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经,字伯常,祖上是潞州人,后来搬到泽州陵川,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他爷爷郝天挺,元裕曾经跟他学过东西。金朝快完蛋的时候,他爸爸郝思温在河南鲁山安家。河南乱了,老百姓都躲在地窖里,乱兵放火熏他们,很多人死了,郝经的妈妈也死了。九岁的郝经用蜂蜜和冷菜汁,撬开他妈妈的牙缝喂她喝,他妈妈居然活过来了!这事儿当时传开了,大家都觉得很神奇。
金朝灭亡后,他们家搬到了顺天府。家里穷,白天郝经就挑柴米赚钱养家,晚上就读书。过了五年,被当时的守将张柔、贾辅看中,把他当上宾看待。这两家藏书都有一万多卷,郝经博览群书,什么都懂。他经常在燕赵一带走动,元裕每次见到他都说:“你长得像你爷爷,才能非常人能比,好好努力啊!”元世祖当上皇帝的第二年,他弟弟在金莲川开府,就召见了郝经,问他治理国家安抚百姓的办法。郝经一口气说了几十条,元世祖非常高兴,就把他留在王府里。
那时候,元朝跟南宋打仗,元宪宗去了蜀地,命令元世祖统领东路大军,郝经跟着去了濮州。有人献上南宋朝廷的奏章,里面说了七条加强边防、守住要塞的建议。大家就开始讨论这事儿,郝经说:“古代统一全国,靠的是德行,不是武力。南宋现在还没什么灭亡的迹象,我们却空出国土去打仗,国内诸侯虎视眈眈,老百姓也疲惫不堪。我看这样做风险很大,看不到好处。王爷不如修身养德,施恩惠于民,亲近宗族,选拔贤才,安抚远方百姓,控制各路军队,结盟加强防备,等待西路大军取得胜利。这样才能顺应天意,符合民心,把握时机行事,南宋不足为虑!”
元世祖觉得郝经只是个读书人,很惊讶地问:“你跟张拔都一样这么说话吗?”郝经回答说:“我年轻的时候在张柔家里做过幕僚,听过他的议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张柔不知道。”然后,郝经又详细地写了一篇七千多字的长文,阐述这七条建议。后来,元朝任命杨惟中为江淮、荆湖南北等路的宣抚使,郝经当他的副手,要一起攻打归德军。郝经先到江边,宣布朝廷的恩信,招降纳附。杨惟中想偷偷回汴梁,郝经说:“我们奉命南征,没听说奉命回汴梁啊!”杨惟中很生气,不听他的。郝经就带着自己的军队南下,杨惟中害怕了,赶紧向郝经道歉,跟郝经一起行动。
郝经听说宪宗在蜀地,大军久攻不下,就上书献上《东师议》,大概内容是:
我听说啊,在事情还没发生之前就提前做好准备很容易,等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补救就难了。更难的是,在已经发生的事情里,又包含着还没发生的事情,既要避免过去的错误,又要让将来的事情顺利进行,这才是最难的。
咱们国家,就用一支军队,从塞外出发,一路打到极北之地,想要统一全国,所到之处,没有一个能抵挡住的。灭了金国,吞并了西夏,攻破了荆州襄阳,拿下成都,平定了大理,征服了各地的少数民族,迅速地统一了全国,疆域比元朝、金朝的旧地还要大得多,天下之大,再也没有哪个国家能比得上咱们了。
可是唯独南宋没拿下,没能完全统一,跟他们打仗,搞得国家不安宁,打了二十多年。这以前打仗那么容易,怎么现在想统一就那么难呢?
