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字汝贤,是海南琼山人。他考中了乡试。到了京城,就立刻在宫门口拦住皇帝,上交了一份叫《平黎策》的奏章,想在当地开辟道路、设立县治,来安定家乡。很多有识之士都非常敬佩他。后来他被任命为南平教谕。有一次御史来学宫视察,所有属吏都纷纷跪地迎接,只有海瑞拱手作揖,说:“拜见御史大人应该用符合礼仪的方式,这里是老师教导学生的地方,不应该下跪。”
接着,他升迁为淳安知县。他穿着粗布衣服,吃着粗粮,让老仆人种菜自给自足。总督胡宗宪曾经跟别人说:“我听说海县令给他母亲祝寿,只买了二斤肉。”有一次胡宗宪的儿子经过淳安,因为驿站吏役的事情发怒,把驿吏倒吊起来。海瑞说:“以前胡公巡视的时候,命令沿途不准铺张浪费。现在他儿子的行装这么豪华,肯定不是胡公子自己的行为。”于是,海瑞查出几千两银子,上缴国库,并赶紧报告给胡宗宪,胡宗宪也因此没有办法责怪他。
都御史鄢懋卿巡视地方经过淳安,海瑞的接待规格非常简朴,他直言不讳地说淳安县太小,容不下车马。鄢懋卿非常生气。但是他早就听说过海瑞的名声,于是收敛了怒气离开,却暗中指使巡盐御史袁淳弹劾海瑞和慈溪知县霍与瑕。霍与瑕是尚书霍韬的儿子,也是一个敢于直言不阿谀奉承鄢懋卿的人。这时海瑞已经升迁为嘉兴通判,因为这件事被贬为兴国州判官。过了很久,陆光祖担任文选官,又提拔海瑞为户部主事。
当时嘉靖皇帝在位时间很长,不理朝政,深居西苑,一心只顾着搞斋醮活动。各地的督抚大吏都争着献上祥瑞之兆,礼官也总是上表祝贺。自从杨最、杨爵两位大臣获罪之后,朝中大臣再也没有敢直言进谏,议论时政的了。嘉靖四十五年二月,只有海瑞一个人上书皇帝,说道:
“臣听说,君主是天下臣民和万物的主人,他的责任非常重大。想要承担起这份责任,就只能依靠臣子们尽心尽责,畅所欲言。臣请求坦诚地向陛下陈述我的意见。”
汉文帝那可是个好皇帝,可贾谊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劝谏他呢。这可不是故意找茬,而是因为汉文帝性子仁慈又有点软弱,虽然他做了很多利民的好事,但贾谊担心他会因此懈怠,国家大事耽误了。皇上您天资聪颖,果断英明,比汉文帝强多了。可是汉文帝能充分发挥他仁慈宽厚的性格,节俭爱民,搞得天下太平,连刑罚都几乎不用了。您呢,刚开始励精图治没多久,就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牵着鼻子走,把您本来刚强明智的本性给用歪了。您还觉得长生不老能实现,一心追求修仙,耗尽民脂民膏,大兴土木,二十多年不上朝,法纪都松弛了。这几年提拔的人和赏赐的东西,都滥得不行。兄弟俩都不见面了,大家觉得您对儿子不够好;您猜忌诽谤,羞辱臣子,大家觉得您对臣子不够好;您在西苑玩乐不回来,大家觉得您对妻子不够好。官吏贪污,官僚横行,百姓活不下去,水旱灾害不断,盗贼横行。皇上您想想,现在天下是什么光景?
最近严嵩下台了,严世蕃被处死了,大家心里一时痛快。但是严嵩倒台后,情况和严嵩还没当相之前差不多,天下并没有变得特别清明,跟汉文帝时代比起来差远了。其实天下人都对您不满很久了。古代皇帝犯错,还有大臣劝谏。现在您却修斋建醮,大家一起上香,进献仙桃灵药,一起写奏章祝贺。要建宫殿房屋,工部就拼了命地干;要买香料宝物,户部就四处想办法筹钱。您做了错事,大臣们就跟着您一起错,没有一个人敢给您说实话,全是拍马屁的。可是心里有愧,胆子也小,事后又想说点什么,欺君之罪该怎么算呢?
老百姓都是您的子民,这天下就像您的家一样,谁会不关心自己的家呢?朝中大臣,内外官员,都应该像巩固您家的地基和磐石一样,为国家尽心尽力。您一心追求长生不老,这是您思想上的迷惑;您过于苛刻严厉,这是您感情上的偏颇。说您不关心国家,这符合人情吗?很多大臣徇私枉法,贪污腐败,不作为,确实辜负了您的期望。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君臣之间想法不合而已,怎么能说您厌弃臣子,所以才导致他们不敢进谏呢?只看到一两个人的错误,就怀疑所有的人都这样,把您逼向错误的举动,还不知道羞愧,这些大臣的罪过太大了!《尚书》上说:“君主有所怀疑,百姓就会迷惑;下属难以了解君主的意图,君主就会劳累。”这就是这个道理。
再说您犯的错误太多了,最大的错误就在于迷信斋醮。斋醮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自古以来,圣贤的教诲,修身立命在于“顺应自然规律”,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长生不老的说法。尧、舜、禹、汤、文、武,都是圣人中的佼佼者,都没能长寿,更别说那些所谓的方外之士了,从汉朝、唐朝、宋朝到现在,也没听说过谁真的长生不老。您听信了陶仲文的话,把他当成老师。陶仲文现在已经死了,他都没能长生不老,您为什么偏偏要去追求呢?至于什么仙桃天药,更是荒谬至极。以前宋真宗在乾祐山得到天书,孙奭就说:“天怎么说话呢?哪来的书啊!”桃子必须采摘才能得到,药材必须加工才能使用。现在无缘无故得到这两样东西,难道是它自己长腿跑来的吗?说是上天赐予的,难道还有人拿着送到您手里吗?这是您身边的奸臣,编造谎言欺骗您,您却误信了,认为是真的,这真是大错特错了!
