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伦,字彝正,是江西吉安永丰人。五岁那年,他跟着妈妈去园子里玩,有果子掉下来,大家都抢着去捡,只有罗伦别人给了他才去拿。他家境贫寒,靠打柴放牧为生,但是一直坚持读书学习,从没间断过。后来他考上了秀才,立志要学习圣贤的品德,曾经说过:“科举考试并不能毁掉一个人,毁掉人的是自己。” 吉安知府张瑄见他家境贫困,就送给他一些粮食,但他坚决没接受。父母去世后,他守孝三年多,才开始吃盐和奶制品。
成化二年,他参加朝廷考试,写了一万多字的策论,直言不讳地批评时政弊端,名声一下子传遍了京城。他考中了状元,被授予翰林修撰的官职。两个多月后,大学士李贤奔丧回来,奉旨回朝复职。罗伦去劝阻李贤,但李贤没听。于是罗伦上书皇帝说:
臣听说朝廷效仿杨溥的先例,让大学士李贤复职。臣私下认为,大臣复职这么大的事,关系到国家纲常和社会风气,万万不可轻率。以前陛下在考试策论中写道:“朕日夜忧心,想要端正纲纪,使天下人都能遵纪守法,让人伦道德在上位者身上得到体现,社会风气在老百姓中得到弘扬。”我认为,要使人伦道德得到弘扬,社会风气得到改善,没有比孝顺更重要的了。按照礼仪,子女的父母去世,君主三年内都不会去他们的家门。子夏问孔子:“三年丧期,即使遇到战争也不回避,这是合乎礼仪的吗?”孔子回答说:“鲁国的公伯禽就曾经这样做过。现在有人在三年丧期内为了利益而复职,我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陛下让李贤复职,是为了应付战争紧急情况吗?那是不存在的。是为了让大臣复职吗?那也是礼仪中没有的。
话说当皇帝的,应该用先王的礼教来教导臣子;当臣子的,应该遵守先王的礼法来侍奉君主。以前宋仁宗想重新起用富弼,富弼推辞说:“我不敢遵循旧例,去继续前朝的错误做法,我只想按照《礼经》来做今天应该做的事情。”仁宗最终听从了他的请求。宋孝宗也曾经想重新起用刘珙,刘珙推辞说:“我现在隐居乡野,国家也没有外敌入侵,我难以承受再次出仕的荣耀和私自谋取利益的嫌疑。”孝宗也没有强迫他。这两位皇帝,都没有用旧例来强迫臣子。这两位臣子,也没有用旧例来迎合皇帝。所以史书把它记载为盛事,士大夫们把它传为佳话。原因很简单,君主能够教导臣子以孝道,臣子就会把孝心反过来影响君主。
从那以后,礼义就逐渐败坏。王黼、史嵩之、陈宜中、贾似道之流,都借用旧例重新被起用。结果天下大乱,社稷危亡,祸害当时,遗臭万年。原因也很简单,君主不教导臣子以孝道,臣子就不会把孝心反过来影响君主。陛下如果真的想依靠贤能之士来治理天下,那么贤能之士就不用非得重新起用,只要能畅所欲言就可以了。应该下道宽容的诏书,让像刘珙这样的人能够直言进谏。让天下贤能之士知道,必须要说,而且要说得彻底。陛下听到贤能之士的进言后,必须执行,而且要全力以赴地执行。即使贤能之士没有重新被起用,也相当于被起用了。如果明知道事情却不能尽情地说出来,说出来却不能全力去执行,那么即使贤能之士重新被起用,也没有什么好处。
再说,陛下不要说朝廷里没有贤臣,官场里没有贤士。君主就像一个盆子,臣子就像水;水的形状是圆是方,取决于盆子的形状;臣子的正直与否,取决于君主的选择。陛下如果在退朝之后,能够亲自接见正直、诚实、博学多才的臣子,讲解圣贤的学问和君主的德行,询问政事得失,考察民生疾苦,考察人才的贤愚,研究古今兴衰,摒弃偏见,接受逆耳忠言,那么众多的贤才就会聚集在朝堂,又何必违背先王之《礼经》,损害大臣的名节呢?这样天下才能治理好。
我发现这几年来,朝廷把允许官员因丧事免职后复职当成常规做法了,那些达官贵人们也把复职当成美名来宣传,那些穿绸着锦、吃香喝辣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跑到朝廷里来做官,他们根本不知道这跟国家大事有什么关系啊!再说,媳妇对公婆,丧期也要三年;孙子对祖父母,服丧也要穿齐衰的孝服。而允许官员因丧事免职后复职,本来跟他们的妻子、儿子根本没关系。现在却有人依然住在官舍,妻子儿女也不回去奔丧,还对外宣称:“我本来想守孝的,朝廷命令我不许”,就算是个三岁小孩,我也知道这是假的!做父亲的希望儿子能尽孝,难道会希望儿子这样吗?做儿子的孝敬父母之心,难道忍心这样吗?连自己都做不到孝顺,怎么能要求别人正直呢?忘记孝敬父母的人,又怎么能忠于君主呢?皇上您为什么要启用这样的人呢?