要拿下天下,有的是靠武力征服,有的是靠策略谋划。靠武力征服,是不能长久的,时间长了,国力就会衰竭,再也无力振作;靠策略谋划,是不能操之过急的,太急了,就只能靠运气,很难成功。所以从汉朝唐朝开始,那些成功的战争,一般也就五六年,没有超过十年的,因为他们没耗尽国力,所以最后都能保住胜利的果实,建立大功。
晋朝灭吴,隋朝灭陈,都是经营了十多年才成功的,所以他们的策略奏效了,最终完成了统一。不管是时间长还是时间短,关键是成功都要把握时机,不要胡乱作为就行了。
国家建极开统已经五十年了,却一直打仗,老百姓都吓坏了,到处逃亡,恨不得把他们都杀光。从古到今打仗,还没见过这么长时间、这么大规模的,这样下去,国力能不衰竭吗?而且,征兵收税,早上命令,晚上就出兵,皇帝自己都穿着盔甲,翻山越岭,举全国之力去攻打宋朝,图谋统一。目标明确,力量强大,地盘广阔,但是战略却不太完善。
如果在平定诸国之后,能够休兵安民,治理国家,制定法律制度,颁布法令条例,上下秩序井然,不混乱,任用老臣为辅佐大臣,起用英勇的人才为将帅,选拔贤能的人担任职务,集思广益制定策略,减轻赋税以满足财政需求,发展农业以保证粮食供应,内政修明,国防也齐备。如果还有不服的,先用文书晓谕,如果他们拒绝不服从,再伺机而动,以正义的名义讨伐。从东海到襄阳、邓州,部署多路重兵,连营成阵,作为主力部队;从汉中到云南大理,轻兵快速出击,出奇制胜,作为奇兵。如果将帅得力,军队纪律严明,皇帝高坐九重之天,海外也能被控制住。
可是现在却不是这样,在一年又一年地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上下都人心惶惶,战争不断,祸乱相继,国家岌岌可危,已经这样了,却没办法阻止。东路大军还没出发,大王您仁慈英明,现在还来得及补救,难道不应该好好商量一下吗?
国家打仗,就按照咱们自己的方法来,根本不学古人那一套。不管敌军多少,地形好不好,敌人强不强,一定要把敌人团团围住,像打猎一样抓住他们。军队集结起来像山一样多,散开又像风雨一样快,行动迅速如同闪电,敏捷如同老鹰抓兔子,命令一下达,约定时间一到,就算几万里之外,也能准时到达,这完全是掌握了兵法的奇谋妙计,而且擅长出奇制胜。从浍河之战开始,一路打败燕国、云中郡,然后就撤兵了,好像根本没打算占领似的。后来又打败了回鹘,灭掉了西夏,这才出兵关陕打败金兵,这才让人明白他深谋远虑,善于出奇制胜。接着,他又采取了声东击西的策略,从金、房绕过潼关背后攻打汴京;又采取了虚张声势的策略,从西和直接进入石泉、威州、茂州攻取蜀地;又采取了示敌以远的策略,从临洮、吐蕃穿行西南平定大理。这些都是出奇制胜的例子。打敌人不防备的地方,出敌人意料之外,才能做到出奇制胜。难道能带着上百万大军,首尾相距上万里的路程,飞机大炮齐上阵,皇帝亲自带队,倾尽全国之力,动荡天下,翻天覆地,在边疆地区大显神威,在城乡小巷穷追猛打,敲响敌人的警钟却捂住自己的耳朵,掐住敌人的肚脐眼却蒙住自己的眼睛,这也能叫出奇制胜吗?这简直是拿着价值千金的玉璧去换破瓦烂石!