皇上您可能会觉得,用赏罚来督促臣下,就能让政事有人负责,天下太平,修道养性也就没啥害处了,对吧?可是太甲说过:“听到跟自己想法相左的话,一定要去寻找它的道理;听到跟自己愿望相违背的话,一定要去寻找它不符合道理的地方。” 您要是用人,就非得让人唯唯诺诺,不敢违背您的意思,那您的想法就错了。您看看严嵩,有谁敢违抗您的旨意吗?以前跟他同心同德,现在却成了被杀的头颅了。梁材正直做官,您却觉得他跟您对着干,但他历任官职都有好名声,在户部任职时,至今都被人称赞。可是大臣们宁愿像严嵩那样顺从您,也不愿像梁材那样跟您唱反调,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揣摩您的心思,暗中趋炎附势吗?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皇上,如果您真的明白那些虚无缥缈的修仙炼丹没啥用,能够幡然悔悟,每天早朝处理政事,和宰相、侍从、言官一起讨论国家大事,改正几十年来的错误,把自己摆在尧、舜、禹、汤、文、武这些圣贤的行列里,让大臣们也能洗刷几十年来阿谀奉承的耻辱,把自己摆在皋陶、夔、伊尹、傅说这些贤臣的行列里,天下还有什么治理不好的?还有什么事情处理不好的?这只需要您振作一下就能做到!您要是放弃这些正事不做,却一心想着轻轻松松地求仙问道,耗费精力,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东西,我看您一辈子辛苦劳碌,到头来也是一无所成。现在大臣们拿着俸禄却喜欢阿谀奉承,小官们害怕受罚就闭口不言,我实在气愤难平!所以冒着风险,把这些话说出来,只希望皇上您能听一听。
皇帝看完奏章,勃然大怒,把奏章重重地摔在地上,环顾左右说:“快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身边的宦官黄锦说:“这个人素来以痴傻闻名。听说他上奏章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触怒龙颜必死无疑,所以提前买了口棺材,跟妻子诀别,然后就等着朝廷处置他,就连家里的仆人都跑光了,他怎么可能逃跑呢?”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他又拿起奏章反复阅读,看了好几遍,被感动得连连叹息,最终把奏章压了下来,搁置了几个月。他还曾经说过:“这个人可以比作比干,只是朕并非纣王罢了。”
后来,皇帝生病了,心里烦闷不安,就召集内阁大臣徐阶商议禅位的事情,并且说:“海瑞说的都是对的。我现在病了这么久,哪里还能处理政务呢?” 又说:“我本人不谨慎小心,才导致了现在的疾病困扰。如果我能下床去便殿处理政事,怎么会受得了这个人如此的指责呢?” 于是,皇帝下令逮捕海瑞,把他关进诏狱,调查幕后主使。随后,海瑞被移交刑部,判处死刑。判决书上呈后,皇帝还是把判决压了下来。户部司务何以尚,估计皇帝并不想杀海瑞,就上疏请求释放他。皇帝大怒,下令锦衣卫杖责何以尚一百大板,并且把他关进诏狱,昼夜拷问。两个月后,皇帝驾崩,穆宗继位,海瑞和何以尚都被释放了。
皇帝刚死,朝外许多人都还不知道。看守监狱的主事官听说这件事后,因为知道海瑞很快就会被重用,就设宴款待他。海瑞自己还以为自己要被押赴菜市口,所以就放开肚皮吃喝,毫不在意。主事官就凑到海瑞耳边悄悄地说:“皇上驾崩了,先生您马上就要被重用了!” 海瑞问:“真的吗?” 他一听这话,顿时悲从中来,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一下子昏倒在地上,整夜哭个不停。被释放后,他恢复了原来的官职。不久后,他又被调到兵部。后来又升任尚宝丞,再调任大理寺。
隆庆元年,徐阶被御史刘康弹劾,海瑞说:“徐阶侍奉先帝,无力阻止先帝沉迷于神仙和土木工程的错误,他害怕皇权,保全自己的地位,确实也有这样的情况。但是,自从他执政以来,忧国忧民,宽厚待人,还是有很多值得肯定的地方。而刘康却甘心做鹰犬,咬噬善良的人,他的罪过比高拱还要严重。” 大家都认为海瑞说得对。
他当过两京的左通政和右通政。三年夏天,他被任命为右佥都御史,去巡抚应天府十个州县。手下的官员都很怕他,很多办事员都自己辞职了。有个有权势的家族叫朱丹,听说他要来,就赶紧躲着他。负责监视织造局的人,也因此减少了随从人员。
他很有魄力,想改革,就请求疏浚吴淞江和白茆河,让河水通到大海,老百姓因此受益。他本来就看不惯大户人家兼并土地,于是全力打击豪强,扶持穷苦百姓。那些被富户霸占的穷人田地,他都下令夺回来。徐阶退休回家后,他还去查了他的家,发现没有一点贪污受贿的情况。他发布的命令又快又狠,各部门都战战兢兢地执行,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甚至逃到别的州县去躲他。但是,坏人却乘机互相告状,陷害别人,所以一些名门望族常常被冤枉。他还裁减了邮驿的冗余费用。官员们经过他的辖区,往往得不到供给,因此怨声载道。
都给事中舒化弹劾他,说他不了解政体,应该把他调到南京做个清闲的官。但是皇帝还是赏赐了他。可是没过多久,给事中戴凤翔又弹劾他包庇坏人,欺压士大夫,沽名钓誉,扰乱政事,于是他被调到南京督管粮储。他在苏州当官才半年,老百姓听说他要走了,就哭着送他,家家户户都给他画画像供奉起来。
正准备上任新职务的时候,高拱当上了吏部尚书,他本来就和这位新上司有矛盾,高拱就把他的职务改到了南京户部。结果,他以生病为由辞官回家了。
万历初期,张居正当权,也不喜欢戴瑞,就派巡按御史去调查他。御史到了戴瑞的山中住所一看,戴瑞摆了鸡和米饭,两人相对而食,住的地方简陋得很,御史叹息着离开了。张居正害怕戴瑞正直刚强,朝中外都有人推荐他,但最终也没召见他。十二年冬天,张居正去世了,吏部打算任命戴瑞为左通政。皇帝一向敬重戴瑞的名声,就让他担任以前的职务。
