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存,字正仲,是江苏丹阳人。从小就喜欢读书,十二岁的时候,就告别父母,去江西拜师学习,五年后才回家。那时候,学风盛行雕琢的文字,但他却独辟蹊径,写了几十篇古文,乡里的老先生们看了,都自叹不如。

庆历六年,他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嘉兴的主簿,后来升任上虞县令。当时有个当地豪强杀了人,很久都没人敢追究,王存到任后,查明是州里的官员收受了贿赂,豪强又贿赂了其他官员,企图掩盖罪行。王存却因此被罢免了官职。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被任命为密州的推官。他为人清廉正直,深受欧阳修、吕公著、赵概等人的赏识。

治平年间,他被调入京城,担任国子监直讲,后来升任秘书省著作佐郎,之后又历任馆阁校勘、集贤校理、史馆检讨、太常礼院知院等职。王存和王安石关系很好,王安石执政后,多次邀请他参与讨论政事,但如果意见不合,王存就会谢绝不去。王存多年在三馆任职,并没有因为阿谀奉承而得到升迁。他曾经被召见在便殿,多次上书陈述时政,直言不讳地批评一些大臣,这些都是当时别人不敢说的话。

元丰元年,宋神宗看重他的忠诚正直,不依附任何党派,任命他为国史编修官,并负责修撰起居注。当时起居注官虽然每日侍奉皇帝,但奏事必须先禀报中书省,等候皇帝旨意。王存请求恢复唐朝贞观年间左右史执笔随宰相进入殿中奏事的旧例,神宗赞同了他的意见,准许他直接奏事,这从王存开始。

第二年,他被任命为右正言、知制诰、同修国史,并兼任太常寺判官。他认为圜丘合祭天地不符合古制,应该像《周礼》中记载的那样,在北郊单独祭祀天帝。朝廷要推行新的官制,神宗急需人才,王存建议,应该将熙宁年间以来,因为议论政事而获罪,或者因为言语失误而被斥责,但实际上是忠心耿耿,罪过并不大的官员,根据他们的才能重新起用,充实官场。神宗很认同他的意见,于是起用的人很多。他还说:“赦令体现了皇帝的恩德,但近年来,很多议论法律、审理案件的人,都请求不要因为大赦而减轻刑罚。官府禁止私下请求,本意是防止徇私舞弊,但探望死者家属,慰问病人等等,都被禁止了,这些都不合适。”他的话惹恼了执政大臣。

五年后,他升职了,当上了龙图阁直学士,还兼任开封府知府。那时候,京城和黄河沿岸的人,有人偷偷挖开汴河堤坝来扩大自己的地盘。有人建议朝廷下令修补堤坝,恢复原状。还有人举报百姓侵占官道的房子,请求拆除。这两个问题都是内部人员上报的,朝廷已经下旨了。但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职责,就亲自去汇报了情况。皇上立刻下令处理这些事情,京城百姓都高兴地互相庆祝。后来他又升任枢密直学士,接着调任兵部尚书,然后又转到户部。

神宗皇帝驾崩,哲宗皇帝继位。永裕陵的修建费用,他没过多久就报告说准备好了。宰相趁机又把他调回了兵部。当时,太仆寺请求把内外马政的管理权都归他们管,不用再听从驾部(掌管车辆、马匹的部门)的指挥。他说:“这样一来,官制就乱套了!先帝已经明确规定了各部、省、台、寺、监的职权,让宰相来统筹管理,不能因为某些部门方便就徇私枉法,破坏已经建立好的制度。”元祐年间初期,他又被调回户部,但他坚决推辞,不肯接受。两年后,他被任命为中大夫、尚书右丞。三年后,他又升任尚书左丞。

有人建议取消京畿地区的保甲制度,他说:“现在京城的兵力越来越少,又废除了保甲制度和相关的训练,这不是国家长久稳定的根本之计啊!而且先帝不畏艰难才建立了这个制度,现在已经成型了,没有理由废除它。”门下侍郎韩维被罢免了,他说:“失去了一位正直的人,天下人都很失望,忠于朝廷的人士士气低落,那些奸邪小人反而争先恐后地往上爬。”他还为杜纯不该被罢免侍御史,王觌不该被罢免谏官而据理力争。

