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字少阳,是江苏丹阳人。年轻的时候就很有名气,性格豪爽,很有骨气,一点也不为贫穷低贱而忧愁。当时蔡京、王黼正得势,别人都不敢批评他们,只有陈东敢直言不讳。他参加宴会的时候,同桌的人怕因为他而惹上麻烦,都会悄悄地和他保持距离。后来,他通过考试进入太学学习。
靖康元年,宋钦宗即位,陈东带领同学们在皇宫门口跪着上书,痛斥当时的奸臣:“现在这局面,都是蔡京以前搞坏的,梁师成在背后阴谋算计。李彦在西北边境结怨,朱勔在东南边境结怨,王黼、童贯又在辽国和金国结怨,制造了边境冲突。应该诛杀这六个奸臣,把他们的脑袋送到全国各地示众,向天下人谢罪!” 陈东说得非常激动,非常愤怒。
第二年春天,童贯等人挟持徽宗皇帝东逃,陈东独自一人上书,请求追回童贯,依法处置他,另选忠诚可靠的人去侍奉皇帝。金兵逼近京城,他又上书请求诛杀六个奸臣。当时梁师成还留在宫里,陈东揭露了他以前和现在的种种奸诈行为,结果被贬官,最后含冤而死。
李邦彦主张跟金国议和,李纲和种师道主张抵抗,李邦彦因为几次小败仗就罢免了李纲,还割让了三镇土地。陈东再次带领学生们在宣德门前跪着上书:
“朝廷大臣中,奋勇向前,不顾个人安危,承担国家重任的,只有李纲,他是真正的社稷之臣!那些无能庸碌,嫉妒贤能,只顾自己,不顾国家利益的,就是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棁这些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国贼!
陛下提拔李纲为高官,没几天就让他执政,朝野上下都为此高兴,大家都知道陛下能够任用贤才了。陛下罢免白时中不用他,也说明陛下能够去除奸邪。但是,李纲虽然被任用,权力却没完全给他,白时中虽然被罢免,却还没彻底离开朝廷,您又重用李邦彦,又重用张邦昌,其他那些人也都提拔重用,这难道不是陛下任用贤才还犹豫不决,去除奸邪还疑虑重重吗?现在又听说罢免了李纲的职务,我们都感到震惊和疑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百姓出身的张纲,独自承担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些大臣们,比如邦彦他们,恨不得把张纲碎尸万段,生怕他成功。张纲带兵打仗,有胜有负,这很正常啊,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他给撸了呢?我听说邦彦、时中这些人,都劝皇上您赶紧逃,京城都乱成一锅粥了。要不是张纲给您出主意,咱们皇宫都得被占领,祖宗的牌位都得被砸烂,老百姓都得遭殃!还好皇上您英明果断,没听他们的,要不然,邦彦他们那些小人,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坏事呢!皇上您要是听信他们的谗言,把张纲赶走,咱们江山社稷能不能保住,可就难说了!邦彦他们还建议割地求和,河北可是朝廷的根本啊!丢了三关四镇,朝廷还能回洛阳吗?割了太原、中山、河间以北的地盘,邦彦他们就能保证金人不再反悔吗?
张纲输赢对朝廷来说影响太大了,皇上您赶紧收回成命,把张纲的官职还给他,这样才能安定人心,再把对外军事的事交给种师道。皇上您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问问全国的老百姓,他们肯定都说张纲能用,邦彦他们该被罢官!用还是不用,您可得好好想想啊!
当时跟着张纲的军民有好几万人呢。皇上虽然下旨安慰他们,但大家都不肯走,把登闻鼓都砸坏了,喊声震天动地。有个太监出来,结果被大家给撕碎了。没办法,皇上赶紧把张纲召回来,让他继续领兵,派人去安抚那些人,这才慢慢散了。
金兵撤走了,那些读书人都在观望,朝廷想把那些在宫门口抗议的人赶走,从东边开始。京城尹王时雍想把所有学生都抓起来,大家都很害怕。朝廷任命杨时为祭酒,恢复了他的官职,又派聂山去安抚学生,这才平息了事态。吴敏想平息舆论,建议朝廷给东边官员升官加爵,还给他们房子住,让他当太学录。东边官员又请求处死蔡氏,并且坚决辞官回家,前后上书五次。回家后,他又参加了乡试。
高宗皇帝登基才五天,就召见宰相李纲,又过了五天,再次召见李纲到宫里来。还没等李纲见到皇帝,李纲就离开了京城。陈东就上书请求皇帝留下李纲,并且罢免黄潜善和汪伯彦这两个奸臣。但是皇帝没理他。陈东又上书请求皇帝御驾亲征,把徽钦二帝迎回京城,并且惩治那些不积极打仗的将领,以此来振奋军心;他还建议皇帝回京师,不要去金陵。 皇帝还是没理他。黄潜善他们正拿着李纲以前上奏的建议(建议皇帝去金陵)到处宣扬,说李纲在半路上办事不利,不懂得规矩,应该以他们的说法为准,必须马上罢免李纲。
这时候,一个平民欧阳澈也上书给皇帝直言进谏,黄潜善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高宗,并煽动皇帝说,如果不赶紧杀了陈东,陈东就会再次聚集民众,在宫门口抗议。皇帝只把陈东的奏章给了黄潜善。 府尹孟庾召见陈东商议事情,陈东请求吃顿饭再走,然后亲笔写信处理家事,字迹跟平时一样,之后对自己的随从说:“我死了,你把这封信交给我的家人。”吃完饭,陈东去厕所,官吏脸色为难,陈东笑着说:“我是陈东,如果害怕死就不敢说话,既然说了,还会怕死吗?”官吏说:“我也认识你,哪敢强迫你。”一会儿,陈东穿戴整齐走了出来,告别了同住的住所,然后和欧阳澈一起在菜市口被斩首。 四明人李猷赎回了他们的尸体,把他们埋葬了。陈东之前并不认识李纲,只是因为国家大事,才为此而死,认识他的人和不认识他的人都为此流泪。陈东死的时候,四十二岁。
