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历史书,都把搞学术的儒生分成两类,专门研究经书的叫儒林,擅长写文章的名家叫文苑。但是,儒学其实就是一个东西啊,《六经》就是儒学的根本,文章只是用来表达儒家思想的工具。所以,经书没有文章来解释,就无法让人明白它的意思;而文章如果不基于六艺(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六部经典),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好文章呢?所以说,经学和文章,根本不能分开来看,这很明显。
元朝兴盛一百年,从朝廷里的高级官员到山野村夫,那些通晓经书又擅长写作、在当时很有名的人,多得不得了。现在我们也不再把他们分开,而是挑选那些特别优秀、名气很大、可以用来教育后人的,把他们合在一起,写成这本《儒学传》。
赵复,字仁甫,是德安人。元太宗乙未年,下令太子阔出率军攻打宋朝,德安因为之前抵抗过,几十万百姓都被杀光了,一个不剩。当时杨惟中在中书省军前办事,姚枢奉命在军中寻找儒、道、释、医、卜各方面的人才,凡是儒生被俘虏的,都设法把他们救出来。赵复也在其中。姚枢跟赵复谈话,觉得他是个奇才,因为赵复全家都被杀光了,不愿意北上,就和姚枢告别。姚枢怕他自杀,就留他在帐篷里一起过夜。第二天早上醒来,月光皎洁,只留下他的睡衣,姚枢赶紧骑马在堆满尸体的战场上四处寻找,却不见赵复踪影。跑到河边,才看到赵复头发散乱,赤着脚,仰天大哭,正要投河自杀,还没跳下去。姚枢劝他自杀没用:“你活着,子孙后代说不定还能延续香火几百年;跟着我北上,肯定不会有其他危险。”赵复这才勉强答应。之前南北交通中断,书籍资料无法流通;到这时,赵复把他收藏的程朱理学著作的经书和注解,都交给姚枢了。
我从燕京回来后,跟着我的学生有一百多人。元世祖还在当皇子的时候,曾经召见过我,问我:“我想攻打南宋,你能帮我出谋划策吗?”我说:“宋朝是我的祖国,我可做不出引诱别人去攻打自己祖国的这种事。”世祖听了很高兴,就没有强迫我做官。后来,世祖听说我经常发表议论,开始欣赏我的学问,于是就和我一起商量,在太极宫建立了太极书院,修建了周敦颐的祠堂,还把二程(程颢、程颐)、张载、杨时、游酢、朱熹这六位先生的画像供奉起来,挑选了八千多卷书籍,让我来讲解。
因为周敦颐和二程的著作内容广泛,学生们难以完全理解,我就从伏羲、神农、尧、舜如何继承天命、建立秩序,孔子、颜回、孟子如何教化世人、传承道统,以及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如何阐发、继承这些思想入手,创作了《传道图》,并在图后列出了书目;我还另外写了《伊洛发挥》一书,来阐明这些思想的宗旨。朱熹的门生们分散在各地,我把我亲眼所见、耳闻所听到的关于他们的信息,收集整理了五十三位门生的资料,创作了《师友图》,表达我对他们的敬仰之情。我又收集了伊尹和颜回的言行,编撰了《希贤录》,让学生们知道学习的榜样,然后才能找到努力的方向。枢密使(指耶律楚材)退休后隐居苏州,我就开始向他学习,因此许衡、郝经、刘因都得到了他的书并尊崇他的学问。北方地区知道程朱理学,是从我开始的。
我为人性格开朗随和,又刚正不阿,虽然住在燕京,却始终不忘故土。我和人交往,特别注重情谊。元好问当时文名很盛,他南归的时候,我还送给他一些话,告诫他不要沉迷于声色犬马,丢掉根本;并鼓励他认真研读《易经》,学习文王和孔子那种用心治学的精神。我待人接物,都像这样以德为先。我的家在江汉地区,我就以“江汉”为号,学者们都称我为江汉先生。