现在大臣复职了,其他官员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跟着赞同;普通官员复职了,大臣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还跟着帮忙促成。上上下下都这样,混在一起,把全国老百姓都带偏了,变成没有父亲的孤儿一样。我实在看不下去,圣明的朝廷竟然让纲常伦理败坏到这种地步,风俗人情也坏到这种程度!我希望皇上您能从圣明的内心出发,允许那些有孝心的官员回家守孝。那些已经复职的人,也应该让他们回去奔丧;那些还没复职的人,就都允许他们守完孝再上任。万一发生战事,也可以让他们穿着孝服,到外面去负责军事,这样既能尽孝,又能尽忠。朝廷端正了,天下就安定了;大臣们做好了表率,其他官员自然会效仿,这样人伦就能得到遵守,风俗就能得到改善了。
我的奏疏递交上去后,就被贬到福建市舶司做副提举。御史陈选为我上书请求赦免,但没有结果。御史杨琅又再次上书请求,皇上却严厉地责备了他。尚书王翱用文彦博为唐介求情的事来劝我,我说:“文潞公是讨好皇上,把怨气都归咎于朝廷,我不能效仿他。”没多久,我就去世了。第二年,因为学士商辂的请求,朝廷才恢复我的原职,调任南京。我在南京待了两年,就以生病为由辞职回家,从此再也没有出来做官了。
方伦这个人啊,为人刚正不阿,对自己要求特别严格。只要是正义的事,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对名利财富完全不在乎。他住在乡下,还带头推行乡规民约,大家都被他影响,都不敢违反。他生活很简朴,吃穿都很粗陋。有时候别人送他衣服,他看到路边有冻死的人,就把衣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早上留客人吃饭,家里没米了,他老婆就去邻居家借米,直到中午才做饭,他一点也不在意。他还跑到金牛山那个没啥人烟的地方,盖了间房子写书,好多人从各地来拜他为师。他四十八岁的时候去世了,一共教书十四年。嘉靖朝初期,御史唐龙请求朝廷追赠他左春坊谕德的官职,并赐谥号“文毅”,人们都尊称他为一峰先生。
方伦当提举的时候,御史丰城涂棐来福建巡按。司礼监的太监黄赐,是延平人,想见涂棐,涂棐没答应。泉州知府李宗学因为受贿被涂棐查办,李宗学就反咬涂棐一口,黄赐从中作梗,帮李宗学说话。结果涂棐和李宗学都被朝廷叫去问话,牵连到了方伦,当时就要把方伦抓起来。镇抚司有个官员说:“罗先生(指方伦)能到这儿来吗?”当天就把案子审结上报朝廷了。最后方伦没事,涂棐也恢复了官职。
涂棐,天顺四年考中进士。成化年间,他曾经说过:“祖宗时代,朝廷政事一定要和大臣们当面商议。自从先帝年纪还小,不能自己做决定后,掌权的人担心决策有遗漏,就用一些简单的说法来发布政令。凡是上朝奏事,圣旨总是说:‘相关部门知道就行了。’这只是权宜之计,不能作为制度沿用下去。况且很多批复都经过太监的手,内阁有时都不知道,这更违背祖制。请求恢复当面商议的制度,杜绝隐瞒欺上的弊端。”可是宪宗皇帝没采纳他的建议。他最后做到广东副使。
章懋,字德懋,是兰溪人。成化二年会试第一名,考中进士,改任庶吉士。第二年冬天,被授予编修的官职。
皇上打算元宵节大张灯彩,让翰林院的官员们写诗词献上。 我和同事黄仲昭、庄昶一起上书劝谏,大概意思是说:皇上您让我们写关于鳌山烟火盛况的诗词,我们私下觉得,这可能并非您的本意,大概是为了孝敬两位皇太后,讨她们欢心吧。可是,真正的孝顺在于用心,而不是仅仅用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来取悦她们。现在川东地区战事还没平息,北方辽东地区也多有隐患,江西、湖广好几千里地都荒芜了,老百姓们饿得嗷嗷叫,等着朝廷救济呢!这正是您日夜操劳,两位皇太后也跟着您一起为天下百姓担忧的时候啊!我们翰林院的官员,职责是为皇上献上合理的建议,这种低俗的献媚之词,怎么能拿给皇上看呢?我曾经读过宣宗皇帝写的《翰林箴》,里面写着:“启迪君王的言语,只有正义和仁爱。尧舜的治国之道,是邹鲁地区的人们所推崇的。”张灯结彩是尧舜之道吗?写诗歌颂烟火是仁义之言吗?如果说烟火这种小事不足以影响圣德,那舜帝为什么不制作漆器?禹王为什么不喝酒?汉文帝为什么不修建露台?古代的帝王们都非常谨慎小心,重视细微之处,正是因为他们知道,坏习惯不能纵容,小错不能积累。所以我们恳请皇上停止这次张灯结彩的活动,把这些钱财用来救济灾民,这样才能消除灾难,天下才能太平。