第二年正月,皇帝召戴瑞为南京右佥都御史,路上又改任为南京吏部右侍郎,这时的戴瑞已经七十二岁了。他上疏说自己年老体衰,快要死了,希望效仿古人“尸谏”的精神,大意是说:“陛下励精图治,但治理效果不好,是因为贪官污吏的处罚太轻了。大臣们都没人敢说原因,反而借口‘待士有礼’,互相掩饰错误。说待士有礼,那老百姓又有什么错呢?”然后他举了太祖朱元璋剥皮、装草袋以及洪武三十年规定枉法八十贯就判绞刑的例子,认为现在应该用这些方法惩治贪官。他还其他方面也尖锐地批评时政,说话非常直率。只是他建议皇帝严刑峻法,当时很多人认为不对。御史梅鹍祚弹劾了他。皇帝虽然认为戴瑞的话有些过分,但也看出他的忠诚,于是就夺了梅鹍祚的俸禄。
皇帝多次想召用戴瑞,但当权者暗中阻挠,最后只让他做了南京右都御史。各部门官员平时都很懒散,戴瑞以身作则纠正他们。有个御史偶然间说了些戏言,戴瑞想按照太祖朱元璋的规矩杖责他。百官都害怕,很多人因此受苦。提学御史房寰害怕被戴瑞查处,想先发制人,给事中钟宇淳又怂恿他,房寰就再次上疏诽谤戴瑞。戴瑞也多次上疏请求退休,但皇帝慰留他不准。万历十五年,戴瑞去世了。
戴瑞没有儿子。他死的时候,佥都御史王用汲去看望他,只见他盖着破旧的葛布被子,生活简陋得令人难以忍受。王用汲哭着捐钱为他办丧事。老百姓都罢市停业。戴瑞的灵柩运到江边,沿岸穿着白衣戴着孝帽送葬的人连绵不断,哭声哀悼声百里不绝。朝廷赠他太子太保的官衔,谥号忠介。
瑞先生从小就学习刻苦,为人刚正不阿,所以给自己取号“刚峰”,天下人都称他为刚峰先生。他曾经说过:“想要天下太平,必须实行井田制。如果不行,那就只能限田,再不行就只能均税,这样才能多少保留一些古人的遗风。”所以,他从县令做到巡抚,走到哪里都大力推行土地丈量,实行一条鞭法。他的出发点是为了百姓好,但做事难免会有偏差。
救过瑞先生的人叫何以尚,是广西兴业人,从家乡考中举人。何以尚把瑞先生救出来后,自己也升了官,做了光禄丞。后来因为弹劾高拱而被贬官。高拱下台后,他又被起用,做了雷州推官,最后做到南京鸿胪卿。
丘橓,字茂实,是诸城人,嘉靖二十九年考中进士。他从行人升到刑科给事中。嘉靖三十四年七月,六七十个倭寇迷路,一路抢劫,从太平府直逼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等人紧闭城门不敢出战,等了二日才等倭寇离开。给事中和御史们弹劾张时彻和其他的守备官员,张时彻也上报了此事,但言语之中多有隐瞒。丘橓弹劾张时彻欺君罔上,张时彻和侍郎陈洙都被罢免了。当时皇帝很久不上朝,严嵩把持朝政大权。丘橓上奏说,权臣不应该一人专权,朝纲也不应该长期松弛,严嵩对他恨之入骨。之后,丘橓又弹劾严嵩的党羽宁夏巡抚谢淮和应天府尹孟淮贪污受贿,谢淮因此被免职。同年,严嵩倒台,丘橓又弹劾了五个由严嵩提拔起来的官员,其中包括顺天巡抚徐绅,皇帝最终罢免了其中的三个。丘橓升任兵科都给事中,之后又弹劾了南京兵部尚书李遂、镇守两广的平江伯陈王谟和锦衣卫指挥魏大经都受贿赂,魏大经被下狱,陈王谟被革职。之后,他又弹劾罢免了浙江总兵官卢镗。后来倭寇入侵通州,总督杨选被逮捕。倭寇退去后,丘橓和他的同僚一起陈述善后事宜,并尖锐地指出边防的弊端。皇帝因为丘橓没有早点弹劾杨选,责罚他杖责六十,贬为平民,其余的官员也被贬到边远地区担任杂职。丘橓回家后,只有一箱破衣服和一捆书。隆庆初年,他被起用为礼科给事中,但他没有赴任。不久后,他被提升为南京太常少卿,又升任大理少卿,后来因病辞职。神宗皇帝即位后,很多言官都推荐他,但张居正讨厌他,所以没有召见他。
万历十一年秋天,我升任右通政司通政使。还没正式上任,就升迁为左副都御史,只带着一辆简陋的柴车就上路了。到了京城上朝后,我向皇上陈述了吏治的八大积弊,我说:
我离开京城十多年了,现在士风日渐衰败,吏治越来越污浊,各地情况都很萧条,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这可不是什么偶然的时运不好,而是因为风纪败坏造成的。比如,京官考评满期,河南道例行公事写个称职了事。外地的官员调任,巡抚按察使都给他们保留官职。朝廷的考核制度,成了官员们互相交易的筹码。他们敢徇私枉法,却不敢依法办事,坏人没有受到惩罚,好人又有什么动力去做好事呢?这就是考绩制度的积弊,第一点。
御史出巡地方,还没离开京城,就已经收到了许多官员送来的拜帖,名字都写满了私人的文书。一到任所,各种求情打点的信件,又堆满了公务案卷。身为御史,戴着獬豸冠,拿着斧钺,却只能束手无策,低眉顺眼,任人摆布。这就是请托之风的积弊,第二点。
巡抚按察使考核监司官员的评语,一定要经过下属官员的推荐。下属官员当然不会顾及是非,只会夸大优点,给监司官员一个好评价,监司官员也因此对他们感恩戴德。这样上下勾结,等级制度完全被破坏了。对县令的考核也是如此。这就是考察制度的积弊,第三点。
贪污腐败之风盛行,百姓民不聊生,而被弹劾罢官的,大多是一些地位低微、软弱无能的小官。那些有权有势的官员,即使贪赃枉法,也能被保荐提拔。严厉处罚小官吏,却对大官吏网开一面;对离任官员查处严格,对在任官员却轻描淡写。这就是弹劾制度的积弊,第四点。
惩治贪污的法规虽然存在,但是实际上,那些凶狠贪婪的官员却能逃脱惩罚,只有那些胆小怕事的官员才会受到处罚,这简直是有名无实。有的官员暗中放纵贪官逃走,有的虽然逮捕了贪官,却迟迟不予审理,有的则故意拖延时间,有的则含糊其辞,让他们侥幸逃脱。即使最终查办了案件,也要大肆宣扬自己多么公正廉明,而把依法办事当成一种忌讳。贪污受贿的金额可能高达万金,但最终被追究的却只有区区几两;草菅人命的罪行可能涉及数十条人命,但处罚却轻微到毫发无伤。这就是审讯制度的积弊,第五点。
