。
没过多久,皇上发布命令,说要留用那些被弹劾的言官,却把刘元珍降了一级,还发配到边远地区去。沈一贯假惺惺地出来帮他说话,给事中侯庆远、叶永盛等人也为他辩解,但都没用。 这期间,员外郎贺灿然和南京御史朱吾弼也相继上奏弹劾沈一贯。而主事庞时雍更是直接指责沈一贯欺骗皇上十条罪状,误国十条罪状,还说:“沈一贯的富贵一天天增长,而陛下的江山却一天天衰败。前些日子南郊祭天时打雷,正赶上沈一贯奏请颁布圣旨的时候。莫非上天厌恶他的奸邪,以此来警示陛下,让陛下早日清除奸邪吗?”皇上看到奏章很生气,下令把刘元珍和贺灿然都降三级,发配到更偏远的边疆地区。过了一阵子,侯庆远和御史李柟等人又出来为他们求情。皇上更生气了,不仅没答应,还夺了他们的俸禄,把他们贬到边疆去干一些杂役。 后来,御史周家栋上奏弹劾时政,说话比较激烈。皇上迁怒于刘元珍等人,直接把他们的名字都除掉了。 不过,那份官员考核的奏章最终还是下达了,那些之前被留用的官员,都自己主动辞职了。
光宗皇帝当上皇帝后,提拔元珍当了光禄少卿。那时候辽东和沈阳都丢了,有个叫刘国缙的,本来是负责出谋划策的官员,却跑到南四卫去,说是招抚当地军民,实际上是上书给负责军需的官员,要他们派船送他南下。有人想推荐他当东路巡抚,元珍就上书反对,说:“这刘国缙是李成梁的义子,李成梁丢了边疆,刘国缙却因此躲过了惩罚,这就埋下了祸根。杨镐和李如柏打了败仗,刘国缙当时只是个参谋,就上奏保全了他们俩,还想把杜松推出来顶罪,说他违反了命令。他提议用辽东人,还骗了二十万两银子,说是要招募三万民兵,结果一个兵都没招到。后来因为被人弹劾,官职被免了,现在却突然带着几万人马,想攻打登州、莱州,偷偷潜入内地。万一敌人派间谍混进去,我们拿什么来防备呢?” 元珍的奏疏递交兵部讨论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没过多久,元珍就去世了。元珍退休后,一直致力于讲学,为人正直,乐于助人,特别关心孤寡老人,他的善行在当时很有名。
接下来说的是时雍,他是汶上人,万历二十年考中进士。他先是在丹徒县当县令,后来做了户部和兵部的主事。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被罢官,还没来得及重新启用就去世了。
叶茂才,字参之,是无锡人,万历十七年考中了进士。一开始在刑部当主事,后来因为身体原因调到南京工部工作。他在芜湖负责税收,收税的时候,他总是很宽松地放任老百姓的船只通行。等到税收超出预期的时候,叶茂才就请求把多收的税款用来资助边防士兵,自己一分钱也不拿。 之后他又调到吏部,升任郎中,然后又升迁三次,做到南京大理寺丞。后来他又因为生病辞官了。
万历四十年,他又被起用,担任南京太仆寺少卿。那时候朝中正是党争激烈的时候。祭酒汤宾尹和修撰韩敬因为犯了事被罢官了,但是他们的同党还在拼命地为他们辩护。有个御史叫汤世济,是韩敬老乡,上奏章弹劾当时的政事,暗中诋毁那些揭露韩敬罪行的人。叶茂才就写奏章反驳他。汤世济的同党,给事中官应震等人就一起上奏章强烈反对叶茂才。叶茂才又写了奏章,揭露他们的阴谋,然后就借口生病请求退休。汤世济更加生气,就和他的同僚金汝谐、牟志夔一起不停地攻击叶茂才。叶茂才又写奏章反驳他们,最后还是自己辞职离开了。
那时候,党派的人把持着言路,只要别人敢说话,他们就合伙把人赶走。叶茂才走了以后,党派的人更加嚣张,再也没有人敢发表不同意见了。天启初年,朝廷召他回朝,担任太仆寺少卿,后来又改任太常寺卿,但他都没有去赴任。天启四年,他被提升为南京工部右侍郎,第二年才到任。才三个月,他就因为看不惯当时的政事,辞官回家了。他的朋友高攀龙被捕后投水自尽,官府要抓高攀龙的儿子,叶茂才竭力营救,才让他免于一死。不久之后,叶茂才也去世了。
叶茂才为人清廉淡泊,没有什么嗜好。他做了四十年的官,家里生活也只是勉强够用。当初他和老乡顾宪成、顾允成、安希范、刘元珍还有高攀龙一起上书请求辞官,他们的正直之声一时传遍天下,而叶茂才只是以高尚的品德为人称道。等到他做了太仆寺少卿,清流派官员都被排挤,邪恶的言论越来越多,他就挺身而出与他们对抗,人们因此佩服他的勇气。“东林八君子”的说法就是这样来的,指的是顾宪成、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武进的钱一本、薛敷教和叶茂才。
话说啊,成化、弘治年间,学术风气淳厚,士大夫的操守也端正,不过那时候讲学还没那么流行。到了正德、嘉靖年间,王守仁在军营里讲学,徐阶在当宰相的时候也讲学,他们的影响力很大,朝野上下都受到了波及。
于是乎,达官贵人啊,退休的老官员啊,都开始组织讲学、建立书院,各地都兴起了这股风潮。可名气大了,自然招来非议,风头太盛也容易招惹麻烦,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党争也接踵而至,最后东林党成了众矢之的,大家纷纷指责他们。甘肃那边的争斗,洛阳、蜀地之间的矛盾,跟当时的激烈程度比起来,都算不上什么了。
东林党的那些人,品德高尚,是士林的楷模。他们虽然没有刻意标榜自己,也没有像那些什么“君宗”、“顾”、“俊”那样立什么派别,但那些有志向的人都很尊重他们,那些想出名的人也把他们当作攀附的对象,结果各种人混杂在一起,鱼龙混杂,哪里还有什么讲学的初心呢?俗话说得好,“为善无近名”,做士大夫的也该明白这个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