一开始,我们之所以能以奇胜,是因为关陇、江淮以北,多是平原旷野,而我们擅长骑兵作战,所以敌人根本抵挡不住。我们的军队锐不可当,百姓众多,我们像洪水猛兽一样冲过去,城池自己就崩溃了,而我们又擅长攻城,所以攻打哪里哪里就失守。所以,我们用奇谋妙计,迅速取得胜利。但是现在,我们被大山深谷阻隔,面临着重重险阻,道路崎岖难行,我们想利用险要地形出奇制胜就很难,而敌人却可以利用险要地形来抵御我们的奇谋,这太容易了。更何况,敌我双方实力悬殊,敌人的情况我们了如指掌,我们没有掠夺来的物资,没有俘获的劳动力,用有限的力量去冒无限的风险,即使有再好的奇谋妙计,也施展不开。力量用不上和没有力量一样,勇气施展不出和没有勇气一样,计策无法实施和没有计策一样。这就像泰山压卵,像把东西扔进大海里一样,我们的军队被阻碍,停滞不前,就像强弩之末,连薄薄的丝绸都射不穿一样。
首先,咱们得解决眼前的问题,并且预防以后可能发生的变故。西夏军队已经集结,一时半会儿散不了,就像两虎相斗,突然被困在险要的地形里,旁观者都吓得躲闪不及,更别说用道理劝他们退兵了。他们知道形势危急,会倾尽全力拼死一搏,我们要是输了,就追悔莫及了,到时候战火连绵,灾祸不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殿下应该派人向朝廷禀报情况,现在西夏大军压境,要派使者去跟宋朝说明情况,展现我们的诚意,让他们赶紧投降,进贡财物,割地赔款。他们一定会接受我们的条件,我们先跟他们讲和,休养生息,保存实力,再图以后的大计,这才是上天、大地、人和神都保佑的事。如果他们不接受我们的条件,那咱们的诚意也就尽到了,之后再出兵,一定要谨慎小心,不能轻举妄动,要按照预先制定的计划行事,以大义为根本。
等到西夏军队南下的时候,我们先展现诚意,发布文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知道殿下仁慈,并非嗜杀好战,想要侵略土地,而是不得已才用兵。只要诚意满满,恩信广布,然后我们就挑选精兵强将,另组一支军队,作为殿下的亲兵,让那些经验丰富、熟悉兵法的将领担任将帅,加强宫廷守卫,以防万一。其余的军队,分别交给诸侯和伯爵统领,让朝廷的大臣们分兵指挥,作为进攻的军队。那些新入伍的士兵,对战争一窍不通,虽然名义上是士兵,实际上就是些劳工,让他们沿着边境修筑工事,与敌军城镇形成犬牙交错之势,作为戍边的军队。
那些体弱单薄,或者想逃跑的人,我们要把他们编入队伍,让德高望重的官员抚恤他们,让他们守卫附近的旧营地,作为镇守的军队。这样一来,那些掣肘的计策就无法实施,那些妄图捣乱的人也会老实,内外防御没有漏洞,就可以稳步推进。一旦进入西夏境内,就要扎营驻守,稳扎稳打地前进。他们擅长防守,我们就不进攻,他们依仗城墙不出来作战,我们就长期包围,不急于进攻,消耗他们的力量,我们用我们的优势,他们就无法发挥他们的优势。
我们要选择进出方便的地方作为长期驻扎的基地,展现出必胜的态势。不要焚烧房屋,不要伤害百姓,给他们留出活路,争取他们的民心,让他们疲惫不堪,多方迷惑他们,消耗他们的力量。等到我们的兵力强盛,储备充足,就派轻兵袭击两淮地区,切断他们的樵采和粮道,让他们血脉断绝,各自坚守孤城,让他们知道这些地方不值得守。然后,再派大军直抵长江,沿着长江上下,安营扎寨,号令严明,军队整齐,前后呼应,准备好船只,声称要渡江。