说白了,推荐和弹劾官员,是为了警示那些当官的。现在推荐人才,先得是那些有背景的举荐人推荐,没后台的根本没戏;弹劾呢,先得是那些有背景的官员弹劾,就算有人反对,也影响不大。升迁调动全看出身,所以同一个官职的人,都不敢一起吃饭,更不敢并肩走路。大家心里都想着自己的地位高低,老百姓看他们的眼神也完全不一样了。这助长了官员的骄横跋扈,也打击了那些有才能有德行的人的积极性。这就是资格制度的弊端,第六点。
再说说州县的佐贰官员,虽然官职低,但也是管老百姓的啊!必须得尊重他们,才能用法律约束他们。现在呢,使唤他们、训斥他们,跟使唤奴隶一样。他们贪污腐败,祸害百姓,上面却不管不问。礼法都丢了!学校的职责是培养人才,现在却不管老师的品行,只看他们干了什么。等考核的时候,就说“这是个小官”,直接给个中等评价。那些老师一看,上级不重视我,就破罐子破摔;一看上级很照顾我,就更加偷懒。这是佐贰和教职人员的弊端,第七点。
科举考试选拔人才,所以就有了“门生”、“座主”这种说法。巡按御史有权弹劾官员,可弹劾的人不记仇,被推荐的人却感恩戴德。把推荐的人当成恩人,自称是对方的门生,送礼不断,一辈子都不停。利用公开推荐的制度,开了贿赂的口子,难怪清廉的官员不能被天下人所知晓。现在国家和老百姓都穷,就官员有钱。他们靠官职发财,又用钱买官。这就是官场陋习的弊端,第八点。
这八个问题,问题的根源不在外部,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不在于下面。以前齐威王杀了阿大夫,封了即墨大夫,齐国就治理得很好。皇上您要是能下定决心,狠狠打击官场腐败,那风气就能很快改变,天下很快就能安定了。
奏章上去了,皇上说好。命令有关部门让巡抚按察使执行,不执行的要治罪。
过了一会,他说道:“以前给事中魏时亮、周世选,御史张槚、李复聘因为得罪了高拱被罢官;文选郎胡汝桂因为得罪了尚书也被排挤,应该给他们重新安排官职。御史于应昌诬陷刘台和王宗载犯了同样的罪,王宗载被发配边疆,而于应昌只是被罢官。劳堪在福建巡抚时,杀了侍郎洪朝选。御史张一鲲监考应天乡试,徇私舞弊让王篆的儿子王鼎考中了。钱岱监考湖广乡试,事先就请求给居正的儿子安排考试,结果居正死了这事没成,还是私下让王篆的儿子王衡考中了。曹一夔身为风宪官员,却大肆赞扬冯保是顾命大臣。朱琏跟冯保称兄道弟,关系密切。这几个人都犯了大错,触犯了名教,结果也只是被罢官了。这就是纲纪不振的原因,也是百姓不服的原因啊!我刚上任的时候,发誓要扫除积弊。现在我已经当差三个月了,可是大官们仍然肆无忌惮,小官吏贪赃枉法,老百姓怨声载道,各地行贿送礼的现象依然如故,我实在无能为力。所以我请求罢免我的官职,以此来警示那些当官的。” 那时候他已经升任刑部右侍郎了。皇上对他很是赏识,下旨答复了他。然后把魏时亮、周世选、张槚、李复聘、胡汝桂都召了回来,并且削去了庆昌、劳堪、张一鲲、曹一夔、朱琏的官职,贬谪钱岱为庶民。
没过多久,他就和太监张诚一起去了张居正家抄家。回来之后,他升任刑部左侍郎,还加了一级俸禄。不久又升任南京吏部尚书,最后在任上去世。死后追赠太子太保,谥号简肃。
他为人刚正不阿,喜欢跟人较劲,他的清廉节操受到当时人们的称赞。
吕坤,字叔简,是宁陵人。万历二年考中进士。他当过襄垣知县,政绩显著。后来调任大同,又提升为户部主事,后来升任郎中。之后又升任山东参政、山西按察使、陕西右布政使。最后被提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他在山西做了三年,被召回朝廷,任命为左佥都御史。后来又历任刑部左、右侍郎。
万历二十五年五月,他上书陈述天下安危,书信的大概内容如下:
我发现从元旦开始,天气阴沉沉的,阳光都暗淡无光,算命的说这是乱世的征兆。现在天下大势,乱象已经显现出来了,但还没真正爆发。老百姓心里已经开始不安分了,但还没人带头造反。现在朝廷的政策,都在无形中加剧动乱,还帮着那些想造反的人呢!我斗胆为了挽救时局,跟陛下说说我的看法。
自古以来,那些容易被煽动起来造反的人,主要有四种。第一种是那些生活困苦的人。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家境贫寒,就想着造反,希望能暂时摆脱困境,活下去。第二种是那些无法无天的人。他们性情暴烈,不守规矩,轻生重死,平时就眼红那些有钱有势的人的财物和女人,一旦天下大乱,他们就会去抢劫淫掠。第三种是那些受邪教蛊惑的人。比如白莲教,到处都有他们的组织,教主一个接一个地传下去,到处都有他们的聚集地。只要有人出来号召,他们就会立刻响应。第四种是那些不安分的人。他们总是想抓住机会,妄想称王称霸。他们巴不得天下大乱,一点也不希望天下太平。陛下您要是能以身作则,爱护百姓,减少赋税,增加百姓的福利,那么这四种人都会像您的子民一样,否则他们都会变成您的敌人。
哎,现在老百姓的日子有多苦,大家都清楚吧!从万历十年开始,年年都有灾荒,该收的税却一分不少,照样催着要。我长期在地方做官,亲眼看着老百姓冻得没衣服穿,饿得没东西吃,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住的都是破草棚;逃荒的人越来越多,荒废的土地也越来越多;留下来的还得替逃荒的交税,活着的人还得替死掉的人干活。离皇帝那么远,谁又能上告呢?
国家的钱财也快花光了,大家都知道。这几年,修皇陵花了上百万两,织造局又花了上百万两,宁夏的战事又花了上百万两,黄河决堤又花了上百万两,现在又要大兴土木、采办木材,又得花上百万两!土地没增加,人口也没增加,又不是天上掉馅饼,这钱从哪来啊?
国家的防卫也松懈到什么程度,大家也都清楚。京城的三个大营,负责保卫京城,结果马匹大多瘦弱不堪,士兵大多老弱无力;九边的军队,负责抵御外敌,个个都只会欺压百姓,真要打仗就怕了;负责征调和守卫的边防军队,缺员严重,家里负担又重,一个个都瘦得皮包骨头,拿什么来打仗呢?万一有敌人来犯,兵力不够,还得抓壮丁。用怨声载道的百姓去打仗,谁愿意上啊?