张先生,字达善,祖上是四川导江人。四川灭亡后,他们一家就搬到江南定居了。金华的王柏先生,是朱熹先生学术的第三代传人,曾经在台州蔡书院讲学,张先生就是在那儿跟王柏先生学习的。从《六经》、《诗经》、《孟子》的注释,到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等人的精妙论述,只要是朱熹先生曾经论证过的,张先生都潜心研究,深入探讨,直到彻底弄明白为止。他学习非常专心,而且坚持不懈,学问越来越深奥精微,整个南北方的读书人,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
元朝中期的时候,行台中丞吴曼庆听说过张先生的大名,就把他请到江宁做学官,让自己的子弟跟着他学习。中原地区那些想让孩子学习朱熹《四书》的士大夫们,也都纷纷送孩子去拜他为师,或者干脆请他到家里开设私塾。尤其是在扬州的时候,来向他学习的人特别多,远近的人们都对他非常敬重,尊称他为硕师,不敢直呼其名,都叫他“导江先生”。朝廷的大臣向皇上推荐了他,皇上特地任命他为孔、颜、孟三圣的教授,那些来自邹鲁地区的读书人,都认真学习他的教诲,很久都难以忘记。
张先生为人气度端庄稳重,声音洪亮,讲课特别详细透彻,跟着他学习的学生,多得像蜂拥而至一样。他的高才弟子中,有很多都名扬天下,像夹谷之奇、杨刚中就特别有名。可惜的是,张先生没有儿子。他留下了《经说》和文集传世。吴澄先生为他写的序言里说,张先生的议论精辟准确,引用的资料广泛,论述条理清晰,简直就是新安朱熹先生学术的继承人啊!元朝至正年间,真州的知州以及郝经、吴澄先生都曾经在仪真停留过,他们一起为他建造了祠堂来祭祀他,叫做“三贤祠”。
金履祥,字吉父,是浙江兰溪人。他祖上原本姓刘,后来为了避开吴越王钱镠的忌讳,改姓金。金履祥的曾祖父金景文,在宋朝建炎、绍兴年间,因为孝行而出名,他父母生病的时候,他虔诚地向上天祈祷,竟然灵验了。这件事上报朝廷后,朝廷还把他们居住的乡改名为“纯孝乡”。金履祥从小就聪明睿智,他父亲和哥哥稍微教他一些书,他就能够记住并背诵下来。长大后,他更加努力学习,天文、地理、礼乐、农耕、军事、阴阳、历法等等书籍,他都深入研究过。等到长大成人,他明白了濂洛之学(理学),跟随同郡的王柏学习,又拜何基为师。何基是黄榦的学生,而黄榦是朱熹的弟子,所以金履祥的理学造诣越来越深。
那时候南宋国势已经不行了,金履祥就放弃了做官的念头。但是,他心里装着国家的安危,又不能完全置身事外。襄阳战事吃紧,宋朝却袖手旁观不敢救援,金履祥于是献上一个牵制敌军、出奇制胜的策略,建议用重兵从海路直取燕京和蓟州,这样襄阳的战事自然就会缓解。他还详细地描述了海路经过的州郡县邑,甚至连大海中的岛屿和港湾,哪条路容易走,哪条路难走,距离远近,都一一列举出来,非常详细可行。可惜宋朝最终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后来朱瑄、张清利用海运取得了胜利,他们所走的航线,和金履祥以前上书中描述的路线,几乎一模一样,这才让大家佩服金履祥的精准。
德祐年间,朝廷授予他迪功郎、史馆编校的官职,他都拒绝了。宋朝即将灭亡,各地盗贼四起,金履祥就隐居在金华山里。等战乱稍微平息一些,他就到山里四处游玩,欣赏山水景色,寄情于诗歌吟咏,对世事看得非常淡泊。平时独自一人在家,他总是端庄严肃;但是一旦和人交往,就显得非常温和愉快。他教导后学,非常认真负责,从不厌倦,尤其重视为人处世的道理。他有个朋友的儿子犯了罪,母子俩被官府分别充为奴隶,十年都没见过面。金履祥不惜花费巨资把他们赎了出来;后来他朋友的儿子官位很高,金履祥却从不以此夸耀,见面只是互相问候一下而已。何基和王柏去世后,金履祥带领他的同门弟子,按照礼仪操办丧事,让大家看到了师生之间深厚的感情。
