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字宪之,大兴籍,祥符人。世锦衣百户。祖应元举于乡,官黄平知州,有惠政。语其子从质曰:“我家必昌。”从质妻尹氏有身,梦文天祥入其舍,生可法。以孝闻。举崇祯元年进士,授西安府推官,稍迁户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

八年,迁右参议,分守池州、太平。其秋,总理侍郎卢象升大举讨贼。改可法副使,分巡安庆、池州,监江北诸军。黄梅贼掠宿松、潜山、太湖,将犯安庆,可法追击之潜山天堂寨。明年,祖宽破贼滁州,贼走河南。十二月,贼马守应合罗汝才、李万庆自郧阳东下。可法驰驻太湖,扼其冲。十年正月,贼从间道突安庆石牌,寻移桐城。参将潘可大击走贼,贼复为庐、风军所扼,回桐城,掠四境。知县陈尔铭婴城守,可法与可大剿捕。贼走庐江,犯潜山,可法与左良玉败之枫香驿,贼乃窜潜山、太湖山中。三月,可大及副将程龙败殁于宿松。贼分其党摇天动别为一营,而合八营二十余万众,分屯桐城之练潭、石井、陶冲。总兵官牟文绶、刘良佐击败之挂车河。

当是时,陕寇聚漳、宁,分犯岷、洮、秦、楚、应、皖,群盗遍野。总理卢象升既改督宣、大,代以王家祯,祖宽关外兵亦北归。未几,上复以熊文灿代家祯,专抚贼。贼益狂逞,盘牙江北,南都震惊。七月擢可法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庆、庐州、太平、池州四府,及河南之光州、光山、固始、罗田,湖广之蕲州、广济、黄梅,江西之德化、湖口诸县,提督军务,设额兵万人。贼已东陷和州、含山、定远、六合,犯天长、盱眙,趋河南。可法奏免被灾田租。冬,部将汪云凤败贼潜山,京军复连破老回回舒城、庐江,贼遁入山。时监军佥事汤开远善击贼,可法东西驰御,贼稍稍避其锋。十一年夏,以平贼逾期,戴罪立功。

可法短小精悍,面黑,目烁烁有光。廉信,与下均劳苦。军行,士不饱不先食,未授衣不先御,以故得士死力。连败贼英山、六合,顺天王乞降。十二年夏,丁外艰去。服阕,起户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代朱大典总督漕运,巡抚凤阳、淮安、扬州,劾罢督粮道三人,增设漕储道一人,大浚南河,漕政大厘。拜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因武备久弛,奏行更新八事。

十七年四月朔,闻贼犯阙,誓师勤王。渡江抵浦口,闻北都既陷,缟衣发丧。会南都议立君,张慎言、吕大器、姜曰广等曰:“福王由崧,神宗孙也,伦序当立,而有七不可: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也。潞王常讠芳,神宗侄也,贤明当立。”移牒可法,可法亦以为然。凤阳总督马士英潜与阮大铖计议,主立福王,咨可法,可法以七不可告之。而士英已与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高杰发兵送福王至仪真,于是可法等迎王。五月朔,王谒孝陵、奉先殿,出居内守备府。群臣入朝,王色赧欲避。可法曰:“王毋避,宜正受。”既朝,议战守。可法曰:“王宜素服郊次,发师北征,示天下以必报仇之义。”王唯唯。明日再朝,出议监国事。张慎言曰:“国虚无人,可遂即大位。”可法曰:“太子存亡未卜,倘南来若何?”诚意伯刘孔昭曰:“今日既定,谁敢复更?”可法曰:“徐之。”乃退。又明日,王监国,廷推阁臣,众举可法、高弘图、姜曰广。孔昭攘臂欲并列,众以本朝无勋臣入阁例,遏之。孔昭勃然曰:“即我不可,马士英何不可?”乃并推士英。又议起废,推郑三俊、刘宗周、徐石麒。孔昭举大铖,可法曰:“先帝钦定逆案,毋复言。”越二日,拜可法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士英、弘图并命。可法仍掌兵部事,士英仍督师凤阳。乃定京营制,如北都故事,侍卫及锦衣卫诸军,悉入伍操练。锦衣东西两司房,及南北两镇抚司官,不备设,以杜告密,安人心。