皇上觉得元宵节张灯结彩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认为我们胡说八道,就把我们都杖责了,还把我们的官职都降了。 罗伦修撰大人之前也因为直言进谏被贬官,当时人们把我们四个称为“翰林四谏”。我被贬到临武县当知县,还没出发,就因为给事中毛弘等人为我们求情,改任南京大理寺左评事。三年后,我升迁到福建做佥事。我平定了泰宁、沙县、尤溪等地的匪患,允许福安百姓采矿来堵塞盗贼的财源,还建议进行番货互通贸易来使商人和百姓都富裕起来,政绩显著。考核合格后我回到京城,那时我才四十一岁,就请求退休。吏部尚书尹旻极力挽留我,但我还是坚持要退休。
他回家后,就隐居起来,不再过问官场上的事。除了尽孝之外,就专心读书讲学,学生们拿着经书来请教的人越来越多。家里穷,没有什么好的饮食,只有粗粮和野菜汤而已。各地读书人、官员都很敬重他的品德,称他为“枫山先生”。他在家住了二十多年,朝廷多次征召他做官,好几次都下达了官府文书,但他因为父母年迈,坚决不去。
弘治年间,孝宗皇帝启用了一批贤才。大家商量说,京城的国子监应该启用有名望的儒者,于是就起用了谢铎担任北监祭酒。等到南监祭酒的职位空缺时,大家就推荐了王懋。但王懋正赶上父亲去世,所以没有赴任。当时南监司业的职位空缺将近二十年了,朝廷特地任命罗钦顺担任这个职位,而把祭酒的职位空着,等着王懋。十六年后,王懋守孝期满,再次坚决推辞,朝廷不答应,他才去上任。国子监的老师们都认为自己找到了好老师。有个监生叫尤樾,他母亲生病了,按规定不能回家探望,他日夜哭泣。王懋就让他回家,说:“我宁愿违反制度受罚。”武宗继位后,王懋向皇帝进言要勤奋学习圣贤的学问、继承和发扬先祖的遗志、谨慎地操办婚礼、重视诏令、敬畏上天并引以为戒,一共五件事。正德元年,他请求退休,上疏五次,朝廷都不准。他又以生病为由恳切请求退休,第二年三月才获准。五年后,朝廷又起用他为南京太常卿,第二年又起用他为南京礼部右侍郎,他都坚决推辞不去。很多人多次称赞王懋的品德和名望,请求朝廷优待他,朝廷就命令有关部门每年按时慰问他。世宗皇帝继位后,立刻把他召回家,任命他为南京礼部尚书,让他退休。那年冬天,朝廷派人去慰问他,但他已经去世了,享年八十六岁。朝廷追赠他太子少保的官职,谥号文懿。
王懋学习非常认真,严格遵守先儒的教诲。有人劝他写文章,他说:“那只是小技巧,我没有时间。”有人劝他著书立说,他说:“先儒的话已经很好了,删掉一些繁琐的内容就可以了。”他做了五十多年官,俸禄加起来还不到三个考绩。他难于进,易于退,世人都很敬重他。
他生了三个儿子,都让他们务农。县令去他家,他的儿子们放下农具跪下来迎接,别人都不知道他们是王懋的公子。他的儿子王省去南监看他,步行前往,路上被巡检打了,他知道后就去向王懋请罪,王懋安慰并打发了这件事。晚年,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孙子都去世了。他八十二岁的时候生了一个小儿子王接,后来因为他的荫庇做了国子生。
先说子拯这个人,字以道。他从小就认真学习,弘治十五年考中了进士,当上了刑部主事。正德初年,因为得罪了刘瑾,被关进了诏狱,后来被贬到梧州府当通判。刘瑾死了以后,子拯官复原职,升任南京兵部郎中。嘉靖年间,他官职一路升迁,最后当上了工部尚书。
有一次,桂萼想恢复海运,召集大臣们讨论利弊。子拯说:“虽然历史上曾经有过海运,但是海上的风浪比河里大得多。而且天津海口淤塞严重,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有人疏浚过海口。” 就这样,恢复海运的议案被搁置了。后来,南北郊坛祭祀的议案引发争议,子拯反对,惹怒了皇帝。不久,又因为郊坛祭祀的器物供应不足而被罢官回家。过了很久才重新得到任用,最后退休,去世了。