他们一定会惊慌失措,自乱阵脚。因为他们的精锐部队都在两淮地区,长江宽阔,他们依仗险要的地形,士兵战斗力弱,他们用兵以来从未打过一场胜仗,怎么可能是我们百战精锐的对手!只要一个地方崩溃,其他地方就会望风而逃,他们的力量就会被瓦解,内外联系中断,勇士也无法发挥作用,胆怯者更无法抵抗,逃跑的回不来,迎战的也抵挡不住,水陆两路受压,我们就能乘胜追击。这就是兵法上所说的避实击虚,攻其不备的策略。
哎,要想保存实力,稳扎稳打,争取万全之策,那就应该先拿下荆州,再打淮南,最后攻打江南。他们以前就说过,“有了荆州、襄阳,就能保住淮南,有了淮南,就能保住江南”。以前咱们也曾经拥有荆州、襄阳、淮南和上游地区,可都白白丢掉了。现在咱们就应该攻打他们赖以防守的地方,命令一支军队从襄阳、邓州出发,直接渡过汉水,造桥架梁,水陆并进。用轻兵快速拿下襄阳,切断他们的粮道,主力部队则迅速攻打汉阳,出其不意,伺机进入江陵。不行的话,就用主力部队围攻襄阳,轻兵快速出击,穿插均州、房州,远攻归州、峡州,与西路大军里应外合。如果交州、广南、施州、黔州的精锐部队能突破出来,夔门失守,大势所趋,那就集中兵力,大举进攻,攻克荆州、郢州,横扫湘州、潭州,形成夹击之势。一支军队从寿春出发,乘胜追击,拿下荆山。在淮河上架桥,打通南北交通。用轻兵快速拿下寿春,主力部队则部署在钟离、合肥之间,攻占湖泊,夺取关隘,占据濡须口,封锁皖口,南下舒州、和州,西进蕲州、黄州,四处活动,探察江口的虚实。乌江、采石一带要广泛布防,侦察长江渡口的险要程度和敌军的防御部署,慢慢谋划,再行进军。这就是所谓的瓦解淮南腹地,扼住长江咽喉的意思。
一支军队从扬州出发,沿着长江向西延伸,横跨淮河,与我军形成对峙之势。通州、泰州、海门,长江沿岸,靠近京畿地区,敌军防御一定非常严密,如果贸然进攻,一定会劳师费财。应该用主力部队围攻扬州,摆出必胜的姿态,然后用轻兵出击通州、泰州,直捣海门、瓜步、金山、柴墟河口,骑兵四处游击,控制长江,震慑敌军,等上一个月左右,观察敌情变化。这就是所谓的谋求持久战的策略。三路大军同时出击,东西呼应,殿下可以统帅一支军队,进行统筹指挥,这样我们的兵力就能始终保持充裕,这样一来,未来的变故或许可以避免,已经造成的损失也能逐渐挽回。
有人肯定会说:三路大军同时进攻,兵力分散,力量就会削弱,不如集中兵力一路猛攻,这样谁也挡不住我们。他们不知道,灭国和争夺土地的策略是不同的:集中兵力一路猛攻,是争夺土地的策略;多路大军同时进攻,才是灭国之策。历史上那些统一全国的,都是这么做的。晋国灭吴国,是六路大军同时进攻;隋朝灭陈朝,是九路大军同时进攻;宋朝灭南唐,也是三面夹击。没听说过只用一支军队就能灭掉一个国家的,就算有,那也是侥幸成功的。难道堂堂大国,百万大军,还要靠侥幸吗?何况他们渡江建国,已经一百多年了,国家治理完善,民风淳朴,君臣和睦,国内没有叛乱,疆域辽阔,也不是好对付的。自从他们背盟之后,每天都在加强军备,严加戒备,我们多次交战,虽然屡经挫折,但他们也没有取得过大的胜利,不能说他们弱。怎么能轻视他们,认为秦国没人,只要派一支军队就能侥幸取胜呢?秦王问王翦伐楚的事,王翦说:“至少需要六十万大军才行。”秦王说:“将军您老了。”于是派李信率领二十万大军去攻打,结果失败了,最后还是给了王翦六十万大军才最终攻下楚国。所以说,军队人数必须足够,有些事情的形势变化难以预料,不能靠侥幸取胜。因此,王者做决定一定要万无一失,那些靠侥幸成功的,都是些无赖之徒。
