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炫,字光伯,是河北景城人。年轻时就因为聪明伶俐而闻名,他和信都的刘焯一起闭门读书,十年都没出来过。刘炫眼睛明亮锐利,直视太阳也不觉得眼花,记忆力超强,无人能比。他可以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同时还能背诵、计数、聆听,五件事同时进行,一点儿也不会出错。北周武帝平定齐朝后,瀛州刺史宇文亢把他招为户曹从事。后来,刺史李绘又让他担任礼曹从事,因为办事能力突出而名声大噪。一年多后,他奉命和著作郎王劭一起修撰国史。不久,他又在门下省任职,负责咨询顾问工作。他还和一些术士一起修订天文律历,并在内史省负责审核各种奏章,内史令博陵李德林对他非常敬重。
虽然刘炫在三省都任过职,但始终没有得到正式的官职,反而被县里责令他承担赋役。刘炫于是向内史自陈,内史把他送到吏部。吏部尚书韦世康问他有什么才能。刘炫自己写了一份简历,说:“《周礼》、《礼记》、《毛诗》、《尚书》、《公羊传》、《左传》、《孝经》、《论语》以及孔、郑、王、何、服、杜等诸家的注解,总共十三家,虽然解释的深浅不一,但我都能讲解。 《周易》、《仪礼》、《谷梁传》这三部书,我学习的时间相对少一些。史书和文集里那些精彩的言论和美好的事例,我都牢记于心。天文律历,我也深入研究过其中的奥妙。至于公私文书的写作,我从来不需要借助他人。”吏部最终没有详细考察他的才能,但是朝中十几个有名望的人都担保刘炫的自我陈述没有虚假,于是刘炫被任命为殿内将军。
那时候牛弘奏请搜集天下遗失的书籍,刘炫就伪造了一百多卷书,题名为《连山易》、《鲁史记》等等,然后上报朝廷,领了赏赐就走了。后来有人告发了他,虽然因为大赦免了死罪,但他还是被除名,回到家乡,以教授为生。太子勇听说后把他召到京城,让他去侍奉蜀王秀,但他一拖再拖就是不去。蜀王大怒,把他枷锁起来送往益州。后来,他被安排在帐内服役,每天都要拿着棍棒站岗。不久后,他被释放了,担任校书郎的职务。刘炫于是效仿屈原的《卜居》,写了一篇《筮途》来表达自己的心境。
蜀王被废了之后,我跟一些儒生一起修订了《五礼》,然后被任命为旅骑尉。吏部尚书牛弘提了个建议,说按照古代礼制,诸侯的亲属要降低一个等级。现在的高官,虽然跟古代的诸侯不一样,但跟大夫差不多,官职都在二品,所以他们的亲属也应该降一级。很多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但是我不同意,我说:“古代做官的,只看重一个人,就是国君,庶子根本没机会升官。所以古代君王重视嫡子,宗子有分得俸禄的待遇。族人和宗子即使关系疏远,也要服丧三个月,因为他们都受到了国君的恩惠。现在做官,是根据才能来升迁的,不管嫡庶,跟古代已经不一样了,为什么要降他们的等级呢?现在很多达官贵人都不管亲戚,如果再降他们的等级,老百姓之间的情分也会越来越淡薄,这可是从现在就开始的啊!” 结果,牛弘的建议就被搁置了。
开皇二十年,朝廷废除了国子监的四门和州县的学校,只保留了太学两个博士和七十二个学生。我上书皇帝,说学校不应该废除,我的话语恳切至极,可惜高祖皇帝没采纳我的建议。
开皇年间快结束的时候,国家很富强,朝野上下都把目光放在了辽东。我觉得辽东不宜出兵征讨,就写了一篇《抚夷论》来劝谏。当时没有人理解我的意思。等到隋朝大业年间快要灭亡的时候,隋朝三次征讨辽东都没成功,我的话才应验了。
隋炀帝当了皇帝,牛弘就推荐裴炫修订律令。高祖(杨坚)那时候觉得,做官的文书吏大多是小人,时间长了就坏事做尽,这是因为制度造成的。他还觉得社会风气败坏,女人不守妇道。所以就制定了规矩,州县的佐史(副职官员)三年就要换一茬,九品官的妻子不能再嫁。裴炫写文章说这个规矩不好,但是牛弘还是照做了。各地设立学校和给远方官员发放粮饷,这些都是裴炫提出来的主意。