再说说黄仲昭,名潜,大家都叫他仲昭,是福建莆田人。他祖父黄寿生是翰林检讨,有学问有品德;他父亲黄嘉是束鹿县知县,以清廉的政绩而闻名。
仲昭从小就品行端正,十五六岁就立志学习正统的学问。成化二年考中进士,改任庶吉士,后来被授予编修的官职。他和章懋、庄同因为直言进谏而被杖责,被贬到湘潭当知县。在去湘潭的路上,因为谏官的建议,他改任南京大理评事。当时,两京的各级官吏,死后家属都能领到他们当月的俸禄,这成了惯例,只有仲昭和罗伦两个人例外,不敢这样做。御史的子弟收受贿赂,刑部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仲昭却坚决驳斥纠正。有一次,有人拐卖妇女,刑部只处罚了首恶,仲昭却请求将所有参与者都治罪。他连续遭遇父母去世的打击,守孝四年没有离开父母的灵柩。守孝期满后,因为年事已高无法尽孝,便不再出仕为官。
弘治年间改元后,御史姜洪上疏推荐他,吏部尚书王恕还派人催促他上任。等黄仲昭到达京城,王恕亲自在门外迎接他,互相谦让着进入大厅,彼此行再拜大礼,当时的人们都把这件事传为佳话。黄仲昭被任命为江西提学佥事,教导学生学习正统的学问。很久以后,他又上疏请求退休,专心著述。学者们称他为“未轩先生”。他七十四岁去世。
仲昭的哥哥黄深是御史;黄深的儿子黄乾亨是行人,出使满剌加时死在了海上;黄乾亨的儿子黄如金是广西提学副使,黄希雍是苏州同知;仲昭的孙子黄懋是南京户部侍郎。
庄孔抃,江浦人,从小就性格豪迈,不落俗套,爱好历史,博览群书。成化二年考中进士,后来改任庶吉士,被授予翰林检讨的职位。他跟编修章懋、黄仲昭一起上疏劝谏宫廷不要张灯结彩,结果触怒了皇帝,被廷杖二十,贬官到桂阳州做判官。没多久,因为言官为他求情,他又被改任南京行人司副。在南京待了三年,母亲去世,他回家守孝;之后父亲又去世,他悲痛欲绝,服丧期满后就再也不出来做官了。他在定山住了二十多年,人们尊称他为“定山先生”。巡抚王恕曾经想为他修缮房屋,都被他拒绝了。
庄孔抃一辈子不怎么著书立说,但他很有自己的想法,常常在诗歌中有所体现。朝廷十多次推荐他担任官职,户部也多次下文催促他赴任,他都拒绝了。大学士邱濬一向讨厌庄孔抃,曾经对人说:“带领天下读书人背叛朝廷的,就是庄孔抃!”弘治七年,有人推荐庄孔抃,皇帝下诏让他出来做官。庄孔抃考虑到邱濬当时执掌朝政,如果他不出来,反而会得罪他,所以勉强进京赴任。大学士徐溥对郎中邵宝说:“定山先生以前是翰林,应该让他复职。”邱濬听说后说:“我不认识什么叫定山先生。”于是,庄孔抃又被任命为行人司副。不久,他又升迁为南京吏部郎中。后来他得了风疾,第二年请求退休回家,但主管部门没有为他上奏。又过了一年,京师祭祀,尚书倪岳因为年老体弱辞官。庄孔抃在家住了两年后去世,享年六十三岁。天启初年,追谥为文节。
邹智,字汝愚,合州人。十二岁就能写文章。他家境贫寒,为了读书,三年里靠烧树叶照明,坚持学习。成化二十二年乡试考中第一名。
当时皇帝越来越厌倦政事,而万安、刘吉、尹直这几个奸臣却把持朝政,邹智对此非常愤怒。他路过三原,拜访了已经退休的尚书王恕,激动地说:“治理天下,关键在于提拔君子,罢黜小人。现在小人当道,祸害天下,而您却退隐田园。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追求功名,而是想上书给皇上,分辨忠奸,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啊!”王恕对他的话感到很惊讶,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第二年,邹智考中了进士,改任庶吉士,于是上书弹劾奸臣:
皇上您对辅臣们,凡事都必定要和他们商量,特殊的恩宠和待遇也一定都会给予他们,这看起来好像很信任他们了。可是,有时候只是提拔一个人,处理一件事,皇上您却常常暗中下旨,让一些奸邪小人暗中操控大权,这就说明您既信任他们,却又怀疑他们。皇上您难道不想真诚地对待臣子们吗?