四方都上奏要判死刑,刑部拿以前的案例来求情,朝廷好几次都说没法网开一面,驳回了请求。王存说:“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啊!下边想让这个人活,朝廷却破例杀了他,这合适吗?”他又说:“以前废除了进士考试只考经书一科,还加上了诗赋考试,这不符合先帝废除诗赋、重视经学的初衷啊!”黄河决堤往北流了几十年,水利部门打算把河道改回原来的路线,王存反对说:“原来的河道已经很高了,水总是往低处流,白白浪费钱财,恐怕没用。”最后,这项工程就停了。蔡确写诗讽刺王存,王存和范纯仁想轻判蔡确的罪,结果蔡确被贬到新州,王存也被罢官,改任端明殿学士,知蔡州。一开始,王存被调到兵部,就是蔡确在背后使力。现在,因为蔡确的事,王存把蔡确给弄倒了,朝中官员都称赞他能化解矛盾。一年多后,王存升任资政殿学士,知扬州。扬州和润州隔着一条河,按照老规矩,王存每年都可以回家祭祖扫墓。他还会拿出赏赐的钱分给乡邻,还摆酒席宴请乡亲父老,亲自跟他们喝酒聊天,乡里乡亲都把他当成美谈来传颂。

后来,王存被召回朝廷,担任吏部尚书。当时,朝中朋党之争非常激烈,王存对哲宗皇帝说:“大臣结党营私,确实不能姑息,但是如果调查不仔细,就会冤枉好人。庆历年间,有人指责韩琦、富弼、范仲淹、欧阳修为朋党,幸好仁宗皇帝英明,没有被他们迷惑。今天如果有人再这么说,希望陛下仔细查明。”因为这件事,他又跟一些当权派起了冲突,被外放出任大名府知府,后来又改任杭州知府。

绍圣年间,王存请求退休,担任崇禧观提举,后来又升任右正议大夫后退休。按照以前的规定,他应该担任东宫的保傅(太子老师),但是有人说王存曾经反对把西夏侵占的土地收回来,所以就剥夺了他的这个荣誉,后来又降了他的官职,降为通议大夫。王存曾经感叹,现在很多当官的学士,虽然位高权重,但是祭祀祖先的时候,却还按照普通老百姓的规矩来。等到他退休回家后,首先就修建了家庙。建中靖国元年,王存去世,享年七十九岁,朝廷追赠他左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

王存为人宽厚,平时为人谦逊,从不做那些古怪激进的事,但是一旦坚持自己的原则,就谁也无法改变他。司马光曾经说过:“在万马奔腾中都能稳住脚步的,只有王存啊!”

孙固,字和父,是郑州管城人。从小就有远大的志向。九岁的时候就开始读《论语》,并且说:“我能做到书里说的那些事!” 著名的学者石介先生一见到他,就认为孙固将来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后来孙固考中了进士,被任命为磁州司户参军。

参与平定贝州的战事后,孙固向文彦博阐述了“胁从不治”的道理,文彦博很认同他的观点,所以只处罚了为首的罪犯,其他人没有受到牵连。之后他升任霍邑县令,接着又升任秘书丞,还担任了审刑详议官。宰相韩琦知道孙固很优秀,就派人请他来见面,但是孙固不肯去。韩琦更加器重他,把他提拔为编修中书诸房文字。

到了治平年间,神宗皇帝还是颍王的时候,就让孙固当他的侍讲;等到神宗当上太子,又让孙固当他的侍读。神宗即位后,孙固被提升为工部郎中、天章阁待制、知通进银台司。种谔攻打绥州的时候,孙固知道神宗皇帝想要讨伐西夏,就想提前提醒皇帝,于是上书说:“对待远方的国家应该表现出诚意,现在不明不白地就出兵,不是一个好办法。我希望参考汉朝的韩安国、魏相,以及唐朝的魏征他们关于用兵的策略,比较一下异同,这样是非曲直就一目了然了。战争是残酷的,不能随意发动,随意发动战争将会后悔莫及。” 很多大臣讨厌他的说法,于是他被外放到澶州做知州。

后来孙固回到朝廷,担任审刑院的知院,又兼任银台司、封驳司,还担任侍读,并主管少府监。神宗皇帝曾经问他:“王安石可以当宰相吗?”孙固回答说:“王安石的才学和品德都很高,担任侍从和献纳建议的职位是可以的。宰相的职位有它自身的标准,王安石为人比较孤傲,不容易相处。如果一定要说谁是贤相的话,吕公著、司马光、韩维这三个人才是。” 神宗皇帝一共问了四次,孙固都这样回答。等到王安石当权后,开始改革法度,孙固多次在政事上与他意见不合;青苗法颁布后,孙固又极力陈述青苗法的弊端。后来韩琦上书劝谏,神宗皇帝被感动了,对孙固说:“我仔细考虑过了,青苗法确实不合适。”孙固就对执政大臣说:“既然皇上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就应该赶紧想办法解决,造福天下百姓。” 但是最终还是采用了王安石的办法。孙固后来又担任了银台司。