牛弘有一次跟裴炫闲聊,问他:“你看《周礼》,士(官吏)多而府史(府里的官员)少,现在令史(文书吏)比以前多了百倍,判官(负责审判的官员)却少了,这是怎么回事呢?”裴炫回答说:“古代人很信任下属,年底考核一下他们的工作表现就行了,不用反复核查文书,也不用事事都详细记录,府史的工作,就是掌握重要的信息而已。现在呢,文书工作堆积如山,总是担心出差错,反复检查,即使再仔细,万里之外的旧案也要追查,所以才有‘老吏抱案死’的谚语。古今不同,差别这么大,事情繁多,政务混乱,都是这个原因造成的。”
牛弘又问:“魏、齐时代,文书吏工作还比较轻松,现在却没一刻清闲,这是为什么呢?”裴炫回答说:“齐朝设立的州府不过几十个,三个中央政府部门和行台(巡按机构)互相统领,下发的文书不过十来条。现在州府有三百多个,这一个原因就导致了文书的增多。以前,州里只设纲纪官,郡里设守丞,县里只有县令。他们的属官,都是长官自己挑选的,接到诏令就上任,每个州府不过几十个人。现在不一样了,大小官员都由吏部任命,所有官员的细枝末节都要由考功部门考核,这又是一个原因。与其减少官员,不如减少事情,减少事情不如保持清廉。官事不减少就想轻松,怎么可能呢?”牛弘非常赞同他的话,但是没法实行。
谏议大夫杨达推荐裴炫博学多才,考试成绩优异,被任命为太学博士。一年多后,因为品级低被免职,回到家乡长平,奉诏回到朝廷。有人说他品行不好,皇帝就把他罢官了,让他回河间老家。当时各地盗贼四起,粮食价格飞涨,经学研究中断,教学活动也停止了。裴炫和妻子相隔百里,音信全无,郁郁不得志,于是自己写了一篇自赞,内容如下:
大家好,我叫司马相如,不,我不是那个司马相如,我只是个普通人。像司马相如、扬雄、马融、郑玄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他们都把自己光辉的事迹写下来流传后世,我可不敢跟他们比,怕贻笑大方。眼看我年纪大了,快到人生尽头了,老朋友一个个离我而去,学生们也各奔东西,我就像清晨的露水,很快就要消失了,死后可能连个埋骨之地都没有,亲朋好友都不会记得我,后人更不会知道我。趁着我还活着,就简单说说我的心里话,留给后来的年轻人看看,让他们知道我这个人,我的志向。
从我记事起,到如今头发花白,父母一直很疼爱我,从来没打过骂过我;老师们也都很器重我,从没责备过我。长大后,我努力和亲戚朋友搞好关系,待人接物总是把别人放在前面,自己往后站。从小我就喜欢和长辈们在一起,和年轻人也相处融洽。学习的时候,我从不觉得厌倦;教导别人的时候,我从不觉得辛苦。虽然我的生活比较清苦,但我的内心一直很平静。
仔细想想我这一生,我觉得很幸运的有四件事,但也有一个很大的遗憾。我天资愚笨,家里又穷,多亏了兄长们的帮助,我才勉强混了个官做,得以阅读大量的典籍,学习历史知识,在地方上做了一些小善事,名声也传了出去,这是我的第一个幸运。
我虽然做过一些官,但大多是些没啥实权的小官,我的名字没出现在功臣榜上,也没留下什么赫赫战功,但这辈子能安安稳稳地做人做事,已经很不错了,这是我的第二个幸运。
凭借着我的微薄之力,竟然也能得到朝廷的赏识,多次被提升官职,能和那些达官显贵们一起共事,在朝廷上留下我的名字,这真是我的第三个幸运。
如今我年纪大了,已经退休回到家乡了,每天读读书,看看鸟儿鱼儿,在田园间散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是我的第四个幸运。
然而,我心中始终有一个遗憾:我生活在一个太平盛世,却看到儒家道统日渐衰微,那些所谓的学者,文章写得空洞无物,毫无价值。我努力钻研经典,纠正一些错误,完成了我的著作,但我的愿望最终还是落空了,朝廷并没有采纳我的建议,学堂也都被废除了,我的学说也没能流传下去,这真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啊!