那些辅臣们,很多都是从私人门路进入朝廷的,一开始就让皇上您对他们有所厌恶。等到和他们一起议事的时候,他们又只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好像什么都不敢说,还不如那些普通的官员办事利索。这就是皇上您怀疑他们的原因,我认为这是不对的。以前宋仁宗皇帝知道夏竦心怀诡诈就把他罢免了,知道吕夷简能够改正错误就容忍了他;知道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可以重用,就破格提拔他们。
所以才能在北方抵御契丹,在西部战胜西夏。从来没听说过一边重用一边怀疑,就能成就天下大事的。我希望皇上您能仔细观察,谁是像夏竦那样的人,谁是像吕夷简那样的人,然后罢免这个,容忍那个;谁是像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那样的人,就提拔他们,每天和他们一起讨论治国之道,不让小人参与其中,这样天下的治理就会光明了。
我还听说,天下大事只有辅臣才能议论,只有谏官才能进言。谏官虽然官位低,但地位和辅臣相当。可是现在的谏官,都以身材魁梧为美,以反应迅速为贤,把处理文书和刑狱当作自己的职业。他们不害怕天灾,也不关心百姓的贫困。如果有人用忠义来激励他们,他们就会说:“我不是不想说话,但是说了话就会招来祸患,谁还会听我的?”唉!他们既不能尽职尽责地进言,反而把责任推到皇上身上。有良心的人会是这样吗?我希望皇上您能罢免那些冗员,广泛寻找有操守的官员。让他们在朝堂上敢于批评,在内阁参与议事。
或者让他们单独面见皇上陈述意见,或者轮流面见,或者是不定时召见他们,皇上您要以和颜悦色对待他们,用温和的语言引导他们,让他们能够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样皇上的圣听才能畅通无阻。
我听说汲黯在朝廷上任职的时候,淮南王却在暗中图谋不轨,可见正直的君子对国家大有益处啊!皇上您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应该重用君子,却偏偏压制他们呢?这都是小人巧言令色、从中作梗、恶意中伤的结果罢了。现在像王恕那样德高望重的人,像强珍那样忠诚正直的人,像章懋、林俊、张吉那样光明磊落、刚正不阿的人,都是一时之选,百姓都仰慕他们,不应该被贬低压制,辜负上天赐予他们的才能。皇上您要是能召见这几个人,把他们安排在重要的职位上,让他们各尽所能,那就能得到上天的保佑了。
我还听说高祖皇帝设立阍寺,只负责打扫清洁,并不参与政事。可是现在,旧的规章制度一天天被破坏,歪门邪道一天天增多,皇帝的权力都落到了别人手里。内廷依靠他们当宰相,外廷依靠他们当将军,藩镇依靠他们来镇抚,戏子工匠依靠他们来做奇技淫巧,和尚道士依靠他们随意出入宫禁,这哪里是高祖皇帝允许的呢!我希望皇上您能把宰相当成自己的臂膀,把谏官当成自己的耳目,把正直的君子当成自己的心腹,认真思考,制定巩固社稷的长久之计,这样国家的大政方针才能端正。
然而,这一切的关键都在于皇上您是否明智。我听说侍臣进讲时,没有深入探讨、反复论证,皇上听讲时,也没有认真思考、细细品味。这样就想明智地处理政事,我是不相信的。我希望皇上您能认识到义理的深奥难懂,珍惜时间的光阴易逝,认真研读经史,反省自身,让学习贯穿始终,这样圣人之学就能明晰,万事都能治理妥当,又岂止是处理这四件事能恰当而已呢?