孔文仲因为在对策考试中的文章触犯了当时的政令,被罢官。孙固就说:“陛下您是为了寻找有才能的人才而招揽人才,而人才也应该用实际行动来回应,现在却恰恰相反,这是为什么呢?现在说孔文仲的话迷惑了天下,我认为天下人不会被孔文仲的话迷惑,而是会因为孔文仲被罢官而感到迷惑。” 胡宗愈因为进言而被罢官,苏颂、陈荐因为批评李定而被罢官,孙固都为他们据理力争。

大家伙儿都觉得应该尊僖祖为始祖,理由是:“汉高祖取得天下跟商朝、周朝不一样,所以太上皇不能算始封的祖宗;光武帝中兴汉室,也不敢追尊舂陵王而追尊高祖。宋朝统治天下,传承万年,都是太祖的功劳,不应该改掉他的祭祀;所以请尊太祖为始祖,再另外为僖祖建庙。祭祀祖先的时候,把僖祖的牌位放在东边,以表示他的尊贵,这符合‘祖先用子孙来尊崇,子孙用祖先来谦卑’的意思。”韩琦听了这话,感叹道:“孙公这个建议,真是流芳百世啊!”

孙固被任命为龙图阁直学士、真定府知府。辽国人偷着耕种解子平的地,时间久了,官吏们都没办法要回来。孙固很快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关键,把辽国人给说服了,成功收回了两百里疆土。熙宁年间末期,他担任枢密直学士兼开封府知府。元丰初年,又担任同知枢密院事。当时要征讨安南,并在那里设置顺州,可是那地方瘴气很重,根本守不住,孙固就建议放弃,把那两万户人家迁徙到内地。

有人密报说西夏扣押了他们的皇帝,神宗想出兵西讨,孙固多次劝谏说:出兵容易,解决问题难。神宗说:“西夏犯了错我们不打,那地方就会被辽国占领,这可不行!”孙固说:“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先声明西夏的罪状,然后轻兵薄伐,把他们的地盘分割开来,让他们各自为政。”神宗笑着说:“这真是郦生(郦食其)的策略啊!”当时执政的大臣们都说应该直接渡过黄河,不能拖延。孙固说:“那谁来负责这件事呢?”神宗说:“我已经派李宪去了。”孙固说:“打仗,可是大事,怎么能让宦官来指挥呢!现在陛下派李宪去,那些士大夫们谁还会卖力?”神宗有点不高兴。过了几天,孙固又说:“现在五路大军出征却没个统帅,就算打胜仗了,军队也一定会发生叛乱。”神宗说:“统帅确实很难找啊。”吕公著说:“既然找不到合适的人,不如就别打了。”孙固说:“公著说得对!” 最初计划五路大军会师灵州,李宪从熙河出发,却不去灵州,自己跑到兰州、会州去了,想以此来逃避责任。孙固说:“兵法上说,约定时间不到的要斩首。现在各路军队都进攻了,只有李宪不前进,即使他占领了兰州、会州,罪责也逃脱不了。”神宗没听他的,结果军队果然没打胜仗。神宗说:“我开始觉得孙固的话迂腐,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先是被提升为太中大夫、枢密副使,后来又升任知院事,因为生病就辞官了。之后被任命为观文殿学士、河阳知府,没多久又调任嵩山崇福宫提举。哲宗皇帝登基后,他被任命为正议大夫、河南府知府,后来又调到郑州。元祐二年,他被召回朝廷,担任侍读和中太一宫提举,接着又升任门下侍郎。哲宗皇帝和太皇太后都很看重他的年纪,每次上朝的时候都特别照顾他,让他在幕后休息。

他多次请求退休,太皇太后说:“你啊,是先帝在东宫时的老臣了。现在皇帝刚刚开始亲政,你应该留下来辅佐他;就算身体不舒服,也可以在家处理公务。”他被太皇太后的这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强撑着身体继续工作,再次担任枢密院事,官位也一路升迁到右光禄大夫。元祐五年,他去世了,享年七十五岁。哲宗皇帝和太皇太后都悲痛地哭了出来。当时文彦博退休回到洛阳,准备在崇政殿设宴为他送行,因为孙固已经去世,所以宴会就取消了。朝廷为此停朝两天,追赠他开府仪同三司的官职,谥号为“温靖”。

孙固为人正直诚恳,不喜欢耍弄权术,跟人相处时间长了就更让人信任。所以即使经历过很多危险,也没有被别人陷害。他曾经说过:“人应该以圣贤为师,那些只顾自己利益的小人,不值得学习。”他还说过:“用爱父母的心去爱戴君主,那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了。”司马光退休后,孙固总是劝说神宗皇帝把他召回朝廷;后来司马光被任命为陈州知州,路过郑州,孙固和他讨论了好多国家大事,足足有几十次,他说:“你将来一定会当宰相,应该仔细衡量事情的轻重缓急,妥善处理。”傅尧俞在他的墓碑上刻下了这样一段铭文:“司马公的清廉正直,孙公的淳朴品德,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不言而信’吧。”世人都认为这是非常恰当的评价。