老百姓的心,是国家的命脉啊!现在老百姓的心思,就盼着皇上您能体恤他们一下。关中地区气候寒冷,土地贫瘠,百姓生活非常艰难。就说这造花绒吧,家家户户都被逼得走投无路。织花染色,日夜不停,成千上万双手,辛辛苦苦一年,也织不出一匹布。再说山西的绸缎,苏州、松江的锦缎,每年指标都完成了,却还要不停地加量生产。还有饶州的瓷器,西域的回青,这些根本不急需的东西,却白白累苦了老百姓,让他们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皇上您要是能把这些都停了,江南、陕西的老百姓心里就能安定了。
咱们先说说采木的事儿。一棵直径丈八粗的木头,那可不是百年就能长成的啊!你想想,深山老林,蛇虫猛兽遍地都是,瘴气弥漫,人迹罕至,多少人因为寒冷、饥饿、疾病和瘴气死在了那里,根本就数不清。就说这么一棵树,刚开始倒下的时候,千百个人都拉不动,要是再遇到什么阻碍,那更是要损伤甚至毁掉。四川老百姓常说:“进山一千人,出来五百人”,想想就让人心疼啊!更别说那些海里的木头了,朝廷定价一棵就要千两银子,运到京城,那费用少说也要上万两!我看到那些四川、蜀地的人说起采木,个个都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要是能减少砍伐数量,提高木材价格,延长采伐时间,降低木材尺寸要求,川、贵、湖广老百姓的心就能安定下来了。
再说说采矿的事。南阳府一带,这些年一直闹饥荒,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可老百姓还是面黄肌瘦的。朝廷派人去催收矿税,结果一半的人都被吓跑了。光是供应矿工的伙食和官兵的粮食,就累死了不少人。都御史李盛春下了严厉的命令,可地方官员都害怕担责任,不敢吭声。现在矿里没啥利润,却还要老百姓交银子,那些奸商们又趁机抢夺盘剥。朝廷得到一两银子,地方就要花上千倍的代价。要是皇上能下令严厉禁止随意征收矿砂税,对那些像仲春那样欺压百姓的奸商,严惩不贷,那四方百姓的心就能安定下来了。
最后说说宫店租银的事。自从赵承勋编造出四千两的租银数字后,皇店就开了。朝廷派内官来管这事儿,权力就大了。那些市井小民,就指望这点租金糊口度日,皇上您享尽天下财富,何必还要从他们身上榨取呢?再说冯保的八家店铺,房子也就那么几间,一年却要收四千两的租金。收了四千两,实际征收的恐怕要翻好几倍。不从老百姓身上搜刮,他们上哪弄那么多钱去?现在那些富豪们派仆人开店,老百姓都受他们的气,更何况朝廷还特地派内官拿着圣旨,用压迫百姓的手段,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受苦,皇上您难道不知道吗?皇上您要是能把内臣撤回来,责成有关部门收税,那京畿地区的老百姓的心就能安定下来了。
天下王室宗亲,都是太祖皇帝九庙的子孙。王守仁、王锦这两个奸诈之徒,隔着几千里,竟然冒充王弼的后代;事情过去三百年了,还妄称继承了王弼的财产。他们伪造圣旨,假传诏令,明目张胆地欺骗皇上,暗中陷害亲王,就像楚王含恨自杀一样。皇上您拿什么来向太祖皇帝的英灵谢罪呢?这两个贼子,罪该处死,您却只让他们回老家,恐怕天下百姓会疑惑不解。只有立刻斩杀这两个贼子来向楚王谢罪,才能安定天下宗亲的心。
崇信伯费甲金的贫困,十厢珠宝的诬陷,都是全国皆知的事情。当初因为道台的举报而严查,追究责任也情有可原。如今真相大白,却还要继续禁锢他,这实在冤枉好人。请皇上把费甲金革职的官职还给他,恢复五城兵马司厂卫被降职官员的官职,这样才能安定勋戚们的心。
法律是用来平息天下民情的。法律的轻重缓急,太祖皇帝已经制定了律法,历代圣君又增加了许多案例。如果法律的轻重可以随着喜怒哀乐而改变,那律法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在刑部待了三年了,每次审理诏狱案件,秉公执法的官员往往违背圣意,从重处罚的官员却合圣心。像往年陈恕、王正甄、常照等人的案件,我们欺骗上天,蒙蔽百姓,已经违背了法律,皇上您还觉得处罚过轻,都加大了处罚力度。那么律法还有什么用呢!皇上您应该采纳刑部官员的公正意见,遵循祖宗的法度,才能安定狱中之人的心。
自古以来,圣明的君主,怎么会喜欢诽谤之词呢?但是,圣明君主都努力寻求臣子进谏,因为知道天下的兴亡,取决于言路的通畅与否。最近驱逐谏官的人很多,选拔补充的也停止了。皇宫戒备森严,法座庄严威武,如果不广泛地听取各种意见,怎么能明察万里呢?现在皇上您听到的,都是那些敢于直言的人说的,那些不敢说话的人,您就听不到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满朝文武没有人敢直言进谏,表面上看着风光一时,但后患无穷。皇上您应该释放曹学程,恢复吴文梓等人的官职,凡是因进谏而获罪的人,都应该分别召用,这样才能安定士大夫的心。
朝鲜离咱们边境太近了,简直就卡在我们脖子上。平壤西边挨着鸭绿江,晋州直接对着山东登州、莱州。要是倭寇占领了朝鲜,凭借朝鲜的人力和物力,随时可以进攻。他们进攻就能切断我们的漕运,退守就能窥伺我们的辽东。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被围困,这是关系到国家的大事啊!可是皇上您却一再推迟出兵,答应出兵又拖延时间,朝鲜那边已经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如果不彻底打败倭寇,他们就不会罢休。皇上您应该早点下定决心,全力东征,这样才能安定朝鲜那边的人心。