履祥曾经说过,司马光写的《资治通鉴》,刘恕写的《外纪》,都是记载以前的事情,可是它们不以儒家经典为根本,反而相信各种各样的说法,是非对错都和圣人的说法有出入,不足以作为可靠的史书流传后世。帝尧之前的历史,没有经过孔子的整理,内容比较杂乱,难以考证。孔子根据鲁国的史书写了《春秋》,王朝和列国的事件,如果没有玉帛之类的信物作为凭证,鲁国的史官是不会记录的,这都是经过圣人仔细斟酌修改过的。何况左丘明记述的历史,还有很多遗漏或错误的地方,所有这些情况都不能以脱离经典为理由。所以,他就效仿邵雍的《皇极经世书》和胡宏的《皇王大纪》,取长补短,最终以《尚书》为主要依据,参考《诗经》、《礼记》、《春秋》,同时广泛参考其他史书和诸子百家的著作,按照年代顺序整理事件,从唐尧时期开始,一直到《资治通鉴》开始之前,编成了一本书,一共二十卷,书名叫《通鉴前编》。书中凡是引用其他书籍的内容,都加上了解释和说明,来纠正其中的错误,很多都是以前儒家学者没有发现的。书写完后,他把书交给他的学生许谦说:“二帝三王时期盛世的那些精妙的言论和高尚的行为,是后世帝王应该学习效仿的;战国时期申不害、商鞅那些苛刻的法律和混乱的政治,也是后世帝王应该引以为戒的,所以这本书必须写出来。”他写的其他书,还有《大学章句疏义》两卷,《论语孟子集注考证》十七卷,《书表注》四卷,许谦又进一步校订这些书,这些书都流传到了后世学者手中。元仁宗天历年间,廉访使郑允中把他的书上奏朝廷。
最初,履祥拜访王柏的时候,首先就问学习的方法,王柏告诉他一定要先确立志向,并且引用前代儒者的说法:用恭敬的心来保持自己的志向,用志向来确定自己的根本,志向立于事物之外,恭敬的行为在于事物之内,这就是学习的大方向。后来他又拜访何基,何基对他说:“王柏多次谈到贤者的高尚品德和理欲的分辨,你应该从现在开始努力。”这里的“会之”,就是王柏的字。当时人们议论说,何基为人清廉正直,像尹和静一样;王柏为人高明刚正,像谢枋得一样;履祥则同时得到了这两位先生的优点,并将其融汇贯通在自己身上。
履祥住在仁山脚下,学者们因此称他为仁山先生。元世祖至元大德年间去世。元武宗元统年间,他的同乡吴师道做了国子博士,上书朝廷,在乡学里为履祥建立祠堂。元顺帝至正年间,朝廷赐予他“文安”的谥号。
许谦,字益之,祖籍是京兆(今西安)。他家祖上厉害着呢,九世祖是宋朝的刑部尚书延寿,八世祖是太子洗马仲容。仲容有两个儿子,叫洸和洞,洞是通过进士考试入仕的,当时因为文章和政绩出名。洸的儿子叫寔,曾经侍奉过海陵王胡瑗,可以说是始终遵循老师的教诲。后来他们家从平江(今苏州)搬到了浙江金华,到许谦这一代,已经算是金华人啦。他父亲许觥,在淳祐七年考中了进士,可惜仕途不顺,英年早逝了。
许谦小时候几岁就成了孤儿,刚会说话的时候,他母亲陶氏就给他口授《孝经》和《论语》,他一听就会,记性特别好。长大一点后,他特别努力学习,给自己制定了学习计划,把四书五经分成白天黑夜来读,即使生病了也不放弃。后来,他拜了金履祥为师。金履祥曾经对他说:“读书学习就像调五味一样,一旦放了醋和酱油,酸咸的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来了三天了,还是一副拘谨的样子,难道我的学问对你没有一点触动吗?”许谦听了这话,心里很受震动。几年下来,他完全掌握了老师的学问。他读书很广泛,深入研究圣贤的精妙之处,即使是残缺不全的文字,他也认真对待。不懂的地方,他就虚心求教,不敢妄下结论;对于前人的说法,如果觉得不妥,也不会盲目认同。
他读《四书章句集注》,写了二十卷的《丛说》,里面写道:“学习要以圣人为标准,但必须先领会圣人的心意,才能学习圣人的行为。圣贤的心意,都包含在《四书》里,《四书》的义理,朱熹解释得最全面,但是朱熹的文字简练,意思深广,读者怎么能轻易地理解呢!”他读《诗集传》,写了八卷的《名物钞》,纠正了诗经里一些读音和解释上的错误,考证了诗经里提到的各种事物、度量衡等,补充了前人研究的不足,保留了诗经里一些不常见的义理,广泛参考各种资料,最后再加入自己的理解。他还读《书集传》,写了六卷的《丛说》。在研究史书方面,他写了《治忽几微》,模仿史家编年体史书的写法,从伏羲氏写到宋元祐元年九月尚书左仆射司马光去世。他详细记载了各个朝代的世系、时间,分析了各个朝代兴亡的原因,评价了历代统治者的功过。他认为司马光去世,就意味着中国盛世难以再现,是天下由治转乱的关键时刻。所以,他在书的结尾,还附上了孔子去世的记载,以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情。