绍圣年间,他的功劳被剥夺;元符二年,他被追夺了生前所赠的官职,还被列入了元祐党人的名单。到了政和年间,徽宗皇帝考虑到孙固曾经是神宗皇帝的宫廷官员,就把他从党籍中除名,并且把之前被剥夺的官职都还给了他。

赵瞻,字大观,祖籍是安徽亳州永城。他爸爸赵刚,当过太子宾客,后来搬到陕西凤翔盩厔住。赵瞻考中了进士,先在孟州当司户参军,后来调到万泉县当县令。他捐出自己的田地修建学宫,吸引了很多远方的学子前来求学。

后来他调任夏县知县,建了个八监堂,在里面写下古代贤明长官的政绩,以此来时刻提醒自己。之后他又当了秘书丞,兼任永昌县知县,修建了六座水堰灌溉农田,每年节省了数十万的赋税,水利纠纷也消失了,老百姓都把他比作古代的贤臣召公和杜预。

他升职做了太常博士,后来又担任威州知州。赵瞻认为威州和茂州地处险要,四面环绕着少数民族,难以防守,不如把这些少数民族都整合起来,在汶川建个郡。他详细地写了一份计划书,叫做《西山别录》。后来神宗熙宁年间,朝廷整顿西南地区,就参考了赵瞻的这本书。

他升任尚书屯田员外郎。英宗治平年间,他从都官员外郎升任侍御史。他上书皇帝说:“英明的决断,独一无二的治理,这是君主最大的权力。要正确行使权力,就应该以天下的大义为准则,以天下正确的舆论为衡量标准,这样才能让权力得到正确的运用。至于那些长期积累下来的弊端,陛下应该好好想想。刑罚赏赐的制度如果失当,就应该改革;号令言行如果出现错误,就应该停止。辅佐大臣应该看重他们的业绩,谏官应该相信他们的建议。兵权应该从宦官手中收回,边防政策应该交给有经验的将领。总之,权力不能随意使用,而应该顺应天下的期望。”英宗皇帝很认同他的说法。

过了一段时间,朝廷派内侍王昭明等四人到陕西各路担任钤辖,招抚各部族。赵瞻认为唐朝用宦官担任观军容、宣慰使等职务,后世引以为戒,应该把这些内侍召回,责成地方长官负责,他连续三次上书,言语非常激烈。当时文彦博、孙沔正在经略西夏,朝廷又派冯京安抚陕西各路,赵瞻又请求罢免冯京的职务,把权力交给有经验的将领。西夏人入侵王官,庆州知州孙长卿没能抵挡住,朝廷就封孙长卿为集贤院学士,赵瞻认为孙长卿应该受到惩罚而不是奖励,赏罚不分轻重。山东地区盗贼四起,赵瞻请求更换曹州、濮州那些不称职的知州,但没有得到批准。于是他就请求退休,并极力主张召回王昭明等人,英宗皇帝态度有所改变,采纳了他的建议。

话说那年秋天,京城发大水,皇上就下令让百官说说自己的看法。好多官员的意见都被压了下来,只有欧阳修上奏说,应该把所有奏章都交给两省仔细审查后再呈报皇上。皇上采纳了他的建议。

当时朝廷正讨论追封濮安懿王,欧阳修就想起汉朝的师丹和董宏的故事,跟他的幕僚薛温其说:“这事儿差不多一样,我一定要拼死反对到底,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后来中书省建议把濮安懿王尊为皇考,欧阳修坚决反对,他说:“仁宗皇帝已经明确诏令陛下是他的儿子,现在有些人却纠结于礼法上‘生’和‘养’的名分,胡乱争论。他们明明知道礼法里没有‘两个父亲’这种说法,却偏偏要钻牛角尖,扰乱真相。再说,古书上有‘去妇出母’的说法,离开丈夫就不再是妻子,离开母亲就不再是母亲,这都是文字游戏,怎么能拿来决定这么重大的事情呢?我请求跟他们当面对质,辨明是非曲直!”