黄潜善杀了陈东和欧阳澈两个人之后,第二天府尹向皇帝汇报此事,皇帝却只问他为什么事先没有向自己汇报,还稍微流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以此来表明这件事不是他下的命令。三年后,高宗皇帝醒悟过来,追赠陈东和欧阳澈为承事郎。陈东没有儿子,朝廷就安排一个人照顾他的家人;欧阳澈有一个儿子,朝廷也命令州县抚恤他的家人。后来皇帝路过镇江,派守城的官员祭奠陈东的墓,并且赏赐了五百缗钱。绍兴四年,又追赠陈东和欧阳澈为朝奉郎、秘阁修撰,并且给他们的后人安排了官职,还赏赐了十顷田地。
欧阳澈,字德明,是抚州崇仁人。年轻的时候长得漂亮,很会说话,而且很有气概,说话很大胆,很有正义感,从不委曲求全,忧国忧民是他的天性。靖康初年,他写奏章批评当时的错误政策,还提出了十条安边御敌的策略,但是州里没批准他上报。 他后来又总结了朝廷的各种缺点和政策失误,写了十条可以用来巩固国家、教化百姓,铲除祸国殃民的坏人的方法,再次上书朝廷。之后他又上书陈述了十件事,说:“我上交的三封奏章都非常重要,但是其中有些触犯了权臣,有些违背了皇帝的意思,可能得罪了达官贵人,也可能惹怒了谏官,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仍然敢于直言,是因为我希望能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全天下。”他上交的三份奏章篇幅很长,厚厚的像三卷轴一样,他送奏章的时候,连马都累得抬不动,州里还特意找了壮汉帮忙抬着送去。
金兵入侵,在城下要求议和后撤兵,欧阳澈听说后,就对大家说:“我能用嘴皮子打败金人,比百万大军还厉害,我愿意牺牲自己来保全国家社稷。如果皇上不相信我的话,请把我妻子儿女作为人质留在朝廷,我自己去金营,劝说金国的亲王退兵。”乡亲们都觉得他太疯狂了,劝他别去,但他还是坚持步行前往。高宗皇帝在南京即位后,欧阳澈去皇宫门口上书,狠狠批评了当权的大臣,结果被杀害了,这件事记载在《陈东传》里。他死的时候才三十七岁。
许翰在朝廷做官,有一天下了朝,问手下人潜善司(主管弹劾的机构)处理了哪些人,手下回答说:“杀了陈东和欧阳澈。”许翰吓了一跳,赶紧追问他们的奏章为什么没送到朝廷,手下说:“只送到了潜善司,所以朝廷没看到。”许翰于是极力请求罢免潜善司的官员,并为陈东和欧阳澈写了祭文。欧阳澈的著作《飘然集》六卷,后来由会稽的胡衍刻印出版,丰城的范应钤还在学宫里为他立了祠堂。
马伸,字时中,是东平人。绍圣四年考中进士。他不喜欢追求名利,每次调任官职,从不选择轻松便利的地方。他在成都郫县做丞,负责收取成都的赋税。以前收税的人,常常用吃喝玩乐、贿赂等手段弄虚作假,马伸请求废除这些陋习。老百姓都争先恐后地纳税,甚至在路上睡着了也要等到天亮再走,常平使者孙俟很早就出发去收税,觉得很奇怪,就问他们为什么,大家都回答说:“今年马县丞收税,不会为难我们。”孙俟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朝廷。
崇宁年间刚开始的时候,范致虚攻击程颐的学说,说那是邪说,还跑到河南府把程颐的学生都赶走了。有个叫朱伸的人,在西京做个小官,想拜程颐为师学习。他通过张绎求见程颐,去了十几次,每次都更加恭敬,程颐还是拒绝了他。朱伸想要辞官专心学习,程颐说:“现在社会舆论对我的看法不一样,你跟着我学习恐怕会连累你,如果你能放弃做官,那就不必辞官了。”朱伸回答说:“只要我能学习到您的道理,死了也值,何况未必会死呢?”程颐看到他这么有志气,就收他为学生了。从那以后,无论刮风下雨,朱伸每天都会去拜访程颐,有人造谣说他跟妓女有染,他也根本不在乎,最后终于学到了《中庸》的精髓。
靖康初年,孙傅因为朱伸的优秀品德推荐他做了官,御史中丞秦桧也看重他,把他提拔为监察御史。等到汴京沦陷,金人扶持张邦昌称帝,召集百官,用兵包围着他们,逼迫他们拥戴张邦昌。大家都唯唯诺诺,只有朱伸站出来大声说:“我的职责就是直言进谏,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呢!”于是他和御史吴给、秦桧一起起草奏章,请求保全赵氏皇族,恢复皇帝的职位。恰好这时,统制官吴革起兵反抗,想要收复二帝,朱伸也参与了他们的计划。
张邦昌篡位之后,很多奸臣都依附他,朱伸主动写信给张邦昌,请求他赶紧迎接康王(赵构)回朝。同僚们没有一个人敢和他一起署名,只有他一个人把信送了过去。但是银台司(负责审核奏章的机构)认为信中没有称张邦昌为臣,所以拒绝受理。朱伸拍着桌子怒斥他们说:“我今天不怕死,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们想让我称他为臣吗?”然后直接把信送到了尚书省,让尚书省转交给张邦昌。信的大概内容是:
相公您侍奉过几代皇帝,是宋朝的辅臣。现在不幸被强敌逼迫,不得不接受伪朝的称号,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您这个时候难道会认为可以违背道义,可以忘记君主,可以欺骗天地神灵吗?您之所以忍耐片刻不去死,而表面上顺从他们,心里一定想着:与其表面上屈服于别人而实际上失去赵氏的江山,不如表面上接受他们的安排,而实际上保存赵氏江山以待东山再起。忠臣义士还没有全部战死,城里的百姓还没有全部造反,也是因为大家相信相公一定会拥立赵氏的孤儿(指康王)啊!