嗯,这本书叫《自省编》,白天做了什么事,晚上就一定把它记下来。要是那些事不好写,那就干脆别做。 其他的,像天文地理、典章制度、经济、法律、文字学、音韵学、医学、算命这些,他都学了个遍。 就连道家和佛家的东西,他也研究得很透彻。他还说过:“读书人总说要抵制歪理邪说,但如果不能深入研究,弄明白它的来龙去脉,辨别它的异同,是非,那和没学有什么区别?” 他还一句一句地读《九经》、《仪礼》和《春秋三传》,把书里的大纲要点,还有错字别字、增删改动的地方,都用铅笔、黄纸、朱砂、墨水标注出来,有什么心得体会,就写在旁边。后来吴师道买到了吕祖谦校注的《仪礼》,跟吕祖谦的版本一比,只有十三个地方不一样。吕祖谦为人谦虚,从不炫耀,写的诗文,如果不是为了阐释经义,弘扬圣贤教诲,他根本就不轻易动笔。
元朝延祐年间,吕祖谦住在东阳的八华山上,好多学生都慕名去拜他为师。后来他开始正式讲学,远的地方,像河北、山西、山东、河南,近的地方,像湖北、江苏、浙江、安徽,都有学生不远千里来听他讲课。他教学生特别认真负责,把自己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学生,他还说过:“自己明白了,还能让别人也明白,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 有些学生问问题,表达不清楚,他就帮他们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解开他们的疑惑。 他讲课讨论,一天到晚不知疲倦,把粗浅的道理讲得深入透彻,听课的人听得入神,他讲得也越来越清晰。 对学习懒散的学生,他就鼓励他们;对学习积极的学生,他就提醒他们不要骄傲;对思维僵化的人,他就引导他们开阔思路;对学习散漫的人,他就督促他们认真学习。 来他这里学习的学生,记录在册的就有上千人,每个学生根据自己的资质,都有不同的收获。但他从来不教学生科举考试的文章,他说:“这是功名利禄的来源,我不能教。”吕祖谦非常孝顺,待人友善,品德高尚。他为人处世,既不墨守成规,也不随波逐流。四十年不出村子,全国各地的人都以没去拜访他为耻,那些达官贵人路过他家乡,都一定会去他家拜访。有人向他请教典礼、政事,他都会根据实际情况,权衡利弊,给出建议,大家都心服口服。
大德年间,荧惑星进入南斗,有人说这是吴楚地区要出灾祸的预兆,于谦心里非常担忧。那一年闹大灾荒,于谦自己也饿瘦了,有人问他:“是不是吃不饱啊?”于谦说:“现在公家私人都穷困潦倒,饿死的人到处都是,我能独自吃饱吗!”他心里想的,大概就是这样。
廉访使刘庭直和副使赵宏伟,都是中原地区有名望的大人物,于谦非常敬佩他们,还向朝廷推荐他们。朝廷内外很多名臣都上书称赞于谦的品行义理,前后加起来有几十份奏章;地方上也推荐他为遗逸,乡试考试也请求让他主持考务,但这些都没能实现。到了晚年,他独自承担起正学的重任,远近的学者都把他个人的安危,看作是道学兴衰的标志。元至元三年,于谦去世,享年六十八岁。他自称白云山人,世人称他为白云先生。朝廷赐谥号文懿。
在此之前,何基、王柏和金履祥都去世了,他们的学说还没广泛传播,到了于谦这里,他们的学说才更加兴盛,所以学者们追溯学说的源头,认为他是朱熹学说的继承人。江浙行中书省向朝廷请求,建造四贤书院,供奉他们的牌位,并把他们列入学官。
同郡的朱震亨,字彦修,是于谦的高足弟子。他为人清廉,生活俭朴,非常像古代那些品德高尚的人,走到哪里,人们都被他感化。