当是时,士英旦夕冀入相。及命下,大怒,以可法七不可书奏之王。而拥兵入觐,拜表即行。可法遂请督师,出镇淮、扬。十五日,王即位。明日,可法陛辞,加太子太保,改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士英即以是日入直,议分江北为四镇。东平伯刘泽清辖淮、海,驻淮北,经理山东一路。总兵官高杰辖徐、泗,驻泗水,经理开、归一路。总兵官刘良佐辖凤、寿,驻临淮,经理陈、杞一路。靖南伯黄得功辖滁、和,驻庐州,经理光、固一路。可法启行,即遣使访大行帝后梓宫及太子二王所在,奉命祭告凤、泗二陵。

可法去,士英、孔昭辈益无所惮。孔昭以慎言举吴甡,哗殿上,拔刀逐慎言。可法驰疏解,孔昭卒扼甡不用。可法祭二陵毕,上疏曰:“陛下践阼初,祗谒孝陵,哭泣尽哀,道路感动。若躬谒二陵,亲见泗、凤蒿莱满目,鸡犬无声,当益悲愤。愿慎终如始,处深宫广厦,则思东北诸陵魂魄之未安;享玉食大庖,则思东北诸陵麦饭之无展;膺图受箓,则念先帝之集木驭朽,何以忽遘危亡;早朝晏罢,则念先帝之克俭克勤,何以卒隳大业。战兢惕厉,无时怠荒,二祖列宗将默佑中兴。若晏处东南,不思远略,贤奸无辨,威断不灵,老成投簪,豪杰裹足,祖宗怨恫,天命潜移,东南一隅未可保也。”王嘉答之。

得功、泽清、杰争欲驻扬州。杰先至,大杀掠,尸横野。城中恟惧,登陴守,杰攻之浃月。泽清亦大掠淮上。临淮不纳良佐军,亦被攻。朝命可法往解,得功、良佐、泽清皆听命。乃诣杰。杰素惮可法,可法来,杰夜掘坎十百,埋暴骸。旦日朝可法帐中,辞色俱变,汗浃背。可法坦怀待之,接偏裨以温语,杰大喜过望。然杰亦自是易可法,用己甲士防卫,文檄必取视而后行。可法夷然为具疏,屯其众于瓜洲,杰又大喜。杰去,扬州以安,可法乃开府扬州。

六月,大清兵击败贼李自成,自成弃京师西走。青州诸郡县争杀伪官,据城自保。可法请颁监国、登极二诏,慰山东、河北军民心。开礼贤馆,招四方才智,以监纪推官应廷吉领其事。八月出巡淮安,阅泽清士马。返扬州,请饷为进取资。士英靳不发,可法疏趣之。因言:“迩者人才日耗,仕途日淆,由名心胜而实意不修,议论多而成功少。今事势更非昔比,必专主讨贼复仇。舍筹兵筹饷无议论,舍治兵治饷无人才。有摭拾浮谈、巧营华要者,罚无赦!”王优诏答之。

当初,史可法担心虞杰骄横跋扈,就让高得功驻扎在仪真防备他。九月初一,高得功和虞杰发生火并,过错主要在虞杰。幸亏史可法从中调解,事情才得以解决。北京城被李自成攻陷后投降的那些大臣们逃回南方,史可法说:“这些大臣中原籍在北方的,应该让他们去吏部、兵部登记任用,不然恐怕会断了他们南归的念头。”史可法又说:“北京城沦陷,凡是做臣子的都有罪。在北京的臣子应该以死殉国,难道在南方的就不是臣子了吗?就算是我史可法谬任南京兵部尚书,马士英忝任凤阳总督,没能率领东南的军队迅速北上救援,镇臣刘泽清、虞杰因为兵力不足,战败后向南撤退。首先应该严厉追究责任的,是我们这些人的罪过啊。但是因为圣明的新君刚刚继位,还没有对我们进行惩处,反而一再加官进爵。而唯独对在北京的那些大臣们,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追究,难道那些闲散的官员,他们的罪责反而比南京兵部尚书、凤阳总督还要重吗?应该挑选那些罪行特别严重的,严加惩处以儆效尤。如果那些没有接受伪职,还遭受刑罚侮辱的,可以不再追究。那些从北方逃到南方,观望了一段时间才来投奔的,可以让他们戴罪讨伐贼寇,到我的军前酌情任用。”朝廷商议后都同意了史可法的意见。