现在金兵撤走了,您应该忧心忡忡,主动向朝廷表明态度啊。康王现在在外,国家大权已经有了归属,各种诉讼和百姓的歌声,都指向康王。您应该立刻派使者去联系康王,打扫宫殿,带领群臣迎接他登基。您先换身衣服,退居幕后,宫里的所有事情都听从太后的吩咐,那些赦免书、恩惠政策、安抚民心这些事,抓紧时间办,等康王登基后再执行。之后,您再北面朝拜,承认自己作为人臣,没有预料到金兵入侵,被敌人胁迫,当时不能立刻赴死,是为了等待陛下,现在还有什么脸面侍奉君主呢?请求让我去死,给做臣子的人留下一个不失节的榜样,我将在宫门外等候处置。这样,明智的君主一定会明白您的忠心是为了国家,您的义举并非贪生怕死,他会忘记您的过错而记下您的功劳。
现在您却没想出这个办法,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您现在的行为依然站不住脚,您闭门不出,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大家心里都很疑惑,道路上谣言四起,都说您正暗中勾结金人,派人游说康王,让他暂时南逃,打算让他长期不归。天意难测,民心难违。如果您能听进我的愚见,及时改变计划,还能转危为安。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您就包藏祸心太深了,您的想法也变了,表面上制造事端,每天等待时机,暗中却与敌人勾结,图谋叛乱,祖宗的牌位在天上看着呢,这万万行不通,我绝不会帮助您成为宋朝的叛臣!请您先在京城自尽谢罪,以表明您的心迹。
邦昌看完信后,非常沮丧,计划也破灭了。第二天,大家商议迎接哲宗,然后让孟太后垂帘听政,撤销伪造的赦免诏书,并派冯澥、李回等人去迎接康王。
当时,王及之等人还想把龙德宫的珍宝变卖,把灵沼里的鱼和藕也卖掉,以充实国库。邦昌义愤填膺地斥责他们说:“古时候,人臣离开国家三年不回来,才能收回他的田地。君主对臣子的礼数尚且如此,臣子报答君主应该怎么做呢?现在两位圣上远走他乡,还没出国境,天下人都盼着把他们迎回来。您竟然忍心毁掉君主的府库和游乐场所?你们的行为真是大逆不道!”他极力争论,才阻止了他们。
高宗当皇帝以后,史弥远上书说,京城沦陷时自己没能及时救援,皇帝迁都时自己也没能死节殉国,请求皇上责罚自己。皇上知道他忠心为国,就提拔他当殿中侍御史,派他去抚慰荆湖和广南地区,并负责诛杀叛贼王邦昌及其同党王时雍等人。他走到哪个州县,就调查当地官员的好坏和百姓的疾苦,然后把情况一一报告朝廷。
史弥远从湖广地区回来后,准备向皇上汇报黄潜善、汪伯彦的十七条罪状,奏章都写好了。这时朝廷正准备召见孙觌和谢克家,史弥远就先上奏说:“孙觌、谢克家行为不正派,靖康年间他们跟王时雍、王及之等人结成死党,依附耿南仲鼓吹议和,帮助金人达成阴谋。那些反对议和的人,他们就想把这些人交给金人。孙觌还收受金人的女乐,并且写奏章讨好他们,用尽了文笔的技巧,简直是卖国贼,应该把他流放到边远地区。”但是皇上没理他。史弥远又上奏说:
皇上您启用黄潜善和汪伯彦当宰相,对他们完全信任,不再怀疑。可是自从他们当上宰相以来,处理政务从来没考虑过民意,导致金国越来越强大,盗贼越来越多,国力一天天衰弱,皇上的威信也一天天降低。而且河北三镇还没归顺,东京汴梁也岌岌可危,前几天您匆忙下令还都,到现在銮驾还没能动身。他们办事如此不谨慎,连诏令都处理不好。
科举考试,对策写得不好,考官应该罚款就得了,他们却一天之内就黜落了三个舍人,反而提拔沈晦、孙觌、黄哲这些小人物来掌管诰命。他们升降官员如此不公正。吴给、张訚因为进谏被罢官,邵成章因为直言进谏被远贬。他们如此堵塞言路。
祖宗留下来的制度是,谏官御史有疏奏,御史中丞、翰林学士要具名上奏,三省不敢干预,这其中有很深的道理。现在拟任台谏官,却多选用他们的亲朋好友,不过是想让他们为自己效力罢了。他们如此破坏法制,恣意妄为。
张悫、宗泽、许景衡都是忠心耿耿、很有才能的人,都能承担重任,可是黄潜善、汪伯彦嫉妒他们,打压他们,直到他们去世。他们如此妨害贤能。
有人批评他们救火救灾不利,他们就说很难办,意思是说皇上的命令他们难以执行。有人问起陈东的死因,他们就说不知道,意思是说陈东的死是由于皇上的决策造成的。他们犯了错就说是皇上的意思,做对了就说是自己的功劳。
吕源为人狂妄霸道,您把他赶走了,没过几个月,他又从郡守升为发运使。他们如此专横跋扈,独断专行。御营使虽然掌握兵权,所有在京师的军队都归他管辖,黄潜善、汪伯彦却另外设置了一千亲兵,还请求给他们安排住所,待遇比其他士兵优厚得多。他们如此用心收买军心。
他们广开私门,就多恢复了祠官的缺额;他们互相勾结,就竭力庇护王安中的罪行。仔细看看他们的所作所为,难道不辜负您对他们的重托吗?
皇上您忍耐着不肯斥逐他们,受苦受难的百姓已经绝望了,您和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呢?我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活着不如死了算了。时间像流水一样飞逝,时机稍纵即逝,希望您尽快罢免黄潜善、汪伯彦的权力,另选贤能之士,共商国事。
好家伙,这李伸,先递交奏章,结果被搁置了。第二天,居然升他当卫尉少卿。可是李伸因为自己的建议没被采纳,就拒绝接受任命,还把奏章副本递交御史台,同时又连上几道奏章,意思就是说:“如果我的话有用,那就赶紧执行;如果我的话没用,那就按诬蔑朝廷的罪名治我的罪吧!”然后他就装病在家待命。
过了十来天,皇上说李伸的奏章内容不属实,把他发配到濮州去当监酒税的官。当时那些当权的官员对他恨之入骨,一心想要弄死他,所以才把他发配到濮州——那地方靠近敌国边境,很危险。李伸被催着赶紧上路,但他却很平静地卷起铺盖就走了,结果死在了半路上。有人说这都是王渊在濮州暗中使坏,故意害死李伸的。天下人,不管认识李伸的还是不认识他的,都为他感到惋惜和愤怒。
第二年,金兵攻陷了扬州,李伸当初的预言竟然应验了,而那些当初被他指责的潜善、伯彦也因为误国而被处死了。于是御史台的官员们想起李伸以前曾经弹劾过潜善等人,就又重新任命他为卫尉少卿,当然,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李伸已经死了。没多久,又给他加封了直龙图阁的官职。
绍兴年间刚开始的时候,胡安国上了一篇《时政论》,里面写道:“李伸曾经指出潜善、伯彦的措施是错误的,详细列举了他们的罪状,每一件事都有确凿的证据,都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他不敢无中生有,也不敢颠倒黑白。可是当时朝廷却没采纳他的建议,反而说他的奏章内容不属实,还重重地惩罚了他。这是打击了正直敢言的人,邪恶的言论怎么能消除呢?公正的道理怎么能彰显呢?李伸被远贬之后,虽然朝廷有诏书要召他回来,但遥遥无期,君子们都为他感到惋惜啊!仅仅给他一个龙图阁的官职,还不足以表达朝廷的褒奖之意。恳请朝廷再次追赠他更高的官职,并惠及他的子孙,以表达上天的旨意。”皇上于是下诏追赠李伸为谏议大夫。
话说这位先生,天资聪颖,学问扎实,为人正直勇敢,而且学识渊博,却从不夸耀自己。南宋建炎年间,右正言邓肃曾经批评朝臣邦昌,结果被贬官两级,这位先生却没为他辩解。凡是有人想发表一些有见地的文章,他总是默默地删改,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功劳。他做官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地坐着,读一遍《中庸》,然后再开始处理公务。他经常说:“我的志向在于实践儒家之道。如果把富贵放在心上,就会被富贵所束缚;如果把妻子儿女放在心上,就会被他们牵绊,这样就无法实践我的道了。”所以,即使在广陵做官,他的行李也只有一箱子,一半都是书。山东地区已经战乱不断,他的家还在郓州,他常说:“孔子说过:‘志士不忘记自己身处困境,勇士不忘记自己遭受的损失。’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乱世就是我的死所啊!”