唉!西路大军已经到达瓜州,却还没取得什么战果。国家最强大的兵力都在东线,如果也迅速出击,争取速战速决,一口气拿下金陵和临安,那就可以了。如果兵力耗尽,战事拖延,进退两难,反而被敌人乘虚而入,那就后悔莫及了!所以一定要谨慎小心,周密计划,运用策略。就像我前面说的,集中全部力量,这就是所谓的“坐胜”。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忧。我们国家吞并其他国家,一向是迅猛凌厉,靠的是实力取胜。现在却无缘无故地发动大规模战争,如果处理不好,不能挫败敌人的锐气,服众之心,那么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就会乘机作乱,国内空虚,很容易动荡不安。我反复劝说东路大军,之所以如此啰嗦,是因为要未雨绸缪,这就是原因。
咱们当时带兵过了江,包围了鄂州,结果听说宪宗皇帝驾崩了,就把各位将领召集起来商量。我再次进言说:《易经》上说:“知道进退存亡,而不丧失其正道的人,大概只有圣人吧!”殿下您聪明睿智,足以统领全局;您英勇果断,足以做出决断。进退存亡的正道,您早就明白了。以前在沙陀的时候,您曾说过:“时机还不成熟。”又说:“‘时机’这两个字最需要仔细斟酌。”还说:“时机成熟的时候,你自己就会明白。”多么伟大的圣旨啊!“时乘六龙”的道理,您早就明白了。自从出兵以来,一直是进而不退,有些地方我理解不了,所以才在真定、曹州、濮州、唐州、邓州多次进言。说了很多次,您都没批准,现在情况紧急,所以我才再次冒昧进言。
国家自从平定金国以来,就一直致力于进攻,不讲究休养生息,劳师动众,耗费大量钱财,最终都没取得成功,已经三十年了。蒙哥汗即位后,应该以休养生息为重,图谋安定,却无缘无故地大举进攻,进而不退。您派兵东征,本来就不应该进攻,却偏偏进攻。我以为这是天命,不敢懈怠,一直打到了汝南。听说皇帝驾崩的消息后,就应该立即派使者,通知各路军队,依次后撤,与宋朝修好,稳定大局,不应该继续进攻,却偏偏继续进攻。因为有约定好的会师时间,我们在江边会师,派使者向宋朝说明情况,停止战争,安抚百姓,然后撤兵回朝,不应该继续进攻,却偏偏继续进攻。本来就不应该渡过淮河,又怎么能够渡过长江呢?本来就不应该轻举妄动,又怎么能够攻城呢?如果说是因为机会难得,敌人不能放过,既然已经渡过了长江,就不能停止,那就应该乘胜追击攻下鄂州,分兵四出,直捣临安,打个措手不及,那么宋朝也可以拿下。如果不行,那就知难而退,也不失为金兀术的策略。军队不应该进攻却进攻了,不应该渡江却渡江了,不应该攻城却攻城了,应该迅速撤退却没撤退,应该迅速进攻却没进攻,导致战事拖延,军队滞留在江边,情况越来越不利,全国的兵力都拿下一座城池,那我们就会精疲力尽,而敌人却越来越强大,我们还指望什么呢?再说,军队流行瘟疫已经十四五天了,如果再拖延下去,到了冬春交替的时候,瘟疫一定会大规模爆发,恐怕到时候想撤兵都撤不了了。
话说,敌军已经占据了上游,占据了有利地形,吕文德也已经带兵抵抗,他们知道我们的弱点,士气因此更加高涨。淮河两岸的军队都集结在白鹭洲,江西的军队都集结在隆兴府,岭南广东西的军队都集结在长沙,福建、浙江沿海的大船战舰也陆续到达,伺机进攻。如果我们被堵在长江、黄河的渡口,被阻拦在大城的关口,被封锁在汉东的石门,被限制在郢州、复州的湖泊,那我们怎么回去?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强行突入江浙地区,直捣其心脏。听说临安、海门已经准备好了龙舟,那我们去也是白费力气;要是退回金山,请求他们放我们过去,难道还能找到像韩世忠那样的英雄人物吗?