全国各地送来的物资,筹备过程就够辛苦的了,运输更是难上加难。等到了内库,大多都烂掉了,老百姓的血汗钱,都白白浪费了。要是每年都检查一次,对管理不善的官员严惩,对物资腐烂的官员重罚,这样整顿一下,一年的储备就能顶三年用,每年能省下百万两白银,各地送物资的人也会安心多了。
自从抄家法严厉之后,株连的人数太多了。说是转寄赃物,就把全家抄没。说是贪污受贿,就牵连亲戚朋友。家里被抄得一干二净,鸡鸭猪狗都饿死了,家里有人被抓,亲戚朋友都不敢收留。再加上官吏严厉执法,兵丁搜查又很残酷,就连年轻的妇女也要脱光衣服检查。我亲眼见过,真是看得我心酸,眼睛都辣疼了。被抄家的,难道都是罪大恶极的人吗?只要牵扯到一个字,一家老小就都脱不了干系。那些坏人还乘机恐吓百姓,敲诈勒索,没完没了。半年时间,整个京城都被搞得鸡犬不宁,皇上您知道吗?希望您能谨慎对待抄家这种事,释放无辜被抓的人,这样京城的人心才能安定下来。
历代皇帝身边都有不少宦官和宫女,但是被杖毙的,却很少听说。皇上您这几年疑心很重,动不动就发脾气。皇宫里到处都是血腥场面,宫禁里哭声一片。怨气和冤魂聚集在福祥之地,现在守卫宫门的那些人,个个都提心吊胆,表面上忠心耿耿,心里却藏着坏心思。他们每天都担心自身安危,九死一生又有什么可怕的呢?皇上您身边有多少真心为您着想的人?夜里有多少人能保护您的安全?我私下里很担心。希望皇上您能稍微缓和一下威严,谨慎使用鞭杖,这样才能让身边的人安心。
咱们祖祖辈辈当皇帝的,有的每天早朝三次,有的每天早朝一次。您现在很久不上朝了,大家的心都散了,坏人都在暗中窥伺,守卫的官兵也只顾走过场。现在乾清宫正在修建,离您寝宫那么近,那些工匠来来往往的,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万一出点什么事,拿什么应付?我希望您每天天亮就打开宫门,傍晚才让工匠们收工。除非是紧急军国大事,千万别在晚上传召大臣。奏章不批复,以前哪朝有过啊?现在呢,一大半都压着不处理。就算真有国家大事,把密封的奏章截下来,对外宣称“留中处理了”,别人能知道吗?我希望以后凡是没批复的奏章,每天都在您面前打开一份,送到极门,再转交给各部门处理,这样即使君臣不见面,上下也能做到坦诚无欺。
我观察陛下您以前励精图治,现在正值壮年,却一点也不忧国忧民,只顾着担心自己没钱花。您要知道,天下的钱就这么多,您想富裕,天下就得贫穷;天下贫穷了,您又能独富吗?现在老百姓日子已经苦到极点了,您却越来越大手笔地采办东西,搜刮民脂民膏越来越厉害,您一句话就得罪了天下百姓,在全国范围内结下了深仇大恨,我真是痛心疾首啊!就算天下太平,千年不变,就算宫里什么都没有,谁忍心让您一个人穷困潦倒呢?现在皇宫里的人都不开心,老百姓更活不下去了,怨声载道,唉声叹气,让人听着都难受。陛下您要是知道了,肯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吧?我年纪大了,恐怕等不到太平盛世了,我上天祈祷,下地叩拜,斋戒七天,竭尽全力表达我的担忧。只希望陛下您能采纳我的建议,幡然悔悟,那样人心就能安定,天意也能回转。如果不然,陛下您将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疏入,不报。坤大人因为生病了,就请求退休,皇上也批准了。然后,给事中戴士衡弹劾坤大人心怀叵测,说石星在东宫的事上犯了大错,孙鑛滥杀无辜,坤大人却对此只字不提,反而巧言令色地为他们辩护,根本没有一个大臣应有的气节。给事中刘道亨又说,当年孙丕扬弹劾张位,张位怀疑奏疏是坤大人写的,所以戴士衡才弹劾坤大人。张位也上奏解释了这件事。皇上因为坤大人已经退休了,就啥都没说,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一开始,坤大人在山西做按察使的时候,曾经写过一本《闺范图说》,宫里的内侍把它买进了宫里。郑贵妃很喜欢,还加了十二个人物进去,并且让坤大人的伯父重新刊印,还特意请坤大人写序。戴士衡就弹劾坤大人是靠着郑贵妃的伯父才得以进献书籍,和宫里的人勾结,心怀鬼胎。坤大人拿着奏疏据理力争。没过多久,有人故意给《闺范图说》写了个跋,取名叫《忧危竑议》,里面胡说八道地说:“坤大人写《闺范》,只选取汉朝明德皇后的故事,因为皇后是从贵人升为中宫皇后的,坤大人这是为了讨好郑贵妃。坤大人在奏疏里说了很多国家大事,唯独没提立储君的事,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分明是想陷害坤大人。皇上把责任归咎于戴士衡等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坤大人为人刚正不阿,非常重视正统的学术。退休在家的时候,他还经常给年轻人讲学。他写的文章,很多都有新意。刚开始,他在朝中和吏部尚书孙丕扬关系很好。后来孙丕扬又当了吏部尚书,多次推荐坤大人当左都御史,但都没成功,孙丕扬就说:“我这个八十岁的老臣担保坤大人,希望我能亲眼看到坤大人被重用,发挥他的才能。如果他不行,我甘愿承担举荐失误的罪责,死了也无怨无悔。” 后来,他又推荐了天下三大贤臣,沈鲤、郭正域,其中一个就是坤大人。孙丕扬前后推荐了二十多次,皇上始终没同意。福王被封在河南,赏赐了四万顷庄田。坤大人在家的时候,上奏说:“建国初期,分封的亲王有二十四位,赏赐的田地没有超过一万顷的。河南已经封了周、赵、伊、徽、郑、唐、崇、潞八位王爷,如果都赏赐四万顷,那两河地区的郡县就要被占去一半了,希望皇上圣明,减少赏赐。”他还写信给执政大臣们说了这件事。正好朝臣们也在极力反对,最后赏赐的田地减了一半。最后,天启初年,坤大人被追赠为刑部尚书。