后来,皇太后亲笔写信,尊濮王为皇考。欧阳修感叹道:“以前皇太后严厉批评大臣,这事儿才算罢休。现在那些奸臣跟宦官勾结,把责任推到皇上身上,好为自己开脱,我和那些最早反对的人,恐怕要一起倒霉了!”于是他又一次力劝皇上。

这会儿,欧阳修正好被派去接待契丹的贺正使,进宫面圣的时候,英宗皇帝问起这件事,欧阳修说:“陛下是仁宗皇帝的儿子,如果濮王也称皇考,那您就有了两个父亲,这违背了礼法啊!”英宗皇帝问:“御史们见朕想尊濮王为皇考了吗?”欧阳修回答:“这是大臣们提出来的,陛下您并没有亲自说过。”英宗皇帝说:“这是中书省的人自作主张,我从小就由先帝抚养长大,哪敢称濮王为父亲呢?”欧阳修说:“请允许我回去劝劝中书省,再发一道诏书向天下解释清楚。”

那几天老是阴天,英宗皇帝指着天空对欧阳修说:“老天爷都这样,我们哪敢胡乱尊封?我的主意已定,不用再宣告了。”欧阳修说:“陛下您敬畏天意,不以私情妨碍公事,真是伟大的德行啊!”

等到使者回国,欧阳修听说吕诲等人反对尊封濮王的意见都被采纳了,他就请求和他们一起被贬官,但皇上没同意。欧阳修被召进宫,英宗皇帝说:“你想效仿龙逢、比干那样留下名声,还不如效仿伊尹、傅说呢!”欧阳修吓得脸色发白,说:“臣不敢领旨,这样会让朝廷留下‘罪行相同而处罚不同’的恶名。”最后,欧阳修被贬为汾州通判。

宋神宗当皇帝后,先提拔他当司封员外郎,然后让他去商州当知州,接着又让他去陕西负责刑狱。到了熙宁三年,他当上了开封府判官。神宗皇帝问他:“你觉得青苗法怎么样?” 他回答说:“青苗法,唐朝末年乱糟糟的时候用过,搜刮百姓钱财确实方便。但是现在咱们要考虑长远,要爱护百姓,这方法就不合适了。”

一开始,王安石想拉拢他,想让他当个知杂御史,好让他加入自己的阵营。但他没答应,所以没能在京城待下去,被外放到陕西当转运副使,后来又调到永兴军当转运使。因为家里老人年纪大了,他就请求调到同州当知州。到了熙宁七年,朝廷缺钱,打算用交子来应付,就让他负责制定相关措施。他说:“得有真金白银做基础,这个办法才能行得通,要是大量发行空头支票,那就是欺骗百姓啊!” 他的意见没被采纳,又被调到京西当转运使;因为家里老人年纪大,他还是没去,调到了陕州,然后请求回老家,最后被任命为凤翔太平宫的提举。他父亲去世后,守孝期满,又升任朝请大夫,去沧州当知州。

哲宗皇帝登基后,他升任朝议大夫,被召回朝廷当太常少卿,后来又升任户部侍郎。元祐三年,他被提升为枢密直学士、签书枢密院事。第二年,又升任中大夫,继续担任同知院事。他上奏说:“国家最紧要的是人才。现在我选拔武官,很难完全了解他们的情况,请皇上命令各地的安抚使、转运使推荐人才,按照他们的才能分三等,登记造册,以便随时选用。”

一开始,宋神宗元丰年间,黄河决口,冲毁了小吴,改道北流注入界河,最后东流入海。皇帝下令说,黄河原来的东流河道淤塞太高了,根本没法恢复,就别再堵塞了。于是就开挖了大吴河来保护北方的都城。到了现在,主管水利的官员上书请求恢复黄河原来的河道,这事儿就拿到朝廷上讨论了。司马光说:“黄河决口到现在已经有八年了,还没个定论呢。现在突然搞这么大的工程,要动用三十万民夫,要用两千万根木头,我私下里很担心啊。朝廷正派人去查看情况呢,如果觉得东流不行,那就赶紧采纳这个建议;如果觉得可以改回原来的河道,那也应该有个几年时间的规划,慢慢来,别太累着老百姓。” 有人又说,黄河改道北流入界河,就失去了咱们中原的天然屏障,想当年澶渊之战,要不是黄河阻挡,辽兵可不会轻易罢休。司马光说:“当皇帝的靠的是德行,不是靠险要的地形。以前尧舜在蒲州、冀州建都,周朝和汉朝在咸阳、镐京建都,这些地方都建都几百年了,也没听说过用黄河来防范外敌。澶渊之战能胜,那是因为祖先保佑,皇帝圣明,将相们英勇有谋,敌军主帅才投降的,可不是光靠黄河的功劳!” 后来使者报告说东流不好,水利部门又请求堵塞北流的河道,司马光坚决反对,最后皇帝下令停止工程,采纳了司马光的意见。