奏疏呈上去了,却没有得到回复。
章智这个人性格豪迈,才华横溢,当时御史汤鼐、中书舍人吉人、进士李文祥也都是很有志气的人,章智都和他们交好。他们经常在一起评论朝中大臣,评判人物的才能品德。不久,孝宗皇帝继位,很多弊政都被改革了。章智很高兴,认为自己的理想很快就能实现,于是又因为天象异常而上书说:
皇上,我看到圣旨上写着“天下利弊,应该兴革,各位官员都应该上报”。我觉得,这大概是因为皇上您知道,您登基那天下的诏书,被奸臣们误导了,禁止言官们随便说话,搞得民怨沸腾,所以才又下这个诏书来解释吧。皇上您这圣旨啊,说的不是“朕有过错,朝政有缺失”,而是“利弊应该兴革”;说的也不是“允许大家直言不讳”,而是“官员们都应该上报”。皇上您想听取意见,这范围已经够窄了。要想兴利除弊,得找到利弊的根本原因,然后才能兴利除弊,不能抓住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说是利弊所在。
根本原因是什么呢?就在那些阁臣们身上!少师安持禄,依仗宠信,骄横跋扈;少保吉附,阿谀奉承,欺上瞒下;太子少保,更是阴险狡诈,怀揣奸心,这都是些小人!皇上您要是继续重用他们,您的德行肯定不会提高,朝政也肯定不会清明,这是必须革除的弊端!反观致仕尚书王恕,忠诚正直,能担当大事;尚书王竑,刚正不阿,能压制奸邪;都御史彭韶,正直方正,能解决疑难问题,这都是真正的君子!皇上您要是重用他们,您的德行就会光明磊落,朝政就会清正廉洁,这是应该兴起的利处!
话说啊,君子为什么不能升官,小人为什么总能得势,说到底都是因为宦官权力太大了。汉元帝以前重用过萧望之、周堪,可最后还是被弘恭、石显给摆了一道。宋孝宗也重用过刘俊卿、刘珙,结果却被陈源、甘昇给暗算。李林甫、牛仙客跟高力士狼狈为奸,唐朝的政事就乱套了。贾似道、丁大全和董宋臣互相勾结,宋朝就衰败了。君子小人能不能升迁,完全取决于这些宦官的兴衰啊!希望陛下能吸取过去的教训,谨慎处理未来,掌握国家大权,做出英明的决断。对待宦官,就应该效仿高祖皇帝的做法,这样君子才能升官,小人才能被罢黜,天下才能太平。
陛下聪明绝顶,怎么会不知道不能重用那些被处罚过的人呢?可还是免不了用错人,大概是因为没好好学习修身养性的道理吧。如果你的行为符合天理,耳聪目明,言行合度,那些宦官怎么可能迷惑你呢?要是你只顾着满足私欲,那你就没有主见,所有事情都乱套,宦官们就能钻空子,蒙蔽你。就算你有雄才大略,也会一天天变化,慢慢失去最初的志向,想提拔君子,打压小人,兴利除弊,那还怎么实现呢?
皇上看完奏疏,点了点头。没过多久,安、直两人相继被罢免了。而吉任寄却依然稳坐钓鱼台,心里憋着一肚子坏水。
鼐经常上朝侍班,智跟他说了:“祖宗盛世的时候,御史可以侍班,直接向皇上汇报政务的得失,当场就能决定升降。后来就只能写奏折了,这君臣之间的感情就疏远了。你赶上了改革的时机,为什么不效仿先朝的做法呢?”等恕接到圣旨进京后,智去拜访他,说:“后世大臣很少有机会面见天子,很多事情都敷衍了事。我希望您先别接受官职,先请求朝见皇上,把时政中不好的事情都一一陈述,努力请求改革,然后再接受任命,这样才能有所作为。如果您先接受了官职,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面见天子了。”鼐和恕也没能采纳他的建议。
刘概被关进监狱后,吉安把他同伙魏璋告发了,于是智名也被抓进了诏狱。智名自己被上刑具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但他慷慨激昂地在审判官面前说:“我看到朝廷讲学因为天气冷热而中断,早朝又因为一些琐碎小事而耽误,国家纪律废弛,社会风气浮夸,老百姓生活困苦,边防空虚,我一直为此担忧。我和汤鼐等人私下议论过这些事情,确实有这回事,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审判官顺着吉安的意思,最终把智名贬到广东石城做个小小的吏目,这件事详细记载在《汤鼐传》里。