虞杰驻扎在扬州,非常桀骜不驯。史可法对他开诚布公,用君臣大义来开导他。虞杰深受感动,从此遵守约束。十月,虞杰率军北伐。史可法前往清江浦,派遣官员到开封屯田,作为经略中原的计划。各个镇的军队分别驻扎在不同的地方,从王家营往北到宿迁,是最紧要的军事要地,史可法亲自负责,沿着黄河南岸修筑堡垒。十一月初四,船队行至鹤镇,探子来报说我们大清的军队攻入了宿迁。史可法进军到白洋河,命令总兵官刘肇基前去救援。大清的军队转而攻打邳州,刘肇基又去救援,双方相持了半个月才解围。

当时李自成虽然已经逃到了陕西,但还没有被消灭,史可法请求颁布讨伐李自成的诏书,他说:

从三月开始到现在,咱们的大仇一直摆在那儿,却连一支箭都没射出去。想当初东晋在江南,皇帝和大臣们天天想着收复中原,结果也就只能保住江左地区;南宋在南方,皇帝和大臣们拼尽全力在楚地和蜀地作战,最后也只能保住临安。说白了,那些偏安一隅的政权,都是因为放弃了恢复中原的打算才勉强立足的,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只想偏安一方的政权,还能自己强大起来的。

刚开始变乱的时候,老百姓哭天喊地,士大夫们也都很悲痛,还有些朝气。可现在呢?军队骄横,军饷不足,文官清闲,武将嬉戏,整个朝廷都暮气沉沉了。黄河沿岸的防务,一点都没整顿好;人心涣散,命令也不好使唤。讨伐敌人的军队,连关中、陕西都没打到;讨贼的诏书,连燕国、齐国都没传到。君父之仇,竟然被完全抛诸脑后了!就算我们住在简陋的宫殿,吃着粗茶淡饭,每天都尝胆卧薪,聚集人才,积蓄力量,枕戈待旦,集中各州府的力量,破釜沉舟,拼死一搏,都未必能挽回败局。可是我看朝廷的那些谋划,那些官员的运作,根本就没做到这些!

打胜仗靠的是士气,君主能驾驭将领靠的是决心。朝廷要是没决心,那前线的士气就提不起来。夏朝的少康不忘自己被流放的耻辱,汉朝的光武帝不忘自己曾经烧柴为生的艰难岁月。我希望陛下能效仿少康和光武帝,而不是像东晋的元帝和南宋的高宗那样,只想着偏安一隅。

先帝死于贼人之手,恭帝也死于贼人之手,这可是千古未有的奇耻大辱啊!在北方当官的,死节的没几个;在南方当官的,积极讨贼的更少。这又是千古未有的奇耻大辱!普通百姓家里,父母兄弟被杀害了,尚且想着要报仇雪恨,何况是在朝廷为官的我们,怎么能对此漠不关心呢?我希望陛下赶紧下令讨伐叛贼,责令我和各地的镇守将领挑选精锐部队,直捣秦关,用高官厚禄来奖励有功之臣,授权他们便宜行事,并要求他们取得战果。圣旨一下,要写得痛彻心扉,这样才能让天下忠臣义士闻之而奋起!

国家碰上这么大的变故,皇上您刚继位,情况跟前朝大不一样。大臣们只要犯了罪就该杀头,从来没听说过谁有什么功劳值得记上一笔。现在您又额外地赏赐,武官们个个腰佩玉带,名号和器物多得不得了。以后应该谨慎些,一定要用爵位和俸禄来奖励有功之臣,这样才能激励那些猛将和勇士们。

打仗最怕的就是没粮草,强征搜刮肯定不行,劝捐也难以持续。建议把那些不急的工程、能省的开支、每天的宴乐、左右大臣的进献,统统都停掉。即使是跟典礼有关的,也应该尽量节省。因为贼寇一天不灭,就算深宫内院锦衣玉食,又能安享什么?必须时刻想着报仇雪耻,振奋朝堂的精神,集中全国的力量,全部用在送将练兵上,这样才能鼓舞士气,扭转乾坤。

可法每次写奏章,总是反复诵读,又哭又喊的,听到的人没有不被感动得哭的。

大清的军队已经占领了下邳和宿州,可法赶紧上奏朝廷报告战况。 史可法说:“他们只是想表彰一下那些参与防守黄河的将士的功劳罢了。” 他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各地的军队却磨磨蹭蹭的,一点儿也不想出兵,甚至还互相攻击。