洮河一带的各个部落,因为青唐的首领势力衰弱好控制,想借助朝廷的兵力把青唐给灭了,边疆的官员也赶紧请求出兵。司马光说:“不行!跟外国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讲信用,再说人家青唐已经受了我们的封号,就算他们失去了民心,也没犯什么大罪,咱们凭什么去打他们?万一打不赢,那战争的祸根可就又开始了。”于是这事儿就作罢了。司马光还上奏朝廷,请求废除渠阳军,减轻荆湖地区的负担;又请求皇帝下令通知西夏,让他们把永乐的流民送回来,西夏也同意了。

五年后,司马光去世了,享年七十二岁。太皇太后对辅臣说:“可惜啊,一位忠厚正直的好官啊!”皇帝亲自前往吊唁,停朝两天。追赠司马光为银青光禄大夫,谥号为懿简。到了绍圣年间,有人为了陷害元祐年间的官员,把司马光也牵扯进去,追夺了他生前所受的赠官,还把他列入了党籍。

我老爹留下了好多书,足足有《春秋论》二十卷、《史记牴牾论》五卷、《唐春秋》五十卷、《奏议》十卷、《文集》二十卷和《西山别录》一卷。我四个儿子分别是:孝谌,在瀛州当录事参军;献诚,在唐城当县令;还有一个早夭了;彦诒,在太康当主簿。

我爹的朋友傅尧俞,字钦之,本来是郓州须城人,后来搬到孟州济源。他十岁就能写文章了,考中进士的时候还没成年呢。石介每次去看他,他都在,石介就问他:“你这么年轻就考中了,怎么不好好玩玩呢?”傅尧俞说:“我不喜欢热闹,就这么回事儿。”石介听了,感叹他真是个奇才。他曾经在西京税院当差,当时的留守晏殊和夏竦都说他:“你这个人啊,见识广,气质好,文章简洁明了,有宰相的潜质!”

后来他当上了新息县令,一路升迁,做到太常博士。嘉祐年间快结束的时候,他当上了监察御史。兖国公主嫁给了李玮,因为公主的贴身侍卫梁怀吉和张承照从中作梗,公主和驸马关系不好。仁宗皇帝把那两个侍卫赶出宫了,没多久又让他们回去了,还把李玮调到卫州当刺史。傅尧俞就说:“公主因为宠爱不足而疏远丈夫,皇上您把李玮赶走又让他回来,这太不合礼法了,会让天下人笑话的,以后怎么教育其他的公主呢?”

皇城里的巡逻兵吴清诬告富人杀人,审讯过程乱七八糟的,相关部门需要查清真相,但是内侍主管就是不放人。傅尧俞说:“皇上您太相信吴清了,恐怕以后就听不到真实情况了。我认为不如把这个案子交给外面去审理,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再进行奖惩,这样上报来的事情都是真实的,才能广泛了解情况。如果放任不管,那些造谣生事的人就会更加猖狂,老百姓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您还想治理好国家,可能吗?”内侍李允恭、朱晦徇私枉法,为儿子谋私利;赵继宠越级提拔到天章阁;蔡世宁掌管内库,还私下把珍珠送给宫女。傅尧俞认为这些都是因为宠信过度造成的错误,应该防微杜渐,于是把他们全都弹劾了。

国家财政紧张,好多人纷纷献上所谓的富国妙计。尧俞上奏说:“现在国家一年到头的开支都不够,这确实不能忽视,但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陛下应该首先从自身做起,勤俭节约,以身作则,不要耽误农时,不要妨碍商旅的通行,这样就可以了。否则,只是瞎折腾,根本没用,只会让那些贪婪敛财的人得利,到头来天下就要遭殃了!”

仁宗皇帝年纪大了,还没立太子,尧俞建议从宗室里挑选贤能的人来继承皇位,以安抚天下百姓的担忧。后来英宗被立为皇子,负责供应皇子生活起居的官员却有所疏忽,仁宗皇帝还不知道。尧俞就说:“陛下既然已经决定让宗室子弟继承皇位,就应该像对待家人一样,让皇子每天都侍奉在您身边,以表达您慈父般的爱意。现在礼仪方面有所欠缺,这不是尊崇亲情、巩固国家根本的做法。”于是,仁宗下令官员要好好供应皇子所需,而且要非常丰厚。