后来,有个叫何兑的人,是昭武人,曾经是他的学生。先生去世后,何兑曾经整理了他的生平事迹。绍兴年间,何兑担任辰州通判,当时朝廷邮递的公文里,秦桧大肆宣扬自己保全赵氏皇室的功劳,说其他人根本没参与。何兑直接拿着他整理的先生的生平事迹去尚书省,把秦桧气得够呛,秦桧把何兑关进了荆南诏狱。狱中供词都是官吏代写的,何兑最终被削官,流放到真阳。直到秦桧死后,他才被释放,恢复官职。不久就去世了。
吕祖俭,字子约,是吕祖谦的弟弟,他像其他学生一样,师从他的哥哥吕祖谦学习。他被任命为明州仓的监官,即将上任的时候,他的哥哥吕祖谦去世了。当时的规定,官员在半年内不上任就算违反年限,吕祖俭一定要守孝期满,朝廷批准了他的请求,并且下令把违反年限的期限改为一年,这从吕祖俭开始算起。
后来,他再次参加吏部考试,丞相周必大让尚书尤袤招他,但吕祖俭已经调任衢州法曹,之后才去拜访他们。潘时在广东经略,想把他招为幕僚,吕祖俭拒绝了。后来,因为侍从郑侨、张杓、罗点、诸葛庭瑞的推荐,他被朝廷任命为籍田令。
何澹他继母周氏去世了,何澹想给他继母穿戴伯母的丧服,结果这事儿在太常寺和百官那儿引起了一堆争议。
祖俭就给宰相写信说:“《礼记》上说:‘为继母的,就是白母。’现在周氏可不是何澹他父亲的妻子吗?难道不能叫她母亲,还能叫她什么呢?何澹是风纪监察的首脑,要是连孝道都不讲,那底下的人还怎么看?” 结果何澹被贬官当了司农簿,后来又请求外放,做了台州通判。宁宗皇帝登基后,他又被提拔做了太府丞。
那时候韩侂胄越来越有权势,御史李沐弹劾宰相赵汝愚,说他应该下台。祖俭就上奏说:“赵汝愚也不是完全没过错,但没到像那些人说的那么严重。”韩侂胄一听就火了,说:“这个吕寺丞是不是也参与到这事儿里来了?” 正巧祭酒李祥和博士杨简也上书弹劾赵汝愚,李沐也把他们都给弹劾下去了。祖俭于是上了一道奏章,说:“皇上刚开始执政的时候,政局清明,提拔了不少忠臣良将,可没过多久,朱熹,一个老儒生,稍微说了几句,就被赶走了;彭龟年,一个老学究,也因为说了几句,就被赶走了;现在连李祥,一个老成持重、大家都信服的人,也被赶走了。我担心以后天下有人该说话的时候,都会互相看着,不敢说话,都闭紧嘴巴,这种风气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这对国家有什么好处呢?”
话说,他又说:“现在那些能说会道的人,他们遇到的困难,不是怕得罪皇上和父母官,而是怕触怒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就拿我了解的情况来说吧,最难的莫过于谈论灾异,但是敢于直言不讳的人,是因为这事儿跟权势没关系。可要是皇上御笔亲批下来的事,朝廷上谁也不敢违抗,谏官不敢深入讨论,侍从也不敢坚持己见,因为这事关乎皇上的宠臣,他们都担心哪天被抓住小辫子,惹来大祸。所以那些劝皇上办事的人,总是想借皇上的名义,慢慢地窃取权力。”
最近我在外面听到一些传闻,那些在皇上身边侍奉的近臣,在任免官员的时候,只要稍微有点风声,他们家门口就车水马龙,热闹得像个菜市场一样。他们仗着权势,骄横跋扈,在朝廷上呼风唤雨。我担心这种趋势发展下去,朝政大权最终会落到那些宠臣手里,而不是掌握在朝廷大臣手中。他们推荐的人都是自己私交甚好的人,他们打压的人都是自己讨厌的人,大家都不敢直言批评,只能阿谀奉承,内外勾结的祸患,迟早会爆发出来。我因为李祥的事而深思这个问题,难道我是故意激怒皇上,自找麻烦吗?其实是因为现在士气低落,稍微得罪了权臣,立马就会被赶走。我私下担忧,皇上您现在势单力孤,而那些能一起维护社稷的人越来越少了。”
奏章递交上去后,吕祖俭就被关在家里等候发落。皇上下了旨意:吕祖俭结党营私,欺瞒皇上,把他发配到韶州去。中书舍人邓驲上书为吕祖俭求情,说他的罪行不至于被贬官。皇上却批示说:“吕祖俭居心叵测,意图谋反,罪当处死,发配已经算是宽大处理了。” 这时候,楼钥进宫,念诵了吕公著(吕祖俭的祖父)在元祐年间上奏的《十事疏》,然后说道:“像吕公著那样为社稷着想的大臣,您都愿意宽恕他十代子孙,而现在吕祖俭因为进言得罪了您,他可是吕公著的孙子啊!现在把他发配到岭南,万一路上死了,朝廷就会落个杀害谏臣的名声,我私下替皇上您惋惜啊!”皇上问:“吕祖俭说了什么?” 这才知道之前皇帝的决定并非出自本意。
董卓(侂胄)跟别人说:“要是再有人为吕祖俭求情,我就把他发配到新州去!” 大家都不敢吭声。有人对董卓说:“自从赵丞相被罢免后,天下人都怨声载道,现在又把吕祖俭发配到瘴疠之地,万一他死了,怨气只会更重,不如稍微把他发配到内地一些地方。”董卓也觉得有道理。吕祖俭到了庐陵,正准备前往岭南,就收到了改发配到吉州的旨意。后来遇上大赦,又改到高安。两年后去世,皇上还下令把他送回老家安葬。
吕祖俭被贬谪的时候,朱熹给他写信说:“我在官位上比你高,皇上对我的恩遇也比你深,但我却眼睁睁看着那些小人作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让你一个人去承担愤怒和危险,我心里非常愧疚。”吕祖俭回信说:“在朝中,每天都听到各种时事,就像身处水火之中,一刻也待不下去。如果让我在乡下,对朝政的混乱浑然不知,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他在被贬的地方,潜心读书,研究道理,卖药维持生计。每次出门,都穿着草鞋步行,为的是将来可能要翻山越岭做准备。他还说过:“因为时代变化而意志消沉,丢掉自己本来的操守的人,当然不足为道;但因为时代变化而变得更加意气风发的人,那也是私心作祟。”他写过一篇文集,叫做《大愚集》。吕祖俭还有个弟弟叫吕祖泰。