到了第二年,也就是顺治二年正月,军饷断了,各路军队都饿肚子。 没过多久,黄河沿岸就告急了。 朝廷下令让良佐、得功率领军队去扼守颍州和寿州,而史可法则率领军队回师归德府和徐州。史可法到了睢州,却被许定国给杀了。 他的部下军队大乱,把睢州周围两百里地都杀了个遍。 消息传到史可法那里,他哭得稀里哗啦,跺着脚叹气说:“中原地区没法守了!” 于是他就去了徐州,任命总兵李本身为提督,统领史可法的军队。 这个李本身是史可法的侄子。 又任命胡茂顺为督师中军,李成栋为徐州总兵,其他将领各自负责防区,还把史可法的儿子史元爵立为世子,请求朝廷给予抚恤。 军队这才稳定下来。

史可法军队撤回后,大梁以南地区就都没人防守了。 史可法威名赫赫,这让史士英很忌惮,于是就提拔了同乡、曾经投降过敌人的卫胤文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兴平军,想以此来夺取史可法的权力。 史可法死后,卫胤文按照史士英的旨意,上奏弹劾史可法。史士英很高兴,所以才会有这个任命,让他驻守扬州。 二月,史可法回到扬州。 还没到扬州,得功就来袭击兴平军,城里的人都很害怕。 史可法派人去解释,得功才撤兵。

当时清军已经拿下山东、河南北部,眼看就要打到淮南了。四月初一,史可法把军队调到泗州,去保护明朝祖陵。正准备出发呢,左良玉带兵造反,跑到京城闹事,朝廷赶紧把史可法召回来帮忙平乱。史可法渡过长江,到了燕子矶,已经打了胜仗,把左良玉的军队打败了。然后史可法就赶往天长,发文给各路将领,让他们一起救援盱眙。结果很快传来消息,盱眙城已经投降清军了,去泗州增援的侯方岩全军覆没。史可法连夜从泗州赶回扬州,这速度,一天一夜啊!

这时候,谣言四起,说清军主力马上就要到了,高氏部下的军队都被打垮了。城里的人全都争先恐后地打开城门往外跑,连船都抢光了。史可法给各地的军队发文求援,可是一个都没来。过了二十天,清军大部队终于到了,在班竹园扎营。第二天,总兵李栖凤和监军副使高岐凤竟然直接带着军队投降了,城里的形势更加危急了。剩下的文武官员只好分头守城。旧城西门地势险要,史可法亲自在那里防守。他还写信给自己的母亲和妻子,信里说:“我死了之后,就葬在高皇帝陵旁边吧。”

两天后,清军攻到城下,用大炮猛攻城西北角,城墙终于被攻破了。史可法准备自刎殉国,结果一个参将把他从城的小东门拉了出去,然后就被清军抓住了。史可法大声喊:“我是史督师!” 清军一听,直接把他杀了。扬州知府任民育,同知曲从直、王缵爵,江都知县周志畏、罗伏龙,两淮盐运使杨振熙,监饷知县吴道正,江都县丞王志端,赏功副将汪思诚,还有他的幕僚卢渭等等,都死了。

一开始,因为制定策略有功,可法被加封为少保兼太子太保;因为太后很赏识他,又加封为少傅兼太子太傅;因为在江北的战功,又加封为少师兼太子太师;因为抓住了大盗程继孔,又加封为太傅。这些加官进爵,他都极力推辞,但皇上都不答应。后来,因为宫殿建成了,皇上又想加封他为太师,他再次极力推辞,皇上这才答应。

可法当督师的时候,出行从不打伞,饮食从不讲究,夏天不摇扇子,冬天不穿皮袄,睡觉也不脱衣服。他四十多岁了,没有儿子,他的妻子想给他纳妾。他长叹一声说:“国家大事正紧急,哪敢考虑儿女私情呢!” 年底的时候,他处理公文一直到深夜,累得要死,想喝点酒。厨子说酒菜都分给将士们了,没有可以给他佐酒的菜了,他就只能拿盐拌着吃。可法平时很能喝酒,几斗酒都不醉,可是在军中他却滴酒不沾。那天晚上,他喝了几十杯酒,想起先帝,忍不住流下眼泪,靠着桌子睡着了。

等到天亮,将士们都聚集在辕门外,大门不开,左右的人远远地跟他说起这事儿。知府民育说:“相公昨晚睡得这么香,不容易啊!”于是命令鼓手继续敲响四更的鼓声,并嘱咐左右的人不要惊扰相公。过了一会儿,可法醒了,听到鼓声,大怒道:“谁违抗我的命令!”将士们解释了民育的意思,他才免了他们的罪。他有时独自一人待在铃阁或船上,有人说应该加强戒备,他就说:“生死有命。”