智名到了广东,总督秦纮下令召他去帮忙修书,于是他就住在会城。他听说陈献章在新会讲学,就跑去拜他为师,从那以后学问更加精深了。弘治四年十月,他突然得病去世了,年仅二十六岁。同年生吴廷举当时是顺德知县,负责料理了他的后事,把他送回了老家安葬。到了天启年间,朝廷追封他为“忠介”。
舒芬,字国裳,是进贤县人。十二岁的时候,他向知府祝瀚献上了《驯雁赋》,从此名声大噪。正德十二年,他考中了进士第一名,被授予修撰的官职。
当时武宗皇帝经常微服私访,到处游猎玩乐,没有节制。第二年,孝贞皇后去世还不到一个月,武宗就想前往宣府。他谎称要去视察皇陵,取消了沿途的兵卫护送。舒芬上奏说:“陛下三年之内应该深居简出,即使过了服丧期,也应该表现出悲痛的样子。再说,自古以来,皇帝出行,没有不加强侍卫的,这关乎国家安全。而且,皇帝的威仪最主要体现在车服上,天子之尊却和普通百姓一样,放弃了华丽的御驾和冕服,而乘坐简陋的车辆,穿着普通的衣服出行,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这样怎么能区分尊卑,维护礼仪呢?”武宗皇帝没听他的。
孝贞皇后的陵墓祭祀完毕,要迎接她的神主牌位到太庙去,队伍是从长安门进城的。芬又说:“孝贞皇后陪葬在茂陵,没听说她有什么过错。祖宗的制度,既然要迎接神主牌位,就必须走正门。那天迎接孝贞皇后的神主牌位,您却从侧门进去,将来史官记载的时候,会写‘六月己丑,车驾自山陵回宫,迎孝贞纯皇后神主入长安门’,这样会让孝贞皇后留下不能正终的名声,这该如何向天下后世解释呢?那天晚上在太庙祭祀,突然狂风暴雨,雷声震耳,我觉得这是圣祖列宗和孝贞皇后的英灵在警告陛下啊!陛下应该立刻下诏告示天下,表示您已经认识到错误了。” 皇上没理他。芬于是请求退休回家养老,皇上也不准。
第二年三月,皇上打算南巡。这时宁王朱宸濠早就图谋不轨,和皇上身边一些受宠幸的人勾结在一起,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都感到害怕。一些敢于直言的官员在宫门口跪谏,结果触怒了皇上,被斥责。芬很担心这件事,就和吏部员外郎夏良胜、礼部主事万潮、庶吉士汪应轸一起,想联合各部门一起上奏章劝谏,大家都答应了。于是芬就和编修崔桐,庶吉士江晖、王廷陈、马汝骥、曹嘉以及汪应轸一起,上了一道奏疏,奏疏里写道:
古时候皇帝巡视各地,是为了统一法度、度量衡,了解民情疾苦,考察官员,整顿吏治,让诸侯敬畏,百姓安居乐业。可您这次南巡,跟秦始皇、汉武帝一样,只是为了享乐,根本不是真正的巡狩。博浪沙、柏谷的教训,您难道忘记了吗?最近您两次巡视西北,军队没有起到震慑作用,老百姓都怨声载道,哀伤之声直达天庭,传遍各地,人心惶惶。所以,一听说要南巡,大家就像鸟兽散一样逃跑了。而那些官员却借着迎接您的名义,大肆征发民力,江淮地区因此劳民伤财,怨声载道。万一有不法之徒趁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再说,您自称镇国公,如果到了藩王的地界,他们可能会以功臣的礼仪来对待您,您是北向朝拜他们,还是他们南向朝拜您呢?如果认真追究起来,那些依附权贵的人,都难逃其咎。更让人痛心疾首的是:宗室子弟们暗中积蓄着祸乱的种子,大臣们都像冯道一样,只顾自己利益。他们把官位当成私人物品,把朝廷当成市场,把您当成玩物,把改革当成儿戏。只是那些依附权贵的奸臣们,见识短浅,不敢把这些话告诉您。要是您能听到这些话,即使在宫门之外,也会立刻下令戒严,哪还敢轻骑慢游?