陈栎,字寿翁,是徽州休宁人。陈栎三岁的时候,祖母吴氏口授给他《孝经》和《论语》,他很快就背诵下来了。五岁上学,就开始广泛阅读经史典籍。七岁就通晓了进士考试的全部内容。十五岁的时候,乡里人都尊他为老师。南宋灭亡后,科举考试废除了,陈栎非常愤慨,决心致力于圣贤的学问,潜心研究,融会贯通古今学说。他认为对儒家学问有贡献的人,没有比朱熹更大的了,而朱熹去世不久,各种学说就纷纷扰乱了朱熹学说的本来面目,于是他写了《四书发明》、《书集传纂疏》、《礼记集义》等书,总字数有几十万字。凡是其他儒家学说与朱熹学说相悖的,他就删掉;那些意思隐晦难懂的地方,他就加以解释说明;而朱熹学说中没有涉及到的内容,他又补充进去。这样一来,朱熹的学说就更加清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了。
元朝延祐年间刚开始,朝廷下令用科举考试选拔人才。栎先生不愿意参加考试,有关部门强迫他去参加,结果他在乡试中考中了,但他后来就没再参加礼部考试。他就在家里教书,几十年都没出过门。他为人孝顺友爱,尤其刚正不阿,日常生活一言一行都符合礼法。和别人交往,从不因为权势而结交,也不因为利益而改变立场。他善于引导学生学习,教导学生非常耐心细致,从不厌倦。临川的吴澄先生曾经说过,栎先生对朱熹学说的贡献很大,凡是江东来吴澄这里学习的人,吴澄都把他们打发到栎先生那里去学习。栎先生住的堂屋叫做“定宇”,学生们就称他为“定宇先生”。元统二年,栎先生去世,享年八十三岁。
揭傒斯先生为他写墓志铭,并且把他和吴澄先生并列称赞,说:“吴澄先生居住在繁华的大城市,又多次在朝廷做官,天下的学者都纷纷来向他学习,所以他的学说传播得广泛,地位崇高,名声显赫。而栎先生居住在深山之中,与树木石头为伴,他的足迹从未离开过家乡,所以他的学问必须通过他的著作来传播,天下人才能了解他。但他的学问一旦传播开来,就没有人能够阻挡,这就可以称得上是豪杰之士了。”后世的人都认为这是很中肯的评价。
胡一桂,字庭芳,是徽州婺源人。他父亲叫胡方平。胡一桂从小就聪明过人,喜欢读书,尤其精通《易经》。开始的时候,饶州德兴的沈贵宝向董梦程学习《易经》,董梦程是向朱熹的学生黄榦学习的《易经》,而胡一桂的父亲胡方平也向沈贵宝和董梦程学习过,并且著有《易学启蒙通释》一书。胡一桂的学问是继承他父亲的,得到了朱熹学说的正统传承。宋朝景定甲子年,胡一桂十八岁,就考中了乡试,后来参加礼部考试没有考中,就退下来讲学,远近的人都来向他学习,人们称他为双湖先生。他著有《周易本义附录纂疏》、《本义启蒙翼传》、《朱子诗传附录纂疏》、《十七史纂》等书,这些书都在世上传播。
我的老乡胡炳文,字仲虎,也是研究《易经》的大拿,写过一本叫《易本义通释》的书,但他对朱熹的《四书》研究更深入。余干和饶州那一带的学术,本来就源于朱熹,但他们的说法,很多都跟朱熹的观点相冲突。胡炳文就深入地纠正了这些错误,写了一本《四书通》。凡是说法不同但道理相同的,他就把它们合在一起;说法相同但意思不同的,他就仔细分析并加以辨析,经常能挖掘出书中没有完全表达出来的深层含义。东南地区的学者,都用他自号的名字称呼他,叫他云峰先生。胡炳文曾经被推荐担任明经书院的山长,后来又调到兰溪州做州学正。
黄泽,字楚望,祖上是长安人。唐朝末年,他祖上舒艺担任资州内江县令,死后就葬在那里,他的后代就成了资州人。宋朝初期,他的十一位祖宗黄延节做过大理评事,兼任监察御史,后来追赠金紫光禄大夫。他的五位祖宗黄拂,和他的两个哥哥黄播、黄揆,同一年考中了进士,蜀地的人都为他们感到骄傲。他父亲黄仪可,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没考中,跟着他哥哥黄骥的儿子到九江做官,蜀地发生战乱,回不去家乡了,就在九江定居。黄泽从小就天赋异禀,立志要通过学习经书来修身治学,他特别喜欢苦思冥想,经常因此生病,病好了又继续思考,日复一日,时间长了,就好像有所领悟一样,写出了《颜渊仰高钻坚论》这篇文章。蜀地的人学习经书,一定要先学习古代的注释和解释,黄泽对名物制度和数量的考证非常精细准确,而他的义理观点则完全遵循程朱理学,他还写了《易春秋二经解》和《二礼祭祀述略》。