可法死后,人们去寻找他的遗骸。正值盛夏,很多尸体都腐烂变形了,根本无法辨认。一年后,他的家人拿着他的官袍和笏板招魂,将他葬在了扬州城外梅花岭。他死后,很多四处作乱的人,都假借他的名号行事,所以当时都说可法没死。

可法没有儿子,临终前,他把副将史德威指定为自己的继承人。他有个弟弟叫可程,崇祯十六年考中了进士,被选拔为庶吉士。北京城破后,他投降了叛军。叛军失败后,他南逃,可法请求处置他。皇上念及可法的情面,就下令让他赡养母亲。可程于是住在南京,后来又流落到宜兴,四十年后去世了。

任民育,字时泽,济宁人。天启中乡举,善骑射。真定巡抚徐标请于朝,用为赞画,理屯事。真定失,南还。福王时,授亳州知州。以才擢扬州知府,可法倚之。城破,绯衣端坐堂上,遂见杀,阖家男妇尽赴井死。

从直,辽东人,与其子死东门。缵爵,鄞人,工部尚书佐孙。志畏,亦鄞人,进士,年少好气,数遭杰将士窘辱,求解职。会伏龙至,可法命代之。伏龙,新喻人。故梓潼知县,受代甫三日。振熙,临海人。道正,余姚人。志端,孝丰人。思诚,字纯一,贵池人。

渭,字渭生,长洲诸生,可法出镇淮、扬,谓等伏阙上书,言:“秦桧在内,李纲居外,宋终北辕。”不纳。居礼贤馆久,可法才渭。渭方岁贡,当得官,不受职,而拟授昆山归昭等二十余人为通判、推官、知县。甫二旬,城陷,渭监守钞关,投于河。昭死西门,从死者十七人。

时同守城死者,又有遵义知府何刚、庶吉士吴尔壎。而扬州诸生殉养者,有高孝缵、王士琇、王缵、王绩、王续等。又有武生戴之藩、医者陈天拔、画士陆愉、义兵张有德、市民冯应昌、舟子徐某,并自尽。他妇女死节者,不可胜纪。

何刚,字悫人,上海人。崇祯三年举于乡。见海内大乱,慨然有济世之志。交天下豪俊,与东阳许都善,语之曰:“子所居天下精兵处,盍练一旅以待用。”都诺而去。

十七年正月,入都上书,言:“国家设制科,立资格,以约束天下豪杰。此所以弭乱,非所以戡乱也。今日救生民,匡君国,莫急于治兵。陛下诚简强壮英敏之士,命知兵大臣教习之,讲韬钤,练筋骨,拓胆智,时召而试之。学成优其秩,寄以兵柄,必能建奇功。臣读戚继光书,继光数言义乌、东阳兵可用。诚得召募数千,加之训练,准继光遗法,分布河南郡县,大寇可平。”因荐都及钱塘进士姚奇胤、桐城诸生周岐、陕西诸生刘湘客、绛州举人韩霖。帝壮其言,即擢刚职方主事,募兵金华。而都作乱已前死,霖亦为贼用,刚不知,故并荐之。

刚出都,都城陷,驰还南京。先是,贼逼京师,刚友陈子龙、夏允彝将联海舟达天津,备缓急,募卒二千人,至是令刚统之。子龙入为兵科,言防江莫如水师,更乞广行召募,委刚训练,从之。刚乃上疏言:“臣请陛下三年之内,宫室不必修,百官礼乐不必备。惟日求天下才,智者决策,廉者理财,勇者御敌。爵赏无出此三者,则国富兵强,大敌可服。若以骄悍之将驭无制之兵,空言恢复,是却行而求前也。优游岁月,润色偏安,锢豪杰于草间,迫枭雄为盗贼,是株守以待尽也。惟庙堂不以浮文取士,而以实绩课人,则真才皆为国用,而议论亦省矣。分遣使者罗草泽英豪,得才多者受上赏,则枭杰皆毕命封疆,而盗魁亦少矣。东南人满,徙之江北,或赐爵,或赎罪,则豪右皆尽力南亩,而军饷亦充矣。”时不能用。