英宗登基后,尧俞升任殿中侍御史,后来又升任起居舍人。皇太后和英宗一起处理政事,英宗曾经生病,病好之后,尧俞上书皇太后,请求她把权力还给英宗。过了一段时间,尧俞听说内侍任守忠在背后说坏话,就劝谏皇太后说:“外面各种说法混淆视听,太后和皇帝之间沟通也不畅通。我认为,天下最值得信赖的事情,莫过于把天下交给别人,以及以公正的态度接受天下,何况皇帝英明睿智,通晓古今,又怎会受人蒙蔽呢?如果处罚那些奸邪小人,那么您慈孝的名声也会更加响亮。”于是皇太后把权力还给了英宗,并且把任守忠赶走了。尧俞又对英宗说:“皇太后身边伺候的人,应该适当表彰他们的辛劳,给予一些恩惠,既能安慰太后,也能安抚那些心怀不满的人。而且任守忠已经走了,其他的就不要再追究了。”

尧俞后来升任右司谏,又升任同知谏院。英宗非常器重尧俞,有一次下雪天,英宗还特地召见尧俞,尧俞从东边走廊走来,英宗起身朝东边等候他,每次尧俞奏事完毕离开,英宗都要目送他。有一次英宗问尧俞:“朝中那么多官员,哪些是忠臣,哪些是奸邪小人?”尧俞回答说:“大忠臣和大奸臣,他们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那些一般的人,他们的品行则取决于陛下的教化。”英宗采纳了他的意见。

宋英宗刚开始亲理朝政的时候,还比较谦虚谨慎,愿意听取大臣们的意见。尧俞就说:“大臣们说的如果不对,陛下偶尔听从一下也没什么;但如果明知不对,还硬要照办,那皇帝的权力还怎么掌握?我希望君臣之间,是非对错要分明,不能互相迎合。陛下要全面考虑大家的意见,如果拿不定主意,那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您手里。”

有一次,英宗在讨论事情的时候说:“你怎么不说说蔡襄呢?”尧俞回答说:“如果蔡襄有罪,为什么不直接依法处置他,干嘛要我来说?”英宗说:“我想让御史台的官员们说话,让大家一起讨论决定。”尧俞说:“如果交给大家讨论,我只会看到蔡襄在修建皇陵方面有功劳,看不到他的罪过。我身为谏官,如果我奉旨发言,我不敢乱说。”

陕西那边来报告说,靠近边境的百姓有不少逃跑了。皇帝就派内侍李若愚等人去陕西四路担任钤辖,专门负责招抚流民,每年回来汇报一次工作。尧俞说:“这明明是安抚使和经略使的职务啊。再说,李若愚他们,陛下要是信不过他们的话,那就不派他们去;如果他们说什么陛下就听什么,那边疆将领的权力,不就都落到这四个人手里了吗?” 后来,皇帝就撤销了他们的职务。

大臣们建议把濮安懿王尊称为皇考,尧俞说:“这在人情和礼仪上,都是大错特错的。”他和侍御史吕诲一起上奏了十多道奏章,言辞非常恳切有力。主张尊称皇考的人知道这事儿没法阻止了,于是就改称“亲”。尧俞又说:“‘亲’,如果不是父母,还能是谁呢?这也不行啊。恩情和义理是息息相关的,先帝既然把陛下当作儿子,当时就算濮王还活着,陛下能用父亲的名义称呼他吗?”他又借着水灾的事儿说:“简化宗庙祭祀,才能让水灾消退。现在把濮王尊称为皇考,对仁宗的祭祀来说,这简化程度岂不是更甚?”

皇上派尧俞和赵瞻去契丹,回来后,吕诲、吕大防、范纯仁因为反对“濮议”都被罢官了。皇上又重新任命尧俞当侍御史知杂事。尧俞上奏章的时候,总是请求皇上让自己退休。英宗皇帝亲自留他。尧俞说:“吕诲他们都被赶走了,我理应也离开。”然后再次叩头辞官,英宗皇帝很惊讶,说:“看来你确实不能留下了。”于是就让他去和州当知州了。

和州的通判杨洙趁机问他:“您因为直言被贬到这里,为什么从来不提御史时期的那些事?”尧俞说:“以前那是我的职责所在,不得已而为之啊!现在我是地方官,应该宣扬朝廷的美好意愿,如果还喋喋不休地追究以前那些过失,那和诽谤有什么区别?”