元朝大德年间,江西行省的丞相听说过他的名声,任命他为江州景星书院的山长,让他拿着俸禄去教书育人。他还做过洪州东湖书院的山长,教的学生更多了。开始的时候,黄泽曾经梦见孔子,他以为只是巧合,后来多次梦见孔子,最后一次梦到孔子亲手给他讲解《六经》,字迹清晰如新,因此他深受感动,终于明白自己以前对经书的理解有很多是盲目遵循旧说而造成的错误,于是写了《思古吟》十章,极力赞扬圣人的道德和风范,并追溯到文王和周公。任期满了之后他就回家了,闭门授徒,奉养父母,再也不谈仕途了。
我以前觉得,距离圣人时代太过久远,典籍残缺不全,注释大多是牵强附会,近来儒生们又各自凭着自己的才学去理解,所以议论很多,但经书的本意反而越来越模糊。必须诚心实意地深入钻研,有所领悟,才能窥见圣人的本来面目。于是,他把《六经》中一千多条疑难问题列出来给学生们看,最终他自己也完全明白了那些失传的道理。他说,这些理解往往是在幽静寂寞、颠沛流离、生病无聊的时候获得的,时间长了,就豁然贯通了。从天地形成、万物尚未出现之前,一直到后来,凡是古代的起源、万物的根本,书上没有记载的,都好像拨开云雾,清晰可见。然后从伏羲、神农、五帝、三王,一直到春秋末年,都好像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一样。
这样,《易经》《春秋》注释的错误,《诗经》《尚书》未解开的疑难,《周礼》并非圣人所作的谬论,凡是几十年苦思而不得其解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条理分明了。所以,他在讲解《易经》时,首先阐明卦象,以孔子的说法为基础,追溯文王、周公的思想为重点,而其精髓则都在《十翼》里,于是写了《十翼举要》《忘象辩》《象略》《辩同论》等书。在讲解《春秋》时,他主要阐明其记事方法,其大要在于考证三传,追溯其源头,而其脉络都在《左传》里,于是写了《三传义例考》《笔削本旨》。他还写了《元年春王正月辩》《诸侯娶女立子通考》《鲁隐公不书即位义》《殷周诸侯禘祫考》《周庙太庙单祭合食说》,以及《丘甲辩》等等十多篇文章,用来阐明古今礼俗的不同,说明空谈辞藻解释经书是毫无益处的。
他还说过:“学者必须明白经书旨意失传的原因,然后才能看到圣人的本意。《易经》的卦象和《春秋》的记事方法失传的大致情况是相似的,只要通晓其中一种,就能触类旁通了。”他又担心学者只满足于新奇的见解,不再深入思考,所以他写的书大多是点到为止,只写了《易学滥觞》《春秋指要》来引导人们找到学习的切入点和用力方向。在礼学方面,他认为郑玄的学说很深奥但并不完善,王肃的学说明白但肤浅,于是写了《礼经复古正言》。比如,王肃混淆了郊祭、社祭,废除了五天帝,把昆仑山和神州混为一谈;赵伯循说,王者祭祀其始祖的出生地,并以始祖配享,却没有提到其他庙宇的社祭;胡宏的家学不相信《周礼》,把社祭当作祭祀土地之类的仪式,这些说法都被他一一用经书驳斥。他解释经书要义的著作有《六经补注》;批判驳斥诸子百家异说的著作,他借鉴杜牧“不该说的话却说了”的观点,写了《翼经罪言》。近代潜心研究经学的学者中,他的贡献最大。
吴澄先生看过他的书后,觉得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精通经学的读书人,都没他厉害,就对别人说:“能把杨朱、墨子的学说讲得头头是道的人,那可是圣人的级别啊,楚望真难道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过楚望真为人非常谨慎,从来不轻易跟别人说话。
李泂当官路过九江,想拜楚望真为师,请求当面聆听教诲,并且想让他帮忙管理家务。楚望真谢绝说:“以你的才华,哪本经书学不明白呢?教你的话,也就是把书里的意思讲给你听而已。我呢,是在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之后,才有所领悟的。我不是邵雍先生,不敢跟你约定在山林里学习二十年。” 李泂叹了口气,离开了。有人问楚望真:“您这么隐居,难道不担心您的学问失传吗?” 楚望真回答说:“圣贤的学说兴盛衰败,这主要取决于天命,你认为这是区区人力所能左右的吗!”