寻进本司员外郎,以其兵隶史可法。可法大喜得刚,刚亦自喜遇可法知已。士英恶之,出刚遵义知府。可法垂涕曰:“子去,吾谁仗?”刚亦泣,愿死生无相背。逾月,扬州被围,佐可法拒守。城破,投井死。

吴尔壎,崇德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授庶吉士。贼败南还,谒可法,请从军赎罪,可法遂留参军事。其父子屏方督学福建,尔壎断一指畀故人祝渊曰:“君归语我父母,悉出私财畀我饷军。我他日不归,以指葬可也。”从高杰北征至睢州,杰被难,尔壎流寓祥符。遇一妇人,自言福王妃。尔壎因守臣附疏以进,诏斥其妄言,逮之,可法为救免。后守扬州新城,投井死。

高弘图,字研文,胶州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授中书舍人,擢御史。柧棱自持,不依丽人。天启初,陈时政八患,请用邹元标、赵南星。巡按陕西,题荐属吏,赵南星纠之,弘图不能无望,代还,移疾去。魏忠贤亟攻东林,其党以弘图尝与南星有隙,召起弘图故官。入都,则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已下诏狱,锻炼严酷。弘图果疏论南星,然言“国是已明,雷霆不宜频击”,“诏狱诸臣,生杀宜听司败法”,则颇谓忠贤过当者。疏中又引汉元帝乘船事,忠贤方导帝游幸,不悦,矫旨切责之。后谏帝毋出跸东郊,又极论前陕西巡抚乔应甲罪,又尝语刺崔呈秀。呈秀、应甲皆忠贤党,由是忠贤大怒,拟顺天巡按不用。弘图乞归,遂令闲住。

庄烈帝即位,起故官。劾罪田诏、刘志选、梁梦环。擢太仆少卿,复移疾去。三年春,召拜左佥都御史,进左副都御史。五年迁工部右侍郎。方入署,总理户、工二部中官张彝宪来会,弘图耻之,不与共坐,七疏乞休。帝怒,遂削籍归,家居十年不起。

十六年,召拜南京兵部右侍郎,就迁户部尚书。明年三月,京师陷,福王立,改弘图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疏陈新政八事。一,宣义问。请声逆贼之罪,鼓发忠义。一,勤圣学。请不俟释服,日御讲筵。一,设记注。请召词臣入侍,日记言动。一,睦亲藩。请如先朝践极故事,遣官赍玺书慰问。一,议庙祀。请权附列圣神主于奉先殿,仍于孝陵侧望祀列圣山陵。一,严章奏。请禁奸宄小人借端妄言,脱罪侥幸。一,收人心。请蠲江北、河南、山东田租,毋使贼徒藉口。一,择诏使。请遣官招谕朝鲜,示牵制之势。并褒纳焉。

当是时,朝廷大议多出弘图手。马士英疏荐阮大铖,弘图不可。士英曰:“我自任之。”乃命大铖假冠带陛见。大铖入见,历陈冤状,以弘图不附东林引为证。弘图则力言逆案不可翻,大铖、士英并怒。一日,阁中语及故庶吉士张溥,士英曰:“我故人也,死,酹而哭之。”姜曰广笑曰:“公哭东林者,亦东林耶?”士英曰:“我非畔东林者,东林拒我耳。”弘图因纵臾之,士英意解。而刘宗周劾疏自外至,大铖宣言曰广实使之,于是士英怒不可止。而荐张捷、谢升之疏出,朝端益水火矣。内札用户部侍郎张有誉为尚书,弘图封还,具奏力谏,卒以廷推简用。中官议设东厂,弘图争不得。遂乞休,不许,加太子少师,改户部尚书,文渊阁。寻以太后至,进太子太保。

其年十月,弘图四疏乞休,乃许之。弘图既谢政,无家可归,流寓会稽。国破,逃野寺中,绝粒而卒。

姜曰广,字居之,新建人。万历末,举进士,授庶吉士,进编修。天启六年奉使朝鲜,不携中国一物往,不取朝鲜一钱归,朝鲜人为立怀洁之碑。明年夏,魏忠贤党以曰广东林,削其藉。崇祯初,起右中允。九年,积官至吏部右侍郎。坐事左迁南京太常卿,遂引疾去。十五年,起詹事,掌南京翰林院。庄烈帝尝言:“曰广在讲筵,言词激切,朕知其人。”每优容之。