吕祖泰,字泰然,是吕夷简的六世孙,住在常州宜兴。他为人豁达开朗,重情义,学问渊博。他走遍了江淮一带,结交当时的名士,如果得到钱财,就分给朋友,从不吝啬。他可以喝几斗酒都不醉,谈论时事从不忌讳,听的人有时都捂着耳朵跑掉了。
庆元初年,祖俭因为直言进谏被贬到韶州。后来他又被调到瑞州,祖泰就步行去探望哥哥,住了一个月左右。他对朋友王深厚说:“自从我哥哥被贬官以来,大家都闭口不言。我虽然没有官职,但义不容辞要为国家说话,只是时机未到,现在还不敢因为我的行动而连累我哥哥。”等到祖俭在贬谪的地方去世后,嘉泰元年,周必大被降职为少保后退休,祖泰非常愤怒,于是跑到登闻鼓院上书,指责韩侂胄居心叵测,想要篡权夺位,请求朝廷诛杀韩侂胄以防祸乱。他的奏章大概说:“道学,自古以来就是国家赖以安定的根本。丞相周必大,现在朝廷里功劳最大的大臣。韩侂胄却禁止道学,排挤周必大及其党羽,这是要掏空陛下的江山啊,陛下难道还没明白吗?陈自强,是韩侂胄小时候的老师,竟然升到了宰相的高位。陛下以前那些信奉道学的臣子,像彭龟年他们,现在又在哪里呢?苏师旦,以前只是平江府的一个小吏,因为在潜邸时侍奉过皇上就得到了节钺大权;周筠,以前是韩氏家族的仆人,因为是皇后的亲戚就当上了大官。陛下您在潜邸的时候真的认识苏师旦吗?皇后娘娘真的认识周筠吗?韩侂胄一伙人,都是这样自高自大,轻视朝廷的!恳请陛下赶紧诛杀韩侂胄、苏师旦和周筠,并且罢免陈自强等人。只有周必大可用,应该让他来代替韩侂胄,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封奏章一出,朝野上下都震惊了。
皇上下了旨意:“吕祖泰私下上书,言语狂妄,把他关押到连州!” 右谏议大夫程松和祖泰是好朋友,他很害怕,心想:“别人知道我和他关系好,会不会以为我事先知道这件事呢?”于是他就单独上奏说:“祖泰罪该万死,而且他的上书肯定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就算不杀他,也应该把他杖责、脸上刺字,然后流放到遥远的地方。”殿中侍御史陈谠也这么说。最后,祖泰被打了100杖,然后被流放到钦州的牢城里关押起来。
话说一开始,监察御史林采就觉得祖泰这小子,伪装成老好人的那一套,迟早要出事,所以祖泰才会被提拔当少保。祖泰自己也知道这次死定了,但他想借着这事儿让朝廷明白点道理,所以一点都不害怕。到了官府,尹大人就用好话哄他:“是谁指使你上奏章的?你老实交代,我还可以从轻处罚你。”祖泰笑了笑说:“您这问的也太傻了吧!我本来就知道自己要死,还能听别人的教唆,再跟别人商量这事儿吗?”尹大人说:“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啊?”祖泰说:“依我看啊,现在那些巴结韩侂胄得到好官职的人,才是得了失心疯呢!”
祖泰被贬官后,一路往潭州走,钱文子当时是醴陵县令,偷偷给了他一些盘缠。韩侂胄派人追踪他的下落,祖泰就躲到了襄阳和郢州一带。后来韩侂胄被杀,朝廷查到了祖泰,给他平反昭雪,特地任命他为上州文学,又改任迪功郎,监察南岳庙。他母亲去世了,没钱下葬,他跑到京城向各位大臣求助,结果得了重感冒,就拿纸写道:“我和我哥哥一起弹劾权臣,现在权臣被杀了,我死而无憾。只是我活着回不来报效国家,而且还不能安葬我母亲,这才是我的遗憾啊!”说完就去世了。尹王柟给他置办了棺材,把他送回家乡安葬。
杨宏中,字充甫,是福州人。年轻的时候就当上了国子监的学生。孝宗皇帝驾崩后,光宗皇帝因为生病不能主持丧事。当时赵汝愚是枢密院的领导,他建议太皇太后迎立宁宗皇帝在嘉邸,完成丧礼,朝野上下都安定下来了。于是就让赵汝愚当了右丞相,提拔了一批德高望重和当时有名的官员,想效仿庆历新政和元祐盛世。可韩侂胄却偷偷掌握了朝政大权,他提拔将作监李沐当右正言,第一个就弹劾罢免了赵汝愚,中丞何澹、御史胡绂也跟着上奏章,把赵汝愚发配到永州。国子监祭酒李祥、博士杨简多次上书营救,都被斥责。杨宏中说:“老师们都能为大臣鸣不平,可学生们却不能阻止老师被贬,这合适吗?”大家都没说话,只有林仲麟、徐范、张衟、蒋傅、周端朝五个人愿意参与这件事。于是他们一起上书说:
自古以来,国家动乱的原因多种多样,但小人陷害君子,造成的祸患最为惨烈。君子被重用,就能堵住邪恶歪风,关键在于他们真心实意地爱戴君主,忧虑国家。小人得势,就会仇视正直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铲除他们的同类,然后才能为所欲为,毫无顾忌。这样一来,君主就孤立无援,国家也就危险了。汉朝的党锢之祸,唐朝的朋党之争,大体上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从元祐年间开始,邪恶势力和正义势力互相攻击,最终导致了靖康之变,这是大臣们都不敢说,陛下也不愿意听到的事情。