奏章递交上去后,陆完出来迎接,劝他们说:“皇上听说有人进谏就生气,想自杀。诸位先别着急,不要把责任推到皇上身上,去沽名钓誉。” 但他们没听,直接进宫了。过了一会儿,良胜和潮去看望他们,扼腕叹息陆完的劝告。 于是,他们邀请博士陈九川一起喝酒,说:“大丈夫志不可夺,你们还要继续吗?”第二天,他们就和其他的官员一起再次上书。皇上大怒,下令让他们跪在宫门外五天,五天后又杖责他们三十下。 芬受了重伤,差点死了,被抬到翰林院。翰林院的掌院官员害怕受牵连,想把他赶出去,芬说:“我是在这里当官的,就在这里死!”最后,他被贬到福建当市舶副提举,带着伤就上路了。
世宗皇帝登基后,把他重新召回朝廷,恢复了原来的官职。嘉靖三年春天,昭圣太后过生日,皇帝下令免除所有命妇朝贺。 可是杨慎觉得不对劲,他说:“以前兴国太后生日的时候,命妇们都是按规矩朝贺的。现在皇太后过寿,却突然免除朝贺,恐怕不妥当,轻重失宜啊!请求收回成命,这样才能体现圣明的孝心。” 皇帝一听,勃然大怒,直接扣了他三个月的俸禄。
后来,皇帝想要尊崇自己的生母,杨慎和他的同事们一起上书极力劝谏。 接着,张璁、桂萼、方献夫这几个人突然被提拔为大学士,杨慎和同事杨维聪、王思羞等人一起上奏章请求罢免他们。没过多久,他又和杨慎等同事一起在左顺门哭着抗议,强烈反对。皇帝更加生气,把他关进监狱,廷杖责罚,俸禄照旧扣除。 不久之后,杨慎的母亲去世,他就回家奔丧了,最终在家中去世,享年四十四岁。 人们称赞他为“忠孝状元”。
杨慎长得仪表堂堂,性格刚正不阿,整天端坐在那里看书,一点也不觉得累,晚上就反省自己一天的过失。他把弘扬经世致用之学作为自己的责任。他的学问贯通经史百家,天文历法也都很精通,尤其精通《周礼》。他曾经说过:“《周礼》比《仪礼》《礼记》要高明得多,就像蜀国比吴国、魏国要强大一样。贾谊说《仪礼》是根本,《周礼》是枝末,这是胡说八道!朱熹也没有纠正他,这是为什么呢?” 临终前,他的儿子问他有什么遗言,他只说自己没能好好阐述《周礼》的精髓,实在遗憾。后世学者尊称他为“梓溪先生”,万历年间追谥文节。 早些时候,修撰罗伦因为进谏被贬到福建做提举,六十年后杨慎也步了他的后尘,被贬到同一个地方做同样的官职,因为两人是同乡又是同事,福建的士大夫们就把杨慎和罗伦一起祭祀。
崔桐,字来凤,是海门人。乡试考中第一名,和杨慎同年考中进士。 他被授予编修的官职。 因为进谏反对皇帝南巡,他还在宫门口跪着请求皇帝收回成命,结果被杖责并扣了俸禄。嘉靖年间,他因为侍读的职务被外放到湖广做右参议,后来又升迁为国子祭酒,最后做到礼部右侍郎。
马汝骥,字仲房,是绥德人,正德十二年考中了进士。后来改任庶吉士。他和舒芬等人一起劝谏皇帝不要南巡,结果被罚跪着挨打。教习期满后,按理说应该授予编修的官职,但他被特别调到泽州当知州。他在泽州惩治了王府里那些欺压百姓的人。那些王府的人要是有什么事情求他,他就把他们的信直接扔进箱子里,根本不看。后来,陵川县的知县贪污受贿,马汝骥想罢免他。巡按御史却歪曲事实,马汝骥坚持己见,最后把那个贪官的官给撸了。
嘉靖皇帝登基后,召他回京,恢复了编修的职务,并且因为之前直言进谏的功劳,升了一级。他参与了《武宗实录》的修撰工作,升任修撰。后来,他历任两京国子监司业,升任南京右通政,又改任国子监祭酒,最后被朝廷任命为礼部右侍郎。当时权臣严嵩很欣赏他,还向皇帝推荐他入阁,皇帝也特地给他加了侍读学士的职务。马汝骥为人正直严厉,但其实性格温和,所以大家都敬重他。他去世后,追赠尚书,谥号文简。
应轸等人的事迹另有记载。
赞曰:词臣的职责是用文学侍奉皇帝,并非一定要承担言责。但他们激于正义,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即使因此受罚被贬官也不后悔,这难道不是光明磊落、有志节的士大夫吗? 夺情起复的先例并非始于李贤,但是自从罗伦的奏疏传遍天下后,朝臣们就不敢再把起复当作惯例了,这对伦理道德的裨益,难道还小吗?章懋等人引用宣宗皇帝的训诫,阐明国家设立官职的用意,并非为了掩盖君主的过失。邹智指出那些奸臣的罪行,纠正了那些歪风邪气。舒芬的劝谏直言不讳,有爰盎揽辔的风范。更何况他们清廉正直,品行无可挑剔,像他们这样的人,确实能够矫正文人浮夸的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