北都变闻,诸大臣议所立。曰广、吕大器用周镳、雷縯祚言,主立潞王,而诸帅奉福藩至江上。于是文武官并集内官宅,韩赞周令各署名籍。曰广曰:“无悤遽,请祭告奉先殿而后行。”明日至奉先殿,诸勋臣语侵史可法,曰广呵之,于是群小咸目摄曰广。廷推阁臣,以曰广异议不用,用史可法、高弘图、马士英。及再推词臣,以王铎、陈子壮、黄道周名上,而首曰广。乃改曰广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铎并命。铎未至,可法督师扬州,曰广与弘图协心辅政。而士英挟拥戴功,内结勋臣朱国弼、刘孔昭、赵之龙,外连诸镇刘泽清、刘良佐等,谋擅朝权,深忌曰广。

未几,士英特荐起阮大铖。曰广力争不得,遂乞休,言:

前见文武交竞,既惭无术调和;近睹逆案忽翻,又愧不能寝弭。遂弃先帝十七年之定力,反陛下数日前之明诏。臣请以前事言之。臣观先帝之善政虽多,而以坚持逆案为尤美;先帝之害政间有,而以频出口宣为乱阶。用阁臣内传矣,用部臣勋臣内传矣,用大将用言官内传矣。而所得阁臣,则淫贪巧猾之周延儒也,逢君朘民奸险刻毒之温体仁、杨嗣昌也,偷生从贼之魏藻德也;所得部臣,则阴邪贪狡之王永光、陈新甲;所得勋臣,则力阻南迁尽撤守御狂稚之李国祯;所得大将,则纨绔支离之王朴、。倪宠;所得言官,则贪横无赖之史褷、陈启新也。凡此皆力排众议,简目中旨,后效可睹。

今又不然。不必佥同,但求面对,立谈取官。阴夺会推之柄,阳避中旨之名,决廉耻之大防,长便佞之恶习。此岂可训哉!

臣待罪纶扉,苟好尽言,终蹈不测之祸。聊取充位,又来鲜耻之讥。愿乞骸骨还乡里。

得旨慰留,士英、大铖等滋不悦。国弼、孔昭遂以诽谤先帝,诬蔑忠臣李国祯为言,交章攻之。

刘泽清故附东林,拥立议起,亦主潞王。至是入朝,则力诋东林以自解免。且曰:“中兴所恃在政府。今用辅臣,宜令大帅佥议。”曰广愕然。越数日,泽清疏劾吕大器、雷縯祚,而荐张捷、邹之麟、张孙振、刘光斗等。已,又请免故辅周延儒脏。曰广曰:“是欲渐干朝政也。”乃下部议,竟不许。

曰广尝与士英交诋王前。宗室朱统钅类者,素无行,士英啖以官,使击曰广。泽清又假诸镇疏攻刘宗周及曰广,以三案旧事及迎立异议为言,请执下法司,正谋危君父之罪。顷之,统钅类复劾曰广五大罪,请并刘士桢、王重、杨廷麟、刘宗周、陈必谦、周镳、雷縯祚置之理,必谦、镳以是逮。曰广既连遭诬蔑,屡疏乞休,其年九月始得请。入辞,诸大臣在列。曰广曰:“微臣触忤权奸,自分万死,上恩宽大,犹许归田。臣归后,愿陛下以国事为重。”士英熟视曰广,詈曰:“我权奸,汝且老而贼也。”既出,复于朝堂相诟詈而罢。

曰广骨鲠,扼于憸邪,不竟其用,遂归。其后左良玉部将金声桓者,已降于我大清,既而反江西,迎曰广以资号召。声桓败,曰广投偰家池死。

周镳,字仲驭,金坛人。父秦峙,云南布政使。镳举乡试第一,崇祯元年成进士,授南京户部主事,榷税芜湖。忧归,服阕,授南京礼部主事。极论内臣言官二事,言:“张彝宪用而高弘图、金铉罢,王坤用而魏呈润、赵东曦斥,邓希诏用而曹文衡罢闲,王弘祖、李曰辅、熊开元罹罪。每读邸报,半属内侍温纶。自今锻炼臣子,委亵天言,祗徇中贵之心,臣不知何所极也。言官言出祸随,黄道周诸臣荐贤不效,而惠世扬、刘宗周勿获进;华允诚诸臣驱奸无济,而陈于廷、姚希孟、郑三俊皆蒙谴。每奉严谕,率皆直臣封章。自今播弃忠良,奖成宵小,祗快奸人之计,臣益不知何所极矣。”帝怒斥为民,镳由是名闻天下。