话说这河间刘炫先生,当时在郡城里,粮草供应断了,跟着他的学生很多都跑去当了贼。刘炫先生又穷又饿,没办法,只能跑到郡城下求救。郡守这才把粮食给他。结果,刘炫先生被贼寇抓了,还被带到城下的堡垒附近。没过多久,贼寇就被官兵打败了。刘炫先生又饿又冷,无处可去,只好再次跑到县城里寻求帮助。可是县令觉得他和贼寇有关系,怕他以后会出什么乱子,就把门关上,不肯收留他。那可是冰天雪地的夜晚啊,刘炫先生就这样冻饿而死,享年六十八岁。后来,他的学生们给他谥号“宣德先生”。
刘炫先生性子急躁,好强争胜,还爱开玩笑,很自负,喜欢轻视当世名流,所以得罪了不少当权者,仕途也就很不顺利。他写过《论语述议》十卷,《春秋攻昧》十卷,《五经正名》十二卷,《孝经述议》五卷,《春秋述议》四十卷,《尚书述议》二十卷,《毛诗述议》四十卷,《注诗序》一卷,《算术》一卷,这些书都流传于世。
吴郡的褚辉,字高明,因为精通《三礼》而名扬江南。隋炀帝的时候,朝廷征召天下有学问的人,都聚集到内史省,轮流讲学论道。褚辉辩才超群,没人能驳倒他,因此被提升为太学博士,还写了一百卷的《礼疏》。
余杭的顾彪,字仲文,对《尚书》和《春秋》非常精通。隋炀帝时担任秘书学士,撰写了《古文尚书疏》二十卷。
余杭的鲁世达,隋炀帝时担任国子助教,撰写了《毛诗章句义疏》四十二卷,也流传于世。
吴郡的张冲,字叔玄。他在陈朝时做过左中郎将,但这并不是他喜欢的职业。他更喜欢钻研经典,写了《春秋义略》,里面有七十多处和杜预的观点不同;他还写了《丧服义》三卷,《孝经义》三卷,《论语义》十卷,《前汉音义》十二卷。后来官至汉王侍读。
平原王孝籍,从小就爱学习,博览群书,精通五经,而且很有文才。他和河间刘炫是好朋友。开皇年间,他被召入秘书省,协助王劭修撰国史。可是王劭对他很不尊重,他在秘书省待了很多年,却还得自己交税。王孝籍心里非常郁闷,于是上书吏部尚书牛弘,说:
我被毒虫叮咬,整夜睡不着觉,又饿又冷,一年到头都过得很惨。为什么呢?因为痛苦难以忍受,贫穷让人窘迫。更何况,我心里像冰火交煎,身体也像被风霜侵蚀,怎么可能闭口不言,忍气吞声,不去呻吟,不去承受痛苦呢!我希望您,明尚书大人,能怜悯我的遭遇,开阔胸怀,您的恩惠就像能救活干涸的鱼,您的关照能让穷困的人飞黄腾达。您的一句话,如同芬芳的兰草,温暖的布帛,能成全我的请求,让您听到我的诉求。虽然山高水远,鬼神都在这里见证,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绝无虚言,但我还是担心救助来得太迟,等到像用船渡人,用云梯救人,那时我已经像挂在枯树枝上,掉进深渊底下了。
我一个穷人,在省里做了七年官,该做的差事一样不少,却从未得到赏赐,我甚至卖掉了祖传的田地,来支付各种费用,我还有年幼的孩子需要抚养,也没有兄弟可以依靠。更糟糕的是,年迈的母亲还在家中,岁月流逝,寒暑交替,路途遥远,我咬着手臂许下愿望,前途却依然渺茫,父母对我的期盼,日日夜夜都在加重。像司马相如那样生病,没有官职可以免除;像梅福那样发疯,也不是神仙可以躲避的。我的愁苦比厉鬼还要可怕,人生不像金石那样坚硬。我的灵魂快要散了,恐怕我死后也没人知道我的遭遇,带着遗憾进入阴间,那我的请求就白费了,这正是王稽想要表达的,也是应侯不愿意看到的。我的遭遇隐藏在头发里,就在眉睫之间,子野没有听到,离朱也没有看到,我被埋没在史书中,最终没有得到推荐,永远被埋葬。三代人都不出仕,虽然清静,十年没有升迁,确实没有知己。