我私下认为,最近谏官李沐弹劾前宰相赵汝愚多次谈论梦兆,擅权结党,将会对陛下不利。以此来诬陷他,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汝愚请求辞职,朝野上下都感到愤慨,而那些御史们却说百姓欢欣鼓舞,蒙蔽了您的圣听,竟然到了这种地步。章颖极力辩解,首先遭到斥责,听到的人都吓了一跳;接着祭酒李祥、博士杨简也相继抗议,毅然辞职,告假几个月,正直之士都忧心忡忡。一旦他们有了外地的任命,那些御史就说他们是在扶植正论,极力反对,同一天就被罢免了,六馆的官员们为此悲愤哭泣。如今李沐自己也知道邪正不两立,也知道舆论并不偏向自己,于是就想尽办法清除正直之士,好方便他达到私利,于是就利用朋党来蒙蔽陛下的圣听。我认为,这两个人被罢免,或许还不值得惋惜,但是恐怕君子小人消长的关键就在此一举,要是重蹈靖康之变的覆辙,那我们岂能再次承受这样的灾难?陛下励精图治,正要整顿纲纪以安定人心,采纳群臣的意见以决定国家大计,却听信奸邪之人的谗言,怀疑正直之士,这是我们这些臣子无法理解的。
我希望陛下能吸取汉朝、唐朝的教训,引以为戒靖康之变,认真考虑,果断决策。想想汝愚的忠诚勤劳,看看李祥、杨简并非结党营私,认清李沐的奸邪用心,明确赏罚,表彰善恶,罢黜李沐来向天下人谢罪,起用李祥、杨简来收拢士气,即使我因此而身陷囹圄,我也在所不辞。
奏章上报后没得到回复,他们就把副本递交给了台谏和侍从官员。韩侂胄勃然大怒,以他们上书内容不合时宜为罪名,把这六个人都发配了,以宏中为首,要流放到岭南去。中书舍人邓驲上书求情,也没用。右丞相余端礼在皇帝面前跪了好几十次,苦苦哀求免除远徙的处罚。皇帝心里很同情,就答应了,改判他们去太平州编管。天下人称他们为“六君子”。
第二年,他们被调到福州听读。嘉泰三年,宁宗皇帝到学校视察,特地发布旨意把他们释放回乡。开禧元年,宏中考中了进士,在南剑州当教授。太守余嵘,是以前丞相余端礼的儿子,他和宏中相处得非常融洽。韩侂胄被杀后,以前因为言论得罪过他的人都受到了褒奖提拔。嘉定元年,朝廷特别提升宏中一级官职,但他没接受。六年后,由于余嵘、汪逵、赵彦橚的推荐,他被任命为户部架阁,不久又升迁为太学正。八年夏天发生旱灾,他上书陈情,直言不讳,毫无隐瞒。之后他被提升为武学博士,又改任宣教郎。
这时候,谏官应武弹劾一个学官,而宏中在之前的考试中曾经替这位学官辩解过,应武听说后心里很不高兴。秋天祭祀武成王的时候,祭酒负责主持仪式。按照惯例,博士要担任亚献官,但是这次却没让宏中担任,宏中就向祭酒说明了情况。结果应武就弹劾宏中与同僚争抢官职,还说他激进乖张,不知自爱,于是宏中被贬为潭州通判。后来因为父母年迈,他请求告老还乡,被任命为武冈军知军,还没上任就去世了,享年五十三岁。
端朝,字子静,嘉定三年礼部考试第一名,最后做到刑部侍郎兼侍讲。衟,字用叟,因为父亲的功劳而得到官职,有两个儿子,和端朝一起考中了进士。仲麟,字景仲;傅,字象夫,长期在学校任职,为人忠厚正直,名声很好,可惜都英年早逝。范自有传记。
华岳,字子西,是武学生,为人慷慨好侠。韩侂胄当政的时候,华岳上书说:
这段时间以来,京城的老百姓都人心惶惶,好像马上就要失去家园一样;那些士兵的家属们个个哭哭啼啼,好像要被赶到水深火热之中似的。集市上人声嘈杂,大家想说话却又不敢说,都被各种传闻吓坏了,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仔细观察后发现,皇宫侍卫的兵力日夜都在秘密调动,朝廷的紧急文书像星星之火一样四处传递,军队的准备工作比平时加倍,驿站的传递速度也比以往快得多,由此可见,陛下您这是要北伐啊!
接下来,咱们说说那些让我寝食难安的大患。首先是韩侂胄,他仗着自己和皇帝是亲戚,位高权重,一手遮天,大肆收受贿赂;他养着一帮子来路不明的官吏和仆人,把他们当成心腹,卖官鬻爵,私自赏赐,目中无人,甚至窥伺着江山社稷,他的势力越来越大,谁也不敢对他怎么样。这就是我心头最大的隐患!
其次,朝中还有那些庸碌无能的官员,他们靠着攀附权贵、巴结上司才混到今天的地位;还有那些阿谀奉承之徒,他们依附韩侂胄,因此飞黄腾达。陈自强之流年老不知羞耻,贪得无厌,拉帮结派,暗中勾结,凡事都只听韩侂胄的,根本不把君父放在眼里。这些人,就是我左右手上的毒瘤!
再者,爽、奕、汝翼等李姓官员贪婪懦弱,毫无谋略;倪、僎、倬、杲等郭姓官员都是些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毫无用处;吴姓官员们仗着宠信专横跋扈;彭姓官员们个个庸碌无能,不堪大用;皇甫斌、魏友谅、毛致通、秦世辅等将领,他们弄垮了军心,损害了士气,以至于陈孝庆、夏兴祖、商荣、田俊迈这些本来只是小兵的人,都掌握了兵权,平时他们搜刮民脂民膏,贿赂韩侂胄,以求升官发财,那些穷困的士兵们都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却连机会都没有。万一陛下把大事交给这些人,他们自己都保不住性命,哪还有心思为陛下效力呢?这些人,就是我的爪牙中的败类!
最后,还有程松之流,为了升官发财,不惜纳妾行贿,甚至卖妹妹、献妻子;鲁<宜宜>之流,靠着裙带关系当上官员;富宫之流,庸碌无能却占据要职。这些人,就是蒙蔽我耳目的蛀虫!
苏师旦这小子,仗着当官,干着脏事,还弄了个高官厚禄;周筠那家伙,本来是个小兵,现在却成了权贵,跟那些大官们称兄道弟。这些家伙,简直卡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喘不过气来!