楚望真家里非常贫穷,而且年纪大了,不能再教书了。那几年闹饥荒,家里人只能采摘野果野菜充饥,但他依然泰然自若,一点也不动摇。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圣贤的学问不能传承下去,认为这是自己的罪过,非常忧虑。至正六年,楚望真去世,享年八十七岁。他留下的著作大概有十二三部。他的学生中,只有新安人赵汸学问最高,继承了他的《春秋》学说最多。
萧渼,字惟斗,祖籍北海。他父亲在秦地做官,所以萧渼就成了奉元人。萧渼非常孝顺,从小就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才华。后来他当了府里的史官,但因为跟上司意见不合,就辞职了,在山里读书三十年。他做了一件粗布衣服,从腰部以下都穿在身上,睡觉的时候也靠在床边穿着它,随时诵读经书,从不放下。因此,他博览群书,天文、地理、历法、算术,没有他不研究的。侯均说元朝能统治一百年,只有萧惟斗这样有学问的人才能做到。很多学者都来他这里学习。有一次,他出门的时候,遇到一个妇女,丢了金钗,怀疑是萧渼捡走了,她说:“除了您,没有别人,只有您走在后面。”萧渼让她跟着他回家,拿出家里的金钗赔给她。后来,那个妇女找到了她丢失的金钗,羞愧地把金钗还给了萧渼。乡里有个人晚上从城里回来,遇到强盗,强盗想加害于他,他就谎称自己是“萧先生”,强盗一听吓了一跳,就放他走了。
话说元世祖忽必烈分封诸王的时候,在秦地设立藩邸,就请杨渼和韩择侍奉在秦王府。杨渼因为生病推辞了,被任命为陕西儒学提举,但他也没去赴任。陕西的省长大人就跑到他家里摆宴席庆祝,还派了个小官先去杨渼家通报一声。当时杨渼正在浇菜地呢,那个小官到了,根本不知道杨渼是谁,就让杨渼给他喂马。杨渼二话不说就照做了,等他穿戴整齐出来迎接宾客的时候,小官才认出杨渼,吓了一跳,杨渼却一点都不在意。
后来,朝廷又多次任命他为集贤直学士、国子司业,以及集贤侍读学士,但他都推辞不去。大德十一年,朝廷任命他为太子右谕德,他硬撑着病体去了京城,去东宫觐见太子,还献上了自己写的《酒诰》,因为当时朝廷正流行饮酒的风气。没多久,他又因为生病请求辞官。有人问他原因,他说:“按照礼仪,太子应该坐在东面,老师应该坐在西面,现在这个礼仪还能实行吗?” 之后,他又被任命为集贤学士、国子祭酒,还兼任太子右谕德,但他病情加重,坚决辞官回家了。他七十八岁去世,朝廷赐谥号“贞敏”。
杨渼为人品行高洁,言行一致,他教导学生,一定从《小学》开始。他写文章,立意精深,语言浅显却意味深长,始终以孔孟之道为根本,以程朱理学为依据,关中地区的士人都纷纷追随他,称他为一代醇儒。他著有《三礼说》《小学标题驳论》《九州志》以及《勤斋文集》,流传于世。
韩择,字从善,也是奉元人。他天资聪颖,为人诚实,从不怀疑自己的信仰。他教学生,即使是中年以后的学生,也必须从《小学》等基础书籍开始学习。有人怀疑他这样教学生是不是太辛苦了,他就说:“人如果不学习,到了老了还是像小孩子一样不懂事,更何况小孩子应该知道的事情,年纪大了却还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呢?”韩择尤其精通礼学,有人向他请教,他总是滔滔不绝地讲解,毫无倦意。士大夫们到关中为官或游历,都一定会去拜访韩择,没有一个人空手而归的。元世祖也曾召他进京,但他因为生病,最终未能成行。他去世的时候,为他穿孝服的人有百余人之多。
侯均,字伯仁,也是奉元人。他父母早亡,就只和继母一起生活,靠卖柴火来供养继母。他刻苦学习了四十年,各种经书和诸子百家的著作,没有不精通的,还广泛涉猎佛教、道家以及其他的典籍。每次读书,他都必须熟读背诵才能罢休。他还说过:“人读书不到一千遍,最终对自己没有好处。”所以他回答学生们的提问,总是穷究根源,深入探讨,就像从箱子里取东西一样容易。他的名声在关中地区很响亮,学者们都把他当作楷模。有人推荐他,他被任命为太常博士,后来因为上书触犯了当朝宰相的意思,还没等朝廷回复,他就辞官回家务农了。
侯均长得身材魁梧,性格刚正不阿,很多人对他又敬又畏,但是一旦和他相处起来,他又温和友善,平易近人。即使是方言古语,世上很少有人懂的,他都能对答如流,世人都佩服他的博闻强识。