郭正域,字美命,是江夏人,万历十一年考中了进士。 后来被选为庶吉士,当上了编修,还跟修撰唐文献一起给皇长子当老师。两个人都升了好几级,最后都当上了庶子,一直都在宫里讲课。每次讲课结束,其他的内侍都会出来互相打招呼,就只有他们俩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他被外派到南京当祭酒。有些学生花钱买官想参加考试,郭正域就上奏把这个事情给取消了。 有一次,李成梁的孙子,一个都督,骑马去魏国公徐弘基家提亲,结果骑马从孔庙门口经过。学录李维极看不惯,就把他给打了。 李家几十个家奴气势汹汹地跑到徐弘基家闹事,徐弘基也来了。郭正域说:“皇上都穿着便服向先圣行礼,做臣子的竟然敢骑马从孔庙门口跑?再说,公侯家的子弟来国子监学习,也是学生啊,学录没资格打都督!” 他让双方互相道歉,这才把事情摆平了。
万历三十年,朝廷召他回京,授予詹事之职,又让他给太子当老师。没多久,他又被提升为礼部右侍郎,掌管翰林院。万历三十一年三月,尚书冯琦去世了,郭正域就暂时代理尚书的职务。 夏天,举行庙祭,正好赶上日食。郭正域说:“《礼记》上说,遇到日食应该停止祭祀,牲畜还没杀,就应该停止祭祀。 初一十五应该专心救治日食,第二天早上再祭祀庙宇。” 皇上采纳了他的建议。当时好多陪祭的人借口生病不去,郭正域认为祭祀不虔诚是因为皇上没有亲自参加祭祀造成的。 他就请求皇上发布诏书,加强祭祀的仪式,要求皇上在冬至大祭的时候一定要亲自参加。皇上同意了他的建议,但是最终也没能做到。
一开始,沈自征刚进翰林院的时候,沈一贯是他的老师。后来沈自征服丧期满,被授予编修的职位,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尊师重道了,沈一贯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等到后来,沈一贯当上了首辅,沈鲤排在他后面。沈自征和沈鲤关系很好,但对沈一贯却不太感冒。
有一天,有位官员上奏说日食的占卜结果不好,说:“太阳从上面吃东西,占卜的结果是君主被奸佞小人利用,最终导致国家灭亡。”沈一贯一听就火了,破口大骂那个官员。沈自征说:“宰相应该忧国忧民,难道还不如一个算命先生吗?”沈一贯听了这话更生气了。
两淮盐税监鲁保请求朝廷给他发放关防,让他同时督管江南、浙江的织造局。沈鲤反对,但沈一贯却想给他,沈自征也极力反对。秦王因为嫡子夭折还没来得及生下儿子,就请求封他的庶长子为世子,多次下诏催促朝廷议决。之前的尚书冯琦没能办成这事,沈自征也坚决不同意。秦王又请求封其他的儿子为郡王,沈自征还是不同意。沈一贯就让太监去威胁沈自征,沈自征就在大门上贴出告示写道:“秦王是靠当锦衣卫指挥使才被封王的,他的庶子也应该只当锦衣卫指挥使,不能封为郡王。王妃不到五十岁,庶子也不能封为世子。”沈一贯拿他没办法。
后来有人建议要取消黄光升、许论、吕本的谥号,沈一贯和朱赓都是同一个地方的人,就说:“我们这些人还在,谁敢取消他们的谥号!”沈自征提笔批复道:“黄光升应该有谥号,不然海瑞就白死了。许论应该有谥号,不然沈炼就白死了。吕本也应该有谥号,鄢懋卿、赵文华都是名臣,不应该取消他们的谥号。”这个意见上报后,朝中大臣都赞同,但最终还是没实行。
老正域跟一贯关系一直不太好,一贯心里也对他很不爽。后来楚王华奎和他的族人华勣闹矛盾,正域又跟一贯意见不合,差点儿就因为这事儿惹上大祸。话说在前头,楚恭王得了一种怪病,隆庆五年死了,留下宫人胡氏生的双胞胎儿子华奎和华壁。有人说啊,内官郭纶把王妃的哥哥王如言的小妾尤金梅生的孩子说是华奎,王妃族人如纟孛奴王玉生的孩子说是华壁。仪宾汪若泉曾经告发过这事儿,这事儿还下到地方官府去调查了呢。可王妃死活不承认,最后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万历八年,华奎继承了王位,华壁也被封为宣化王。这华勣是楚王的宗室,平时就挺强硬的,还老跟楚王对着干。巧的是,华勣的老婆还是王如言的女儿。这一年,华勣派人告发华奎不是楚恭王的亲儿子,不该继承王位。一贯当时是通政使,他让通政使沈子木把华勣的奏疏压着不让上报。
过了一个月,楚王那边也弹劾华勣的奏疏送来了,这才把华勣的奏疏报上去。皇上就让相关部门讨论这事儿。没过多久,华勣就跑到京城告状,说通政司截了他的奏疏,还说华奎行贿。告状的楚王宗室和相关人员,加起来足足有二十九个人!沈子木吓得不轻,赶紧把华勣叫来,让他把奏疏上的日期改一下。皇上的旨意也下到相关部门了。正域这时候建议皇上派地方官府好好调查这件事,皇上就同意了。
一开始,一贯这个人就一直瞒着通政司,不让那些弹劾楚王的奏章上报。后来,华勣的奏章上来了,正域负责调查这件事。一贯就说亲王不应该调查,只需要了解情况就行了。正域说:“这件事关系到宗室,言官们也应该说说这事儿吧?”一贯笑了笑说:“言官们绝对不会说的。” 后来皇上决定调查,楚王害怕了,就送了一百两黄金给正域祝寿,并且承诺如果放过楚王,就再给他一万两黄金,正域严词拒绝了。
过了一段时间,湖广巡抚赵可怀和巡按御史应朝卿调查后上报,说调查得很仔细,没找到楚王有罪的证据,但是楚王坚持自己没错,各郡县的主官们都说“不知道真假”,请求派专员再调查。皇上就下令让朝廷大臣们在西阙门一起讨论这件事,一直到傍晚才结束。参加讨论的大臣有三十七个人,每个人都写了一份意见书,说法都不一样。李廷机以左侍郎的身份代替正域代理礼部的事务,正域想把所有人的意见都记录下来,李廷机说太多了,先把主要的意见总结一下上报就行了。 一贯就唆使给事中杨应文和御史康丕弹劾礼部隐瞒大家的意见,没有如实上报。正域就写奏章为自己辩解,并且揭发了子木隐瞒奏章、一贯阻止调查以及楚王行贿的事实。一贯更生气了,说正域派家人引导华勣上奏章,建议让楚王避开职位接受调查,暗中包庇华勣。