说起来,那些所谓的外部敌人,其实没那么可怕。真正要命的是这些内患,他们已经渗透到我生活的方方面面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咱们国家的各种大事,都应该听你的命令。可现在呢?任命官员、升降官职的权力,根本不在你手里,全掌握在韩侂胄手里。这就等于咱们国家有两个朝廷!而韩侂胄的权力,又掌握在苏师旦、周筠这些人的手里,那就等于咱们国家有三个朝廷了!金国就那么点地盘,都能把咱们逼到淮河、汉水边上,更别说这些内患了,他们已经渗透到国家的各个角落,甚至威胁到我们的祖宗庙堂!
你想想,一个国家内部像秦国和越国一样互相攻伐,一条船上的人却像敌国一样互相争斗,这样的国家,还能抵御外敌吗?这几年,军队里到处是贪污腐败,士兵们都恨他们的将领;老百姓也互相欺压,百姓们都恨他们的官吏,家家户户都像在打仗一样。这又给我们国家增加了无数的敌人!现在,我们不去解决这些内患,不去铲除这些内部的敌人,却要倾尽全国的兵力、财力,去跟远方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我仔细研究过兵法,从去年上元节甲子日开始算起,看看天象。五福星、太一星刚好在吴地出现,四神星和直符星正对着荆州、楚地,飞星又出现在瓯地、粤地附近,青门星和直使星交替出现在幽州、冀州,黑杀星和黄道星正对着燕地、赵地。根据这些推算,咱们打仗的话,主动进攻的胜算最小,被动防御的胜算最大。兵法讲,先动手的是客,后动手的是主。从乙丑年到庚午年这六年,对先动手的一方都不利。如果敌人违背盟约,侵犯咱们的领土,逼得咱们不得不打,那咱们就反客为主,说不定还能赢。但万一咱们主动挑起战争,那将领们内部不和,士兵们纷纷叛逃,老百姓死伤无数,战火蔓延千里,这都是天意不让我们先动手啊!
再说,咱们将领庸碌无能,军民怨声载道,马匹管理混乱,骑兵训练不足,英雄豪杰没有被重用,粮草供应不足,军队战斗力不强,山寨堡垒也没修好,就算咱们有百万大军,粮草能供应千里,最后也是打仗没功劳,还没开打就输了。这都是人祸,也是不适合先动手的原因。
我希望陛下能先解决掉我这个“外患”。只要国内的隐患解决了,就能政通人和,贤才被重用,法令自然能执行,社会秩序自然能稳定,英雄豪杰自然会来投奔,侵略者自然会退兵,中原自然会恢复太平。天下自然会安定,四海之内自然会享受太平盛世,还用得着打仗吗?反之,要是那些乱臣贼子,戴着帽子,穿着朝服,还念叨着陛下的恩典,仗着权势无法无天,他们包庇自己的小妾、情妇,以及那些阴险的官员和将领,欺压士兵,残害百姓,那就会毁掉国家百年大计,败坏祖宗基业。陛下到时候就算想不死,也逃不过被他们害死的命运,只能束手就擒,等死。
事情还没发生,很难让人相信我的话。我希望陛下把我交给廷尉,等我出征打仗,凯旋而归后,再斩杀那些奸臣,以此警示天下那些欺骗君王的坏人。如果不幸真的发生战争,咱们接连战败,外敌入侵,奸臣作乱,跟我预测的一模一样,那就让我回家养老,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平民百姓吧!
奏章递上去后,那个侂胄(tuō zhòu)气得暴跳如雷,立刻把岳飞下到监狱,贬到建宁府,关在那种又破又烂的土牢里。当地郡守傅伯成挺同情他的,就偷偷吩咐看守的狱卒,让岳飞出入的时候别上锁。可傅伯成调走了以后,接任的郡守李大异就跟他对着干,又把岳飞重新关了起来。后来侂胄被杀,岳飞才被放了出来,重新回到学校读书,考中了进士,当上了殿前司的小官。但他心里憋屈,一直郁郁不得志。于是他就想办法除掉当时的丞相史弥远,结果事情败露,被关进了临安府的大牢。证据确凿,那些大臣们都觉得他该死。宋宁宗知道岳飞的名声,想救他,但史弥远说:“他这是想杀我啊!”最后,岳飞还是被杖毙在东市。
邓若水,字平仲,是四川隆州井研县人。他博览群书,文笔犀利,很有骨气。吴曦叛乱的时候,地方官员个个吓得不敢反抗,邓若水当时还是个老百姓,他气愤极了,打算杀了县令,然后自己带兵去讨伐吴曦。晚上,他还杀鸡盟誓,跟自己的仆人说:“明天我去见县令,你暗中带着刀跟着我,我给你使个眼色,你就立刻动手杀了他!”仆人假装答应了,可是到了约定那天,邓若水三次暗示他,他都没动手。回来后,邓若水责怪仆人不守信用,仆人说:“普通老百姓都不能随便杀,更何况是县令呢?这可是要命的大事,我怎么能干这种事?”于是,邓若水就拔剑徒步前往武兴,想亲手杀了吴曦,结果半路上听说吴曦已经死了,这才返回。大家都笑话他太冲动,但也佩服他的胆量。
后来,邓若水在嘉定十三年考中了进士。当时史弥远把持朝政很久了,邓若水在考试策论里,狠狠地批评了史弥远的奸诈行为,要求罢免他,另立贤相,否则国家迟早要出大事。主考官把他排在了最后一名。但是他的策论文章却广为流传,大家都争相传诵。史弥远气坏了,就暗示府尹,让旅馆老板刁难邓若水,想治他的罪,不过后来有人替他说话,这事才算过去了。
理宗皇帝登基后,邓若水上书奏章,里面写道:
行大义然后可以弭大谤,收大权然后可以固大位,除大奸然后可以息大难。
宁宗皇帝驾崩了,按理说该由济王继承皇位,可之前皇帝没说过要废黜他,天下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过错。史弥远不想让济王当皇帝,半夜里假传先帝遗诏,把济王赶走,还杀了皇孙,然后拥立了您。不到半年,济王就在湖州不幸去世了。按照《春秋》的记载,这难道不是弑君篡位,强夺皇位吗?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天下人都把罪责归咎于史弥远,没人敢怪到您头上,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大家都知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您不可能事先知道,也相信您肯定没有这个心思,还相信您一定能清除奸邪,为先帝和济王父子报仇雪恨。可现在一年多过去了,您还是优柔寡断,没有果断处理,无法满足天下的期望。以前相信您绝对不会参与此事的人,现在开始怀疑了;以前相信您不知道的人,现在也开始怀疑您其实知道。您怎么能忍心让清朗的天日蒙上污点,让自身承受这样的耻辱呢?难道您是想向天下表明自己的心迹,好给后世留下一个说法吗?