初,镳世父尚书应秋、叔父御史维持,以附魏忠贤并丽逆案,镳耻之。通籍后,即交东林,矫矫树名节。及被放,与宣城沈寿民读书茅山,廷臣多论荐之。十五年起礼部主事,进郎中,为吏部尚书郑三俊所倚。然为人好名,颇饰伪,给事中韩如愈疏论之,罢归。

福王立于南京。马士英既逐吕大器,以镳及雷縯祚曾立潞王议,令朱统钅类劾曰广,因言镳、縯祚等皆曰广私党,请悉置于理,遂令逮治。而士英劾镳从弟钟从逆,并及镳。钟亦逮治。阮大铖居金陵时,诸生顾杲等出《留都防乱公揭》讨之,主之者镳也,大铖以故恨镳。镳狱急,属御史陈丹衷求解于士英,为缉事者所获,丹衷出为长沙知州。于是察处御史罗万爵希大铖指,上疏痛诋镳。而光禄卿祁逢吉,镳同邑人,见人辄詈镳,遂得为户部侍郎。亡何,左良玉称兵檄讨士英罪,言引用大铖,构陷镳、縯祚,锻炼周内。士英、大铖益怒。大铖谓镳实召良玉兵,王乃赐镳、縯祚自尽,钟弃市。

雷縯祚,太湖人。崇祯三年举于乡。十三年夏,帝思破格用人,而考选止及进士,特命举人贡生就试教职者,悉用为部寺司属推官知县,凡二百六十三人,号为庚辰特用。而縯祚得刑部主事。明年三月劾杨嗣昌六大罪可斩,凤阳总督朱大典、安庆巡抚郑二阳、河南巡抚高名衡、山东巡抚王公弼宜急易,帝不悦。十五年擢武德道兵备佥事。山东被兵,縯祚守德州,有诏奖励。乃疏劾督师范志完纵兵淫掠,折除军饷,构结大党。帝心善其言,以淫掠事责兵部,而令縯祚再陈。志完者,首辅周延儒门生也,縯祚意有所忌,久不奏。

明年五月,延儒下廷议,縯祚乃奏言:“志完两载佥事,骤陟督师,非有大党,何以至是。大僚则尚书范景文等,词林则谕德方拱乾等,言路则给事中朱徽、沈胤培、袁彭年等,皆其党也。方德州被攻,不克去,掠临清,又五日,志完始至。闻后部破景州,则大惧,欲避入德州城。漏三下,邀臣议。臣不听,志完乃偕流寓词臣拱乾见臣南城古庙。臣告以督师非入城官,蓟州失事,由降丁内溃,志完不怿而去。若夫座主当朝,罔利曲庇,只手有燎原之势,片语操生死之权,称功颂德,遍于班联。臣不忍见陛下以周、召待大臣,而大臣以严嵩、薛国观自待也。臣外藩小吏,乙榜孤踪,不言不敢,尽言不敢,感陛下虚怀俯纳,故不避首辅延儒与举国媚附时局,略进一言。至中枢主计请饷必馈常例,天下共知,他干没更无算。”

疏入,帝益心动。命议旧计臣李待问、傅淑训,枢臣张国维及户科荆永祚,兵科沈迅、张嘉言罪,而召縯祚陛见。越数日,抵京。又数日入封,召志完、拱乾质前疏中语,拱乾为志完辨,帝颔之。问縯祚称功颂德者谁,对曰:“延儒招权纳贿,如起废、清狱、蠲租,皆自居为功。考选台谏,尽收门下。凡求总兵巡抚者,必先贿幕客董廷献。”帝怒,逮廷献,诛志完,而令縯祚还任。縯祚寻以忧去。

福王时,统钅类劾曰广,因及之,遂逮治。明年四月与镳同赐自尽。故事,小臣无赐自尽者。因良玉兵东下,故大铖辈急杀之。

赞曰:史可法悯国步多艰,忠义奋发,提兵江浒,以当南北之冲,四镇棋布,联络声援,力图兴复。然而天方降割,权臣掣肘于内,悍将跋扈于外,遂致兵顿饷竭,疆圉曰蹙,孤城不保,志决身歼,亦可悲矣!高弘图、姜曰广皆蕴忠谋,协心戮力,而扼于权奸,不安其位。盖明祚倾移,固非区区一二人之所能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