那个时候,沈鲤在朝廷里担任右宗正,大学士沈鲤在右宗正的位置上,尚书赵世卿、谢杰、祭酒黄汝良则是在楚王那边。给事中钱梦皋就跟着应文一起指责右宗正,话里话外还牵扯到了次辅沈鲤。应文在奏章里又说,右宗正的父亲沈懋曾经被楚恭王打骂过,所以右宗正才借机陷害楚王。右宗正写了奏疏为自己辩解,但奏疏被压了下来,没有回复。应文和沈鲤因为楚王的事情都请求离开朝廷,廷臣们又请求皇上再调查此事。皇上说,楚王当了二十多年王爷了,怎么现在才爆出这事儿?再说,那些指控楚王的证据,都是他老婆说的,不足为信!所以就下令停止调查楚王的事。右宗正一口气上交了四份奏疏请求退休。
楚王既然没事了,就上奏弹劾右宗正,弹劾的内容跟应文说的差不多;而且还罗列了右宗正好几条违法乱纪的事情,请求皇上革除右宗正的官职。皇上就下令让各部院一起讨论这件事。廷臣们暗地里批评右宗正,但又说他已经退休了,就没必要再苛责他了。给事中张问达却说,藩王想让大臣升官或者罢官,这可不行,这样不好!所以张问达认为不应该处罚右宗正,而是应该让巡按御史去调查楚王举报的事情,然后把结果汇报上来。
后来,妖书案爆发了。沈鲤一直用地盘问题来压迫正域,而正域刚被罢官,这时候陷害他,两人肯定都会有大祸。所以正域就向皇帝说,臣下有人想互相倾轧。他只是稍微提了一下,就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没过多久,锦衣卫都督王之祯等四人就因为妖书案被牵连,指认同僚周嘉庆是主谋。东厂又抓到了妖人皦生光。巡城御史康丕扬为皦生光辩冤,说妖书案和楚王案是同一起根,请求暂缓处决,说贼人的兄弟可以到京城自首。他指的是正域和他的哥哥国子监丞正位。
皇帝大怒,认为康丕扬包庇反贼,就罢免了他的官职。沈鲤竭力营救,正域才得以免罪。康丕扬随后又抓捕了僧人达观、医生沈令誉等人,而同知胡化则告发妖书出自教官阮明卿之手。没过多久,厂卫又抓了一个可疑的人,叫毛尚文。几天之内,监狱里关满了人,京城里人人自危。周嘉庆等人全部被关进了诏狱。周嘉庆后来因为查无实证,被革职回老家了。沈令誉以前经常出入正域家,达观也经常出入达官贵人家,曾经被正域赶走过,毛尚文是正域的仆人。沈鲤、康丕扬等人想通过这些人牵连正域,而胡化告发阮明卿,阮明卿是钱梦皋的女婿。钱梦皋大怒,上疏公开攻击正域,说:“妖书的刊印传播,恰好发生在楚王上疏的时候。正域是沈鲤的门生,沈令誉是正域的食客,胡化又是他的同乡同年,这群奸邪之徒狼狈为奸。请求彻底查清根本,判定正域在楚王案中是首恶,勒令沈鲤闲住。”
皇帝下令让正域回老家接受调查,并严厉审讯所有被捕的人。达观被拷打致死,沈令誉也差点被打死,但他们都不承认。法司逼迫胡化牵连正域和归德。归德是沈鲤的老家。胡化大喊:“阮明卿是我的仇人,所以我才告发他。正域中了进士二十年都没和我有过联系,怎么会一起写妖书?我也不知道谁是归德人。”皇帝知道胡化是冤枉的,就把他释放了。
陈汝忠那个都督啊,抓了尚文严刑拷打,然后就派兵把正域的船围在了杨村,把船上的老妈子、丫鬟还有抄书的男女一共十五个人都抓了起来,跟生光一起审问,结果啥也没问出来。陈汝忠拿他的锦衣卫官身吓唬尚文说:“你要是能说出贼人是谁,官职就给你!”还让尚文招供,并且拿龚氏十岁的女儿做人质。审问的时候,东厂太监陈矩问那个小女孩:“你看见妖书的刻板有多少?”小女孩说:“屋里都堆满了!”陈矩就笑了:“妖书才两三张纸,刻板能堆满屋子吗?”然后又问尚文:“令誉(指尚文)告诉你刻书是什么时候?”尚文说:“十一月十六日。”兵部尚书王世扬就说:“妖书是初十号抓到的,十六号又刻书,难道有两本妖书不成?”他们还拷打生光的妻子妾室和十岁的儿子,用针扎他们的手指甲,非要他们招认正域,但都没用。生光抬头看着梦皋、丕扬(此处应为官员姓名,此处保留原文),大声骂道:“要死就死,干嘛让我诬陷相公,还扯上郭侍郎?”都御史温纯等人极力维护他们,事情才慢慢有了转机,但案子还没彻底结。
光宗还在东宫的时候,就问身边的侍卫:“为什么想要杀害我喜欢的讲官?”大家一听都吓坏了。詹事唐文献和他的同事杨道宾等人跑到一贯(此处应为机构名,此处保留原文)为他们辩解,李廷机也极力帮忙,案子才慢慢有了转机。刑部尚书萧大亨写好了判决书,还想把正域也判罪。郎中王述古把判决书扔在地上,萧大亨这才作罢。最后,只判了生光死刑,其他人被释放,正域也幸免于难。案子最紧急的时候,巡逻兵把正域的住所和船都围住了,锣鼓声响了一夜。还故意放风说正域要被抓,逼他自杀。正域说:“大臣犯了罪,应该在城里伏法,怎么能躲到野外自尽呢?”后来还好没事,他就回家了。回家三年后,巡按御史史学迁调查楚王举报的事情,没发现什么问题。给事中顾士琦就请求朝廷召回正域,但没得到批准。
郭正域啊,他读书多,知识广,而且特别敢担当,很有治理国家的才能,为人也很正直,所以大家都盼着他能出来做事。可惜啊,被当权的大臣给压制住了,从此就再也没能升官,在家呆了十年就去世了。四年后,朝廷才追赠他礼部尚书的职位。后来光宗皇帝下遗诏,特别优待那些老臣,又追赠他太子少保的职位,还给他谥号“文毅”,并且让他的儿子做了中书舍人。
说句心里话,海瑞啊,他那性格,刚正不阿,耿直得有点傻气,简直可以比肩汉朝的汲黯和宋朝的包拯。他那种清苦自律的生活,真是让人难以做到啊!丘橓、吕坤,虽然比不上海瑞,但他们也都敢于直言上谏,批评时政,说话铿锵有力,光明磊落,这一点也值得称赞。郭正域因为“楚狱”案得罪了当权者,跟执政大臣意见相左,差点就丢了性命,真是太危险了!因为“妖书案”的事,他和吕坤的遭遇前后呼应,所以就把他们放在一起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