宋神宗即位后,调他去庐州做知州。熙宁三年,他来到京城。王安石一向和他关系不错,当时正推行新法,对他说:“朝中议论纷纷,早就等着您来了,打算让您担任待制或者谏院的职务。”尧俞说:“新法大家都觉得不合适,如果真是这样,我应该极力反对。我一辈子都不喜欢说谎,我敢这么说。”王安石很生气,只给了他昭文馆直学士、权盐铁副使的职位,不久就把他外放到河北做转运使,后来又改任江宁府知府。尧俞告辞的时候说:“仁宗皇帝,和太祖、太宗皇帝一样,都是百年不变的好皇帝。”

后来他又被调到许州、河阳、徐州,两年内六次调动官职,在路上奔波劳累,他知道自己不被朝廷所容,于是请求担任崇福宫提举。之前,徐州有人告发说有人谈论天文星象预言吉凶祸福,尧俞因为事情还没查清楚,就没有受理。后来那个人被处死了,尧俞因为没有及时抓捕他而被削去官职。

过了一段时间,他被任命为黎阳县仓草场的监官。县里的官吏巡视县境,尧俞和大家一起出来迎接,非常恭敬。县令想派其他官员代替他去处理钱粮事务,尧俞不同意,说:“身居其位,怎能逃避职责呢?”无论严寒酷暑,他每天都亲自到仓库里处理事务,这样坚持了十年。

哲宗皇帝登基后,自己提拔我当了秘书少监兼侍讲,后来又升任给事中、吏部侍郎、御史中丞。我上奏说:“人各有长短,如果让我来补阙拾遗,辅助皇帝您成就盛德,明察善恶,纠正错误,以使政事清明,举荐正直的人,罢免奸邪之辈,即使我才能有限,也敢竭尽全力。但如果让我窥探别人的隐私,揭发别人的细枝末节,那不是我的能力范围,也不是我的本意。” 当时御史张舜民因为直言进谏被罢免,皇上又让我推荐新的御史,我却把圣旨退了回去,请求留下张舜民。皇上没听我的,反而把我提升为吏部侍郎,我坚决推辞,最后被任命为龙图阁待制,去陈州当知州。没过多久,我又被重新任命为吏部侍郎、御史中丞。

前宰相蔡确因为写诗诽谤朝廷被贬到新州,和他一伙的宰执、侍从等官员,被罢免的也有七八个人,御史府一时之间都空了。我说:“蔡确的同党,那些罪大恶极的当然应该被罢免,其他的可以都放过。”我又说:“皇上您德行高尚,却因为这件事不能平静?我希望您能像蚊虫叮咬一样,听而不闻,不要因此而有一点不快,以免影响了国家太平的景象。事情到了,就用平常心对待,这是圣人修养至诚,从而获得福泽的方法。”

水利官员李伟建议把黄河改道从孙村引流,回到原来的河道。我说:“黄河治理的事情虽然不能轻易下结论,但是之前派人去考察,都说改道不可行。而李伟又含糊其辞,不肯承担责任,怎么能轻易就发动这么大的工程呢?”朝廷最终否决了李伟的建议。后来我升任吏部尚书兼侍读。元祐四年,我被任命为中书侍郎。元祐六年,我去世了,享年六十八岁。哲宗皇帝和太皇太后都亲自前来哭祭,太皇太后对辅臣说:“傅侍郎清正廉洁,始终如一,是真正的君子啊!我正想倚重他辅佐朝政,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呢!” 朝廷赠予我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谥号为“献简”。到了绍圣年间,因为我是元祐党人,我的赠官和谥号都被取消,还被列入了党籍。后来党禁解除,朝廷下诏褒奖我,并追录我的儿子。

尧俞这个人啊,为人厚道,话不多,待人处事光明磊落,一点儿心眼儿都没有,让人都不忍心欺骗他。在皇上面前议事,从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私底下跟人说话,也没有一点儿傲慢的神气。他刚开始当谏官的时候,被调到地方做官,大家觉得有些法令不太完善,肯定有人会违反,结果尧俞全都照章执行,他说:“君子应该做好本职工作,谏官有说话的责任,我做地方官就守法办事就行了。” 前任知府挪用了公款,尧俞到任后,把钱补上了,还差一点儿。后来前任知府写信让尧俞把剩下的钱补上,查实这钱根本不是尧俞用的,但他也没辩解。

司马光曾经跟河南的邵雍说:“清廉、正直、勇敢这三种品德,很少有人能同时具备,我在尧俞身上看到了。”邵雍说:“尧俞的清廉不张扬,正直不激进,勇敢又温和,这才是难能可贵的啊!” 这些都是他的孙子查出来的,记载在《忠义传》里。

文章说:存、固、瞻、尧俞这几个人,开始都挺支持王安石的;但是王安石当政后,他们从来没被王安石的甜言蜜语迷惑,讨论新法的时候,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从不阿谀奉承。到了元祐年间,朝廷开始区分正邪,尧俞认为蔡确因为诗歌诽谤而受到的处罚有点过重,可能会引发党争,这难道不是他先见之明吗? 他遇到事情就直言进谏,从不沉默不语。但是他又不会矫枉过正,所以才能不急不躁,进退有度。在元祐朝的那些大臣中,能像他这样既保全自身,又名留青史的,真是太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