只有圣明的君主才能成就一番不世出的伟业,只有贤臣才能成就万一不凡的功绩。我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却赶上了您这样一位不世出的圣明之君,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幸运的原因。您位高权重,掌握着大权,却能摒弃奢华,不追求荣华富贵,这就是我不被您看重的原因。过去,荆山的美玉尚未被发现,卞和的脚就被砍掉了;百里奚尚未被重用,禽息的头就被砍掉了。您现在身居高位,有能力帮助我,能开阔您的视野,而我却不会因为您的帮助而感到困扰,您却迟迟不行动,您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官职有时不能匹配才能,士人有时不能表达自己的委屈,一个人私下议论,话语就会传遍天下。我的劳苦没有得到回报,怎么能没有希望呢?如果我的病还没有到死的地步,我的狂妄还能克制,我将写下我的愁苦,记录我的忧虑,让后世的人们知道我的遭遇,追究责任人的过失,留下一点清白,那么我即使死了,也心满意足了,我的罪过也将被洗清。
希望您能稍微可怜可怜我,多留心点,别忘了我啊!
弘啊,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很有学问,但最终也没能得到官职。后来他就回老家了,靠教书为生,最终在老家安度晚年。他还注过《尚书》和《诗经》,可惜后来战乱频发,这些著作都散失了。
史书上说:古人说得好啊,“相貌不好看不算什么,力气小也不足为虑,家世不显赫也没关系,祖上没啥名人更没关系,但最终能名扬四海,子孙后代也跟着受益的,只有靠学习!”这话说得太对了!像晖远、荣伯这些人,他们一心一意,坚持不懈,完全靠自己努力,最终学有所成,名扬天下,受到人们的敬重。有的能聚集上千学生,有的身穿官服,乘坐马车出行,在当时很受重视,这都是因为他们认真研究古代典籍的缘故啊。
江阳为人从容淡定,气度超凡脱俗,谈吐优雅,见解高明,在当时非常有名;彦之则勤奋研读经史子集,为人正直,做事循规蹈矩,志向高远,行为规范;何妥为人聪明敏捷,反应迅速,口才极佳,又能写文章,但是他说话太直率了,有点不像儒生的样子;刘焯在当时的名士中非常有名,精通天文历法,知识渊博,对天文现象的研究深入透彻,他的学识渊博精深,影响深远,几百年来,也就只有他这样的人了;刘炫也是个通晓经史的大学者,很有才能,能胜任各种工作,各种学问他都涉猎过,虽然在探究深奥的学问方面不如刘焯,但在整理和阐述义理方面,他的文章写得比刘焯更好。
这些人都是有才华的人,可惜生不逢时,有的只能做个小官,有的甚至穷困潦倒,真是可惜啊!子夏说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上天给予他们聪明才智,却没有给予他们显赫的官位,就连圣人都不一定能事事如意,刘焯、刘炫又怎么能强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