再说,鄂州和汉阳互相依托,中间隔着长江大河,号称是坚不可摧的活城,我们就算拼死肉搏攻下它,他们也会放弃这座孤城,顺流而上,进入洞庭湖,保住荆州、襄阳;如果他们顺流而下,精兵强将,战船众多,迅速通过浒墅关、黄州,我们也很难阻挡,这样只会白白浪费兵力,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区区一座城池,胜之不武,不胜则会大大损害我们的声望,还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我本来的想法是不想渡江,既然渡江了,就不想攻城;既然攻城了,就不想拼死厮杀,不烧房屋,不伤害百姓,不改变他们的衣冠服饰,不破坏他们的坟墓,三百里外都不允许抢掠。有人劝我直接攻打临安,说那里的人口稠密,如果我们去了,即使不杀戮,也会践踏百姓,这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如果上天保佑我们,我们不必杀人;如果上天不保佑我们,杀人又有什么好处呢?所以我最终没有去。将领们把责任归咎于文官,说他们没用,因为不杀人所以攻不下城池。我说,守城的只是一位文官贾制置,你们十万大军都打不赢,打了几个月都没能攻下,这是你们的罪过,怎么能怪文官呢!我更加禁止杀戮。我一心向善,上天可鉴,我早就想归隐了,只是不能如愿罢了。但是现在情况紧急,不能再犹豫了。
宋朝现在很害怕强大的敌人,虽然咱们自己组织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但还没来得及商量对策。问题是我们国内空虚,塔察国王和李行省关系密切,就如同胳膊肘和肋骨一样,都在我们的背后;西域的各部落都在窥探关中和陇右,切断了旭烈大王(忽必烈)的联系;国内的那些坏人,各个都两边下注,观望形势,都想篡夺皇位,垂涎三尺。一旦有人起兵造反,或者挑起战争,我们腹背受敌,大事就完了。再说阿里不哥已经发布了赦令,任命脱里赤为断事官、行尚书省,占据了燕京,查阅户籍,向各地发布命令,已经开始行使皇帝的权力了。虽然大王您一向有威望,而且掌握着重兵,但您难道没见过金世宗、海陵王(完颜亮)的下场吗?如果他果断一些,宣称接受遗诏,登基称帝,向中原发布诏书,赦免长江以南的百姓,想要归顺,能做到吗?
我昨天奉命和张仲一去视察新月城,从西南角走到东北角,那城墙简直是固若金汤,上面可以并排行驶大车,城楼高耸,层层叠叠,坚不可摧,只有和谈才能让我们撤兵。所以,我们应该立刻撤兵,赶紧制定大计,把祸患消灭在萌芽状态。首先,命令精兵把守江面,和宋朝议和,答应割让淮南、汉中、梓州、夔州两路,确定边界和岁币。然后把辎重留下,轻骑回师,渡过淮河,快马加鞭赶到燕京。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出其不意,那些奸臣的阴谋诡计就会土崩瓦解。再派一支军队迎接蒙哥汗灵柩,收回皇帝的玉玺。派使者召见旭烈、阿里不哥、摩哥以及其他诸王驸马,在和林商议丧事。同时在汴京、京兆、成都、西凉、东平、西京、北京等地派官员安抚百姓,召真金太子镇守燕京,向他说明形势。这样一来,皇位就能回归正统,社稷也能安定了。
元朝的使臣张翥奉命出使宋朝,跟宋朝的最高军事长官贾似道联系上了,贾似道也派人来跟元朝商量议和的事,于是张翥就带兵回去了。