同恕,字宽甫,祖籍太原。他家五代祖先迁到秦中,于是就成了奉元人。他爷爷叫升,他爸爸叫继先,都是博学多才的人,廉希宪担任陕西宣抚使时,就聘请他父亲掌管库房的钥匙。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家里住着两百多口人,却从没有发生过口角矛盾。同恕从小就安静沉稳,年纪轻轻就如同成年人一般,他跟着乡里的先生学习,每天写几千字的文章。十三岁的时候,凭借《书经》在乡校考试中获得了第一名。元朝的时候,朝廷开始设立六部,选拔名士担任官员,关陕地区推荐同恕担任礼部官员,但他拒绝了。仁宗皇帝即位后,亲自到他家拜访,请他担任国子司业,官阶是儒林郎,朝廷三次征召他,他都推辞不就。陕西行台侍御史赵世延建议在奉元设立鲁斋书院,中书省奏请同恕担任院长,皇帝批准了。后来来书院学习的人,差不多有一千人。延祐年间科举考试,他两次主持乡试,大家都佩服他的公平公正。六年后,他被朝廷以奉议大夫、太子左赞善的官职召见,入朝觐见太子,太子还赐酒慰问他。随后他上书献给太子,阐述古代的道理,尽力讲解开阔心胸、涵养品德的方法。第二年春天,英宗皇帝即位,他因为生病而辞官回家。致和元年,朝廷拜他为集贤院侍读学士,他又因为年老体弱而辞官。
恕的学习,是从程朱理学追溯到孔孟,注重贯通事理,以便于实践。他教导别人,总是委婉地引导,使他们走上正道。他为人非常整洁,即使盛夏酷暑,也不摘去帽子和衣带。他母亲张夫人去世时,他对待异母兄弟如同亲生兄弟一样。父亲去世后,他悲伤过度,导致眼睛生了病,祭祀时,仪式庄重而细致。他曾经说过:“养生方面有所不足,事情还可以补救;但是追思先人而不真诚,那就是欺骗神灵了,还能逃脱罪责吗?”他和人交往,表面上看起来随和没有距离感,但内心却始终坚持原则。村里有人借了他的骡子后死了,要赔偿骡子的价钱,恕却拒绝了,说:“这是意外事故,怎么能赔偿呢!”家里没有多少积蓄,却收藏了几万卷书,他把自己的住处叫做“榘庵”。当时萧渼住在南山下,也因为品德高尚而闻名于世,每次进城办事,必定先到恕家拜访,士人们称赞他们,说“萧同”(萧渼与恕同)。
恕从京城回来后,在家住了十三年,达官贵人把他看作是难得的人才,乡里的人称他为“先生”,而不直呼其名。至顺二年(元朝年号)去世,享年七十八岁。朝廷追赠他翰林直学士的官职,封他为京兆郡侯,谥号文贞。他所著的《榘庵集》有二十卷。
恕的弟子第五居仁,字士安,小时候师从萧渼,成年后才拜恕为师。他通晓经史,并且亲自带领子弟们耕种田地,同时家里也门庭若市,学生很多。他胸襟开阔,度量很大,能够容忍别人所不能容忍的事情。有一次,他在田间劳作,遇到有人偷他家的桑葚,居仁却躲开了。乡里的人都很敬佩他的品德和行为,许多人都受到了他的影响。他写字一定要工整规范,在他门下学习的人,不仅学问进步,品行也更加修养了。他去世的那天,他的学生们一起商议为他举行易名仪式,私谥他为“静安先生”。
安熙,字敬仲,是河北藁城人。他爷爷滔,他爸爸松,都是因为学问好品德高尚而受到乡里人的尊敬。安熙继承了家里的良好学风,又听说保定刘因先生的学问很厉害,心里非常仰慕。安熙家和刘因住的地方隔着几百里地,刘因也听说安熙努力学习,对他很欣赏。安熙正打算去拜访刘因,结果刘因却去世了,于是他就跟着刘因的学生乌叔备学习刘因的学说。因为刘因得到了宋代儒学家朱熹的书,就非常推崇并努力实践朱熹的学说,所以他教学生也一定尊崇朱熹。但是刘因为人高洁、聪明、坚强、勇敢,他的进步谁也阻挡不了。而安熙为人则比较简单、端庄、平和、容易相处,他致力于做基础的学习工作。他的《告先圣文》里写道:“追忆过去的学习经历,最终完成之前的学业。认真打扫,恭敬应对,谨慎地实践诺言。我努力学习文章,探究事物的道理,完善自己的品性。循序渐进,有条不紊地开启圣贤之路,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实践在自己身上,再影响到周围的人,最终使整个乡里都得到教化。”他学习非常踏实认真,可以说是很好地继承了朱熹的学问。
安熙生活在太平盛世,看不上做官,在家教书几十年,各地来求学的学生,很多都取得了成就。他去世后,乡里人在藁城西边的筦镇为他建立了祠堂。他的学生苏天爵收集整理了他的遗作,虞集为这些遗作写了序言,序言里写道:“如果安熙能够见到刘因,被刘因的高洁和进取精神所激励,那么刘因的学说,一定会更加兴盛,在当时的影响力也会更大。”