依我看,您应该效法泰伯的至德,伯夷的清名,以及叔季子的高风亮节,这样才能让您的本心昭告天下。这就是我说的,用高尚的行为平息巨大的非议,这是上策。
自古以来,君主一旦失去大权,很少有不从被废黜到彻底失去皇位的。在被废黜和重新登基的这段时间里,君主的威信能震慑天下。可一旦登基,就变得目光短浅,所以奸臣就倚仗恩宠欺压皇上,小人就凭借强势无法无天,时间一长,内外勾结成一体,皇上就只能默不作声地听之任之,日渐削弱,甚至到了人臣都不敢说出口的地步。一旦威权丧失,即使皇上想保住皇位和性命,也是不可能的了。宣缯、薛极是史弥远的亲信,王愈是他的耳目,盛章、李知孝是他的爪牙走狗,冯榯是他的心腹。史弥远要做什么事,要害谁,这几个人都会一起商量,哪有您的意思掺杂其中呢?我认为,如果不除掉这几个恶人,您不仅不能平息非议,也无法保证自己的皇位稳固,那您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呢?这就是我说的,收回大权来巩固皇位,这是中策。
这么说不行,还有个说法,就是说:先铲除大奸臣,才能避免大灾难。李全,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在我这里混口饭吃,我的军队没增加,地盘没扩张,势力也没特别强大。贾涉当将军,也是个普通人,李全都不敢轻举妄动,为什么呢?因为我名正言顺啊!自从陛下您登基后,他才敢嚣张跋扈,为什么呢?因为他有借口来煽动他的那些人啊!他的意思肯定就是:“济王是先皇的儿子,却被弥远害死了。皇孙是先皇的孙子,也被弥远残害了。”他的说法很直白,他的声势很强大,所以淮河沿岸几十万大军都不敢轻视他的锋芒。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哪天就会战报飞驰而来,以济王为借口,以讨伐君侧奸臣为名义呢?弥远那些人,死一百次都不够,也不用再为他们惋惜了,国家社稷和百姓有什么罪过呢?陛下您今天就诛杀弥远那些人,李全他们就再也没有借口来煽动群众了。不行就再想想别的办法,这个不行就再想想更低级的办法,唉,真是悲哀啊!
制置司不敢帮忙加急送信,把信退回来了。因为违反规定应该降职,就上奏了,弥远拿起笔直接划掉,这事儿就算完了。
嘉熙年间,我被召回朝廷当太学博士,要面见皇上,我写了一份几千字的奏章,大概意思是这样的:“宁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弥远急着要完成他的阴谋诡计,他心里怎么可能希望先帝还活着呢?先帝没能善终,陛下也没能有个好的开始,我请求打开皇陵,砍开棺材,取出先帝的尸体斩杀弥远,以此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以前我曾经上书,请求陛下禅位给近亲,以洗刷这不义的污名,但是没找到途径,现在那份奏章还在,我冒死再次上奏。”
前一天,我(指作者,下同)托人给我的朋友潘允恭捎了封信,潘允恭一向知道我说话直来直去,就让送信的人偷偷把信的内容记下来了。潘允恭看完信后,害怕牵连到自己,赶紧跑去告诉丞相乔行简,乔行简也吓了一大跳。第二天早朝,乔行简就奏请皇上把我调到宁国府当通判。早朝散了,乔行简叫来一个宫里当差的,问他:“今天有谁轮到上朝说话吗?”那个宫里当差的说是我。乔行简说:“我已经得到圣旨,让他去外地任职了,你把他名字从名单上划掉吧。”我拿着我的任命书在宫门口等着,那个宫里当差的让我走,我心里很不痛快地离开了。
我知道自己不受当权者待见,到宁国府几个月后,因为直言不讳被罢官,从此不再做官了,隐居到了太湖洞庭山。贾似道在京湖的时候听说过我的名声,邀请我做他的军事参谋。我本来就想去他的家乡,就答应了他的邀请,跟着他去了四川。住在山里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有盗贼来抢劫,我稳稳地坐着不动,盗贼打了我脑袋,血流满面,我还是一动不动,盗贼就走了。我做学问很注重实践,很讨厌空谈。我刻了一块木头当神像,上面大字写着“自古以来忠臣孝子义夫节妇之位”,每年按时祭拜它。我有一个儿子,力气非常大,在山上修筑了堡垒,用武力保卫乡里。后来堡垒被攻破,全家人都遇害了。
僧人真宝是代州人,是五台山的僧正。他精通佛法,能够超越生死。靖康年间金兵入侵,他和他的徒弟们在山上习武。宋钦宗召见他在便殿,对他非常优待。真宝回到山上后,更加积极地聚集兵力抗击金兵。可是州城失守,金兵大举进攻,他们昼夜抵抗,但敌众我寡,寺庙都被烧毁了。金兵首领下令活捉真宝,真宝被抓到后,据理力争,毫不畏惧,金兵首领很惊讶,不忍心杀他。郡守刘騊想尽办法劝说他,但他始终不屈服,还说:“我的佛法中有‘妄语’四字为戒,我已经向宋朝皇帝承诺以死报国,怎么能随便反悔呢?”他平静地接受了杀戮。北方的百姓听到这件事的人都非常敬佩他。
莫谦之,常州宜兴的和尚。德祐元年,他联合义士保卫家乡,被朝廷任命为溧阳尉。那年冬天,他在战斗中牺牲,朝廷追赠他武功大夫的称号。
当时,万安寺的一个和尚也起兵造反,打出的旗号是“降魔”,还说:“现在国家危急,我暂时当个将军,事情安定下来,我就又做和尚。”不久之后,他也战死了。
徐道明,是常州天庆观的一位道士。因为品德高尚,朝廷赐给他紫色道袍。德祐元年,金兵包围了常州城,徐道明去拜见郡守姚訔,问他:“情况危急啊,您打算怎么办?”姚訔说:“城里没有粮食,外面也没有援军,只能死守了。”徐道明赶紧回来,很感慨地告诉他的徒弟们:“姚大人决定和城池一起共存亡,我们也应该做个有节义的人。”于是,他把道观的文书典籍装进石匣,藏到地底下。
金兵攻破城池,大肆屠杀百姓。徐道明危坐焚香,诵读《老子》书。士兵让他下跪,他不理睬,朗朗地诵读着;士兵用刀逼他,他依然不动声色,最终壮烈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