第二年,忽必烈登基当了皇帝,就提升张翥当了翰林侍读学士,还给了他金虎符,让他当特使去宋朝,正式通知宋朝他当皇帝了,并且要跟宋朝确定议和的具体事宜。同时,忽必烈还下令,让所有在边境的将领都不要再抢掠了。
张翥去跟忽必烈告辞的时候,忽必烈赏了他一些葡萄酒,还下诏说:“我刚即位,很多事情都还没安排好,你马上就要去远行了,有什么能帮助我的,赶紧告诉我。”张翥就向忽必烈提出了十六条建议,这些建议都是关系到国家治理的大事,具体内容就不一一记录了。
话说,有个叫郝经的人,跟当时平章王文统同名,文统心里头很不爽,老惦记着这事儿。郝经出使的时候,文统偷偷摸摸地找李璮,想让他带兵去打宋朝,借刀杀人,干掉郝经。郝经到了济南,李璮给他写信让他别去了,郝经把这信直接呈报朝廷,然后继续往前走。结果宋军在淮安打败了李璮,郝经到了宿州,派副使刘仁杰和参议高翿去跟宋朝说清楚入境日期,但宋朝压根儿没理。他又给宋朝宰相和淮西的统帅李庭芝写信,李庭芝回信表示怀疑他的身份,而当时贾似道正因为打退敌军而得意洋洋,怕郝经来了会泄露他的军情,就把郝经扣在了真州。
郝经没办法,只能给宋朝皇帝上奏章,说:“我本想效仿鲁仲连那样,调停纠纷,没想到却落得像唐俭那样,被当作间谍,反而误了国家大事。”他还多次给宋朝皇帝和大臣上书,详细分析了战和的利弊,请求觐见和回国,可宋朝就是不答应。驿站的官吏把门窗都锁死了,日夜看守,想方设法地刁难他,但郝经始终没有屈服。郝经平时对下属要求很严格,加上被困了这么久,手下很多人开始怨声载道。郝经就开导他们说:“当初接受命令没有完成任务,是我的过错。现在既然进了宋朝的地界,生死进退,都听天由命,我绝对不会屈服,也不会辱没使命。你们这些跟着我受苦的人,就忍耐一下吧,我看这宋朝的江山,也撑不了多久了。”
就这样过了七年,郝经的随从们因为受不了委屈,发生冲突,死了好几个人,最后只剩下郝经和六个人住在另外一个院子。又过了九年,元朝丞相伯颜奉命南下攻宋,元朝皇帝派礼部尚书中都海牙和郝经的弟弟郝庸(时任枢密院都事)入宋,质问宋朝扣押郝经的罪责。宋朝害怕了,赶紧派总管段佑用礼节送郝经回国。贾似道陷害郝经的事儿败露了,没多久就逃亡而死。郝经回国途中病倒了,皇帝下令枢密院和御医以及近侍前去迎接慰问,沿途百姓都出来瞻仰,哭着送别。第二年夏天,郝经回到京城,皇帝在朝廷上接见了他,还和他商讨政事,赏赐了很多东西。同年七月,郝经去世,享年五十三岁。朝廷派人护送他的灵柩回乡安葬,追谥为“文忠”。第二年,宋朝灭亡了。
郝经这个人啊,特别看重气节,做学问也讲究实用。被元朝扣留后,他就想着要留下点什么给后人,于是写了《续后汉书》、《易春秋外传》、《太极演》、《原古录》、《通鉴书法》、《玉衡贞观》等等书,还有好几百卷的文集。他的文章写得又多又好,气势磅礴,善于议论,诗歌更是奇特而豪放。他在宋朝被关了十六年,跟着他的人都成了文化人。他的书吏苟宗道后来还当上了国子祭酒呢!
等到郝经被放回来那年,汴梁城里的人们在金明池射雁,射到一只雁,发现雁腿上绑着块布,上面写着首诗:
“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
后来他又在上面题了字:“至元五年九月一日放雁,获者勿杀,国信大使郝经书于真州忠勇军营新馆。” 你看他这忠心耿耿的!
他还有两个弟弟,郝彝和郝庸,也都挺有名的。郝彝,字仲常,一辈子隐居,活到老;郝庸,字季常,最后当上了颍州知州。他儿子郝采麟也很优秀,一开始当林州知州,后来官做到山南